《孽芳華‧紅塵卷》 - 《第十七回、得友相伴真相顯》

《第十七回、得友相伴真相顯》─殊途篇之十三

（朋友，是這樣的嗎？──蘇圖）

　　話說至此，聶成華心內已全然明白夢容輝魂魄有損的原因了，可他仍是沒打算說，他瞅了陸靜虛一眼，對方看了回來，那雙深邃而冷靜的眸子一如平常，可聶成華卻瞭然了陸靜虛的瞭然。

　　果然也猜出來了，事實明擺著在那兒。

　　可，仍是得繼續聽下去。夢容輝究竟是如何走上絕路的？甚至並非蘇圖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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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圖與夢容輝走於一道，對蘇圖來說，是竊屍運屍的勾當，其一是為了生存，其二是為了尋母；於夢容輝而言，是救人助人的大義，其一是為友尋兇，其二是外出歷練，其三，便是為了報答蘇圖。

　　夢容輝才是蘇圖的救命恩人，可於他而言，蘇圖是他踏入江湖第一個結識的友人。他希望他們是友人。

　　然後一載過，同祥三年正月，春暖花開，張燈結綵，新春佳節，普天同慶。春節四處人多，守備嚴謹，蘇圖也算得了假期，難得悠哉，他自是不會虛度，拉著夢容輝遠赴陵川一帶，在繁華大城中滿大街地玩樂。

　　陵川與揚州相隔遙遠，眾遊子、修士紛紛返家，陵川定是安全所在，不必擔心撞著黃家之人。

　　那陵川是藍家的地盤，距離藍家所居之日月山莊最近的城鎮，則是蘇圖二人落腳之處：明城，也有人稱日月城。

　　蘇圖落落大方，也不遮面了，即便見著了浩浩蕩蕩的藍家修士也不怕，反正沒人認識他，反正，黃氏分家沒向世家求援，甚至沒發出通緝。

　　蘇圖告訴夢容輝，他倆從最遠的世家大城開始，每年正月都去不同的地方過節。夢容輝聽得樂了，又疑惑最遠的不該是華山陸氏嗎？

　　蘇圖搧搧手表示，天下都說華山陸氏最為無趣，燈火闌珊處山腳下的千鹿城也差不多。夢容輝問他去過不，蘇圖說沒去過，只是聽說！

　　然後，他倆便約好了明年去千鹿城過節。

　　不過，他倆才到明城第二日，在城主所辦的祭典湊熱鬧時，蘇圖擅於潛行，一下便竄入淵藪中，手裡竟意外被塞了張字條，他趁著人群混亂時瞥了一眼，為之大驚。

　　上頭便一句話：查到了。

　　蘇圖驚愣，未敢毀之，匆匆塞入兜內，夢容輝好不容易擠進人群裡與他會合，卻見他神色有異，遂搭肩相問：「阿書，怎麼了？是不是人太多不舒服？」

　　蘇圖怔了怔，肩頭的壓力喚回他的神智，他扭頭瞅去，是一張白淨溫和的面容，還能是誰？不會是誰了。蘇圖立即展笑道：「沒事兒！我就在想你哪時會跟上！」

　　夢容輝撤手，瞭然笑道：「跟上了！」

　　蘇圖反手抓住夢容輝，噙著笑又往前頭竄去了。人這麼多，祭台上幹啥都瞧不清楚，諒夢容輝再高大也沒輒！

　　夢容輝知他用意，只能笑著沿路與人道歉了。

　　他倆相識第五個月，約五至十日會接到一份任務，因夢容輝斷臂之故，不便搬屍，都是由蘇圖接觸，夢容輝把守，以及除害。

　　如今交出去的貨，妥妥的十七具屍體，男女皆有，皆為早逝。

　　春節難得悠閒，蘇圖心裡頭卻比平時更為糾結。他在想，查到娘親屍身下落了，那會如何告訴他？

　　他諒尋思會不直接說出下落，是怕他會誤以為有任務要辦，可，尋思會的人又會如何、何時找上他？還有，知曉母屍下落後，他還有必要與夢容輝在一塊嗎？他直接滲入尋思會，與他們集體行動，安全無虞、明哲保身，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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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蘇圖總算拉著夢容輝竄到祭台前，他便將方才的想法拋至九霄了。

