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五十一回、見一少年郎》

《第五十一回、見一少年郎》─遺骸篇之三2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Xv8BV4Cca

（你盡的力總是不知極限。──陸靜虛）2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hg380PFh4

　　野山荒崗，蓬屋陋瓦，陸靜虛卸了大琴才入席，聶成華也真是佩服他，一個大家公子，竟能面不改色地坐下，也不知是真的不嫌髒，還是禮數做得太足了。

　　聶成華衝著屋外圍觀的孩子們吐了吐舌頭才坐下，惹得外頭哄堂大笑。

　　村婆婆面帶歉意，連連哈腰，陸靜虛總算有了反應，卻也只是淺淺搖首。聶成華拱手道：「婆婆，等會兒可否淨空閒雜人等？」

　　村婆婆頓了一頓，連忙道：「可以可以，那孩子也不喜人多，那老朽便先退下。」

　　說畢，她轉身離去，未將門帶上，搧著手讓孩子們自個兒玩去，登時哀鴻遍野，卻不過片刻便是寂然。

　　聶成華感覺這村子真怪，說不出的怪。

　　待外頭靜下來，他瞅向端坐的陸靜虛，將上半身湊了過去一些，低聲道：「喂，你是在裝啞巴嗎？」

　　陸靜虛淡然回望，道：「你話多。」

　　聶成華噗嗤一聲，正身笑道：「好啊你！問道那時有何簡替你說話，前幾天有小輩們替你說話，如今還有我呢！你就不怕我說錯話？」

　　靜默須臾，陸靜虛道：「不知。」

　　聶成華登時訝然：「啊？你不知怕不怕我說錯話？什麼意思？」

　　陸靜虛搖搖頭道：「不知便是不知，你自有分寸。」

　　聶成華驚著一張臉，眨了眨眸子，沉默片刻，舒面道：「哎，難得你這般對我放心，我可不能辜負你了。」

　　陸靜虛直勾勾望去，眉目間多了幾分思緒，並未答話，可他真想說：你辜負我的夠多了。

　　聶成華沒發現那雙眸子深了幾分，他心情莫名好了起來，揚著唇角擺著頭，心裡哼著小曲。

　　等了一盞茶功夫，村婆婆的喊聲由外頭傳來，屋內二人朝門口瞅去，卻只見村婆婆一人。不過，他倆都感覺到門邊還有一人了。

　　村婆婆一下帶著歉意向屋內哈腰，一下又對著門邊皺眉招手，特別著急。

　　聶成華也不催他們，折騰了好一會兒，總算見著那孩子的真面目了。

　　一個男孩，看來不過十二、三歲，四肢纖細，布衣滿是縫補的痕跡，可他的神情卻有著不符年齡的壓抑，格外深沉。

　　村婆婆將他推了進來，道：「二位公子，這位便是齊立，你們慢慢談啊！」

　　她又湊在齊立耳邊叮囑，千萬別得罪兩位公子了，之後便退了出去，將破陋的門板闔上。

　　齊立仍是立於門前，遲遲未動，雖是繃著身子，卻直勾勾盯著席位二人，警戒意味濃重。

　　聶成華知他害怕，笑道：「過來坐下吧，我是花向晚，他是陸靜虛，華山陸氏的二公子，你認得當今五大世家不？」

　　齊立眉頭深鎖，靜默片刻，沉著仍舊稚氣的聲音道：「世家公子找我有什麼事？」

　　聶成華心想，不開門見山的話，怕是會沒完沒了，浪費時間，他回首衝著陸靜虛微微一笑，後又斂容瞅向門前稚子，道：「齊欣是你的誰？」

　　齊立明顯一怔，渾身更是緊繃，眉頭更是深擰，好似一頭瘦弱不堪，卻不失傲氣的猛獸，道：「我哥哥。你們有什麼目的？」

　　聶成華面色一舒，招招手道：「坐下再說。你放寬心吧，我們是來幫你的，或者說，是來幫你兄長的。」

　　齊立神情略微震驚，遲疑片刻，依言走至對席坐下，定了一定，神色複雜幾分，道：「你們、你們認識我哥哥？」

　　聶成華道：「算不上認識，我知道你哥的屍體被偷了，你爹也是那時候被殺的吧？」

　　齊立倒抽一口氣，激動駭然：「你、你怎麼知道！」

　　聶成華淺淺搖首，淺淺一笑，道：「我還知道是誰盜屍殺人的。不過，你先告訴我，當時情況如何？你哥哥多少歲數？」

　　齊立原想發問，終是不及，他垮下肩膀，近乎癱坐，他呆呆地望著前方，卻未將二人看進眼裡，他看到的，是當年的慘狀。

　　失神了好一會兒，齊立的神目堪堪染回光輝，他縮起雙肩，咬了咬下唇，神情特別痛苦，哽咽道：「四年前，八月初一，哥哥十六歲，因為在山裡受了傷，傷得太深，村子裡又沒大夫，傷口惡化，還染了病，沒一個月就……原本那天就要下葬的，可是連日大雨，墳土沒法兒挖，就一直拖著，好不容易那天雨停了，婆婆說土還濕著，對亡者不好，隔日再下葬，怎知……」