　　惡人間勾心鬥角，他不想再攪和了。與不食人間煙火的夢容輝在一塊，方是何樂而不為？

　　五丈寬、兩丈高的祭台氣宇軒昂，搭頂掛滿紅白相間的大燈籠，台子中央乃一張長案，案上一只小鼎，兩旁各有酒樽，席位端坐那人乃是城中祭司，也是城主的妻子，妝容清雅，姿態柔貴，身著繁複卻花樣簡單的華服，整體為藍，搭配紅白。

　　夢容輝看得欣喜，道：「阿書，那便是日月城的祭司？真是好看！」

　　蘇圖始終沒將手放開，笑道：「城主的妻子，你別覬覦了！」

　　夢容輝嘴角一抽，想擺手卻發現被抓著了，便直搖頭道：「在下沒有！」

　　蘇圖大笑，身後亦是喧囂，身旁亦是生氣勃勃，只有那祭台上風紋也不動。

　　＊

　　熱鬧完了祭典，蘇圖與夢容輝在街上隨意小食晃悠，到了申時，二人回了客棧，稍事休息後，蘇圖又起身了，道：「道長，我的劍有些鈍了，你好生歇息，我出去找匠人保養保養。」

　　夢容輝坐於席位，點頭淺笑，道一聲好。

　　正拿上劍要離開的蘇圖，至門前就停下了，他回首一笑，滿是狡詐，道：「道長，今晚……要不喝個痛快？」

　　夢容輝木然片刻，眨眨眸子，噗嗤笑道：「好！」

　　再次上街的蘇圖就是瞎逛，約莫一炷香時間，熙熙攘攘中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當即回頭，只見一個突兀的背影快速遠離，他拔腿追了上去，淵藪中目光死死鎖向那人，那人似乎也故意等著他，並未躲避。

　　直至彎進幾條小弄，總算停下，是個死胡同。那人背對，堪堪轉身，是個普通的男人，但深明氣息的蘇圖知曉，此人並非泛泛之輩。

　　那人從兜內取出一張木牌，不比巴掌大，還繫著繩，牌面上寫著「尋思二字」，整體與蘇圖所持符信毫無二致。

　　蘇圖立即明白此人是誰，那便是與他同個隊長的「伙伴」了。他也拿出符信，那人神情舒緩了些，將木牌收入兜內，上前兩步，道：「獅首讓我告訴你，那具屍體的下落，在揚州黃氏位於妾奴村的墓園裡。」

　　妾奴村的墓園裡。揚州黃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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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蘇圖愕然，可他還來不及說什麼，那人便蹬腿踏牆離開了。

　　蘇圖繃緊全身，不自覺攥緊雙拳，力勁之大，使得渾身發顫。他張著唇，周圍靜得只剩他細微的抽氣聲。

　　「……怎麼會？」

　　他喃喃自語，除了無盡的錯愕，亦有深深的不解。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很久沒殺人了。眼下那滿滿的質疑與困惑，堪堪改換為惱怒，他很久沒有這個感覺了，這種想大殺四方的感覺。上一次，是聽黃家家主弟弟親口暴露當年真相之時……

　　原來，真相遠遠不只那樣。原來，真相直到現在才完全揭開。

　　他怎會忘了？怎會忘了那該死的傢伙覬覦他娘親美色？

　　他以為自家娘親的屍身被偷了，是被不知道賣去哪兒了，卻不曾想過，委託人便是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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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還是沒殺人，他在死胡同裡待了很久，蜷縮在角落，抱著雙膝，將大半張臉埋入胳膊中，一雙如炬的眼神死死盯著前方，直至雙目乾澀，隱隱作痛，方肯眨眼。

　　之後他頹喪地回了客棧，渾然不見在死胡同裡那般兇惡，他垮著肩膀，推開房門，信手將長劍扔在一旁櫃上。

　　正坐著喝茶的夢容輝早被他吸引了目光，凌亂的腳步聲結束在房門關上的悶聲下。蘇圖呆呆地站在門前，瞅著神情詫異的夢容輝，他不知該不該說。沒什麼好說。

　　他從未向夢容輝提起自家娘親，過去不會，現在不會，未來也沒必要。夢容輝與黃臨交好，算是黃家的客人，還是來為友復仇的。

　　蘇圖忽然不大明白，夢容輝在雲來山應當沒殺過人，又為何願意為了一個只踏入師門半步的外人殺人復仇？

　　「阿書，怎麼了？」

　　夢容輝的關心打破了靜默，傳進了蘇圖耳裡，卻未傳進他的心裡。

　　蘇圖抿了抿唇，吞了一口唾沫，不知為何，心裡有股不甘，莫名的、洶湧的。

　　夢容輝起身來到他面前，晃了晃手，道：「阿書？遇到事情了？」

　　蘇圖聞聲抬眸，靜默須臾，揚起一抹笑意，沒開口，只是搖了搖頭，隨後便想離開。

　　夢容輝不傻，他能看出蘇圖笑得多勉強，當即搭住了蘇圖的肩膀，道：「阿書，告訴我，怎麼了？」

　　嗯？

　　蘇圖愣了愣，重新直視夢容輝，他方才說了什麼？告訴「我」？

　　他的神智堪堪復歸，沒忍住笑道：「道長，你不說『在下』了？」

　　夢容輝皺了皺眉，將蘇圖拉至席間，還斟了茶與他，嘆道：「你先說說發生什麼了？」

　　蘇圖的心情莫名好轉，捧盞啜飲，道：「沒什麼！就是找匠人時都休假去了，也不開鋪，回來路上又被一群稚子衝撞，你瞧瞧，我還忘了買酒！」

　　他兩手一攤，笑著聳了聳肩。

　　夢容輝神色驚異，堪堪恍然，展笑道：「敢情如此！沒事就好！沒買酒便算了，讓小二送來即可。對了，我有話想與你說。」

　　蘇圖匆匆放下盞子，豎指制止，道：「哎，且慢，我再問你一次，道長不說『在下』了？」

　　夢容輝噗嗤一聲，面上掛著輕柔的笑意，道：「這便是我要與你說的。」

　　那抹淺笑好似春風柔潤，雙目盈盈流轉，似湖泊生機，漣漪蕩漾，夢容輝再啟雙唇，兩端飽滿相觸而離，相離而觸，輕柔作動，其聲亦然，優美靈動，道：「阿書，倘若我不自稱『在下』了，那你能否也不喊我『道長』了？」

　　本是神色饒有趣味的蘇圖登時一怔，呆滯片刻，有些倉皇與驚訝，道：「啊？啊……這不是事兒，那我、我如何喊你？」

　　沉默一陣，顯然夢容輝自己也沒想好，皺著眉思索不出個所以然。蘇圖回過神，細細尋思，沉吟片刻，又道：「你喊我阿書，那我便喊你阿輝？」

　　夢容輝立時舒眉展笑，道：「這敢情好！便如此稱呼吧！」

　　瞧他像個孩子，蘇圖笑著無奈擺首，分明夢容輝還長他兩歲呢！

　　夢容輝笑盈盈地飲了茶，又給自己斟滿，目光再次落在蘇圖身上，他的笑意也回歸穩定的柔和，道：「阿書，新春愉快。有件事兒我也一直很想向你確認。」

　　蘇圖正捧起杯盞，未就口，也未置下，困惑而望，道：「何事？道……你說吧！」

　　夢容輝的笑意又柔了幾分，染上些許靦腆，道：「阿書，咱們……是朋友嗎？」

　　蘇圖又是一愣，雖立即張了口，卻無聲音脫出，他又將唇抿上，與夢容輝四目相對。那雙神目好生澄澈，有如清泉，有如明月，有如流紋，有如月闌；那張笑面好生舒雅，柔而不嬌，清而不媚，溫而不威，淨而不委。

　　夢容輝的外貌雖不若世家公子那般生而威雅，卻有股難以抹除的溫潤氣質。

　　蘇圖默默評論完了夢容輝，揚起淺淺的笑，點頭道：「自然如此！」

　　他不怕夢容輝打著朋友的名義要求他什麼，反而他才是那麼對夢容輝的，可除了竊運屍體、代為殺人的勾當，他也沒想過更多了。

　　夢容輝樂得燦爛，道：「阿書，謝謝，你是我下山後的第一個朋友！」

　　蘇圖但笑不語，他想說，夢容輝也是他第一個朋友，可他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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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二人睡下，蘇圖未寢，他知身旁那人已然入夢，氣息平穩。

　　蘇圖撐頭面外，他本就習慣昏暗，眼下是瞧得清清楚楚，他抬了抬空著的右手，卻未前進半寸，便默默收回了。

　　可僅只一霎，他又伸出了手，替平躺那人、替那勻實起伏的胸膛，以被褥多掩了一寸，得手即退。

　　他憂擾醒了夢容輝，憂夢容輝醒了之後又該問他怎麼了。

　　蘇圖回憶在黃家時，人人不待見他，沒欺負他就是大好，遑論關心他了。

　　他一夜未寐，撐著累了就躺下，休息夠了又側著身、撐著頭、看著夢容輝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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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便是蘇圖與夢容輝作為友人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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