　　他眉眼一沉，抽了抽鼻子，繼續道：「那時我才八歲，因為天氣不好又加上哥哥的事，我也生病了，可就只是一般風寒罷了。那天我吃了藥早早睡下，哥哥的屍身放在前堂，爹也還沒睡。我不知為何突然醒來，有股不好的預感，出了房間便看到爹倒在血泊中，哥哥的屍身也不見了，只剩那張皮草……」

　　聶成華細細聽畢，道：「抱歉，又提起這種事。不過，這麼說來，你哥哥尚未下葬，所以沒有墓了？」

　　齊立點點頭道：「嗯，沒有哥哥的，只有我爹的。我說完了，你可以告訴我是誰做的嗎？」

　　聶成華道：「說了也沒用，人已經死了，灰飛煙滅。所以我才會來找你，我需要你幫我找到你哥。」

　　齊立詫然：「找我哥哥？你們、你們能找到他嗎？」

　　聶成華嘆道：「但願能。既然你哥沒有下葬，那能帶我去你家看看嗎？能有越多線索的話，機會自然越大的。」

　　齊立有如見到救星，連連點頭道：「好！」

　　他急急起身，跑到了門前，回頭發現那二人還未起身，神色慌了又慌，索性先把門給開了。

　　聶成華聳聳肩，心想孩子就是好說話，也不知是誰來都信，還是知曉碧春如雲裳可信了。

　　三人離開客堂，陸靜虛悠悠背上大琴，齊立急匆匆地往自家去，孩子們都躲起來了，可又都探頭探腦的，終究抑不住好奇心，這叫聶成華哭笑不得。

　　雖說村中屋舍是向中心聚集的，可齊立家偏偏住在最外圍，也難怪蘇圖他們能那般輕易闖進來了。

　　村子不大，屋舍也不多，齊立家緊鄰田地，左右鄰居至少隔了七、八丈距離。

　　那棟蓋著茅草的木屋也很小，聶成華簡直不敢相信，那還不如在水一方居所前堂大的屋子，竟然曾經住了三個人，也不知齊立的娘親怎麼了。

　　齊立開了自家屋門，卻發現倆外人沒要進來的意思，戴奇怪面具的四處東張西望，另一個背著大琴的就盯著那人。好怪，世家的人都這般古怪嗎？

　　來這之前，聶成華便將進村前放出的陰氣給收回了，如今他感覺，有些怪。他擰了擰眉，瞅向齊立，道：「孩子，能不能先帶我去你爹的墓看看？」

　　齊立疑惑道：「我爹嗎？可以是可以，可是為什麼？」

　　聶成華擠了擠眉頭，他實在不知如何說，只好道：「我感覺你爹能幫咱們！」

　　「……感覺？」

　　齊立對這說法相當困惑，他忽然也感覺，世家的人或許不是那麼可靠。但，反正一試，事隔四載，他早就不抱期望了。

　　他領著倆外人越過田地，從柵欄門出去了，他說村裡人都葬在溪流後面。

　　進林子又走了一盞茶功夫，跨過溪水，來到一片空地，不大平坦，高低起伏的。

　　一墳一墳的土前不一定有碑，更多是幾塊扁石堆疊，密密麻麻的，數量還不少，有些更沒有隆土，僅有石塊。

　　聶成華原先在想，沒有名兒哪裡認得誰是誰？霎時便將這愚蠢的疑問拋卻了。誰會記不得自己親友葬在哪兒？

　　齊立說了聲「這邊」，小心翼翼地踮起腳尖踏入墓園，聶成華給陸靜虛使了個眼色，得了個頷首的回應。

　　聶成華隨後跟上，陸靜虛便留在原地了。聶成華在想，這麼多野墳，毫無防護，又為何要竊齊欣的屍？莫不是齊欣生得特別好看？或是符合了什麼特殊條件？再不然，莫不是指名道姓的？

　　待止了步，齊立停在一墳前，與其他並無區別。

　　聶成華將思緒拉回，低頭瞅著那墳土，不必探查，便可得古怪。

　　他一入墓園，陰氣不重，反倒有幾分平和，可眼前這墳，與環境不容。

　　他什麼也沒說，有些失神地取出洞簫，迅速就口，呼氣品曲。齊立站在一旁都看呆了，原來這人斗篷下藏著一只洞簫，可忽然吹起曲子又是為何，他實在不解，也沒敢打擾，只好瞅向外邊另一人，雖說陸靜虛看了回去，卻毫無反應。

　　齊立不知那是什麼曲子，只知悠悠緩緩的，好似在安撫孩子，可他知道，那並非在安撫自己。

　　不過一會兒，曲子明顯未畢，洞簫卻離了口。齊立怔怔抬眸，他這才感覺眼前這人高大無比，可在外邊站著的那人，又比這人更加高大。

　　村子裡沒有這樣的人，他從未見過。是不是外頭的世界有很多這樣的人？他很想知道。

　　聶成華仍是有些失神，他微微仰著頭，又劈然扭向左方，那是村子的方向。

　　他看見了齊立看不見的東西，簡言之便是線索。

　　聶成華定睛片刻，確認陰氣去向，急急落下一句「回你家」，便率先縱步出去，與陸靜虛會合後改說「回他家」，知會得了同意，他倆便逕自返回了。

　　齊立還愣在原地，他感覺有什麼發生了，只是感覺。待倆外人的身影都沒入稀疏的林子裡，他才堪堪醒神，使勁邁開步子。

　　他已經好久沒這般激昂了。

　　＊

　　等齊立回到自家門前，就見兩道仙姿，那一瞬間，他感覺那碧綠白底的外衣與斗篷，比銀漢清澈，比金烏明亮，比山川壯麗，勝過萬千。

　　他只能見他倆的側顏，可他們沒有說話，那個自稱花向晚的，神情甚至有些驚愣。

　　難道出問題了嗎？齊立只能這麼想了。他不敢過去，就好似有兩個惡人賊子守在他家一樣。

　　空氣似是凝結了片刻，止於聶成華那一個又驚又喜的回眸。

　　他張著唇回身，發出一個「陸」字，許是見著了齊立在場，連忙改口道：「靜虛道長，方才與你說的，猜準了！」

　　齊立歪著頭，滿臉困惑，他自是不會知道那兩人方才談了什麼，可他不怕了。他湊上前去，道：「大哥哥，有什麼發現嗎？」

　　聶成華衝他笑道：「發現可大了！你家裡頭有紙筆嗎？借我一借！」

　　齊立更加困惑，點點頭說有，隨後進屋準備。

　　聶成華笑得像個孩子，陸靜虛看他像個傻子，道：「聶芳，記得你說過什麼。」

　　他說的，是適可而止。

　　聶成華唇角仍是高高揚起，道：「我知！你別老壞了我的期待！多掃興啊？至少不是一無所獲就好！」

　　方才回程路上，聶成華說齊立他爹有冤，魂魄未散，墓中卻僅有一魂，雖說屍身已腐，但並未另外佈設牌位，應當存有兩魂。

　　人死後，七魄隨屍身腐朽而散，主神胎光隨身死而改，是為死魂，另外奭靈、幽精二魂，則隨意念堪堪散去，最終歸兮天地。可倘若人有冤怨，或遺願強烈，意念深刻，或遭禁錮，便會久久不散，就像白雲飛與夢容輝那般。

　　有趣的是，方才聶成華藉墓中一魂看到齊父的冤怨，便是生前遭害一幕，他還見著了夢容輝與蒙面的蘇圖，更見著了齊欣的屍身。

　　那時簫聲止，墓中一魂竟奔向自家，聶成華才追了上來，沒肯定的事兒也果斷了。

　　──齊父所失的那一魂，愛子心切，附在了齊欣的屍身上！

　　既然聶成華已經接觸齊父殘魂，要追查餘魂下落便簡單得多，只要沒遭人蓄意消滅！

　　當初白湘鈴是藉屍身尋顱，眼下藉魂尋魂，於他而言並無不同，甚至更加自在，不受兇念所制。

　　隨後，聶成華與陸靜虛進屋，聶成華持筆，刷刷地畫了一張人像，一個少年郎，問齊立那是不是他哥哥。

　　齊立見了畫像，霎時盈盈淚目，哭著說是，還拜託聶成華把他哥哥找回來。

　　聶成華拍了拍他的頭，唇角是一抹柔和，他沒應允，只道一句：「盡力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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