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紅塵卷》 - 《第四十回、蘭樂梅憐落淋鈴》

《第四十回、蘭樂梅憐落淋鈴》─帝城篇之九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mjksbRi9

（江山尋顱，六花伴途！──聶成華）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h1BzoU2TA

　　聶成華沒睬碧綠白裳，蹲在屍箱邊，右掌貼著箱面，那是斷頸的位置。

　　雙方鬼氣已是熟稔，不必像先前那般費工交流，甚至能巧妙避開符籙的干擾──好似竊盜或幽會。

　　淺淺月色透窗而入，細膩的涼意悄悄潛入，陸靜虛靜靜看著，他總在想，還有什麼擋得住聶成華？

　　他感覺聶成華好似一道風，可輕柔如波，亦可癲狂如浪，無孔不入，卻又鬼影神蹤，只要一個不警惕，甚至眨個眼兒，就好像會跑得沒影。

　　曾經的聶芳真是那樣的，他只是還沒能習慣，沒能習慣自由成性的惡犬，如今竟安分地待在自己身邊。

　　不過一會兒，聶成華神情舒遲，緩緩起身，瞅向另一人，道：「你就放著那四小輩在外面不打緊嗎？」

　　陸靜虛真想說：你會亂跑，他們不會。

　　不過，他也只是搖搖頭，道：「如何？」

　　聶成華明白他問什麼，聳聳肩道：「咱們的確是被騙進山的，原本的方向沒錯。分明護得這麼好，有符籙，有你有我，竟還能影響到湘鈴姐。陸寧，那個傢伙非常不簡單。」

　　陸靜虛點首，道：「你要追查？」

　　聶成華搖搖頭道：「暫且不管吧，一切都等到尋到頭顱再作打算。只是，倘若咱們真被針對，那接下來的路，怕是危機重重，今日一事避無可避。」

　　陸靜虛緩身坐下，道：「我會護你周全。」

　　聶成華驚了一驚，走至床前，道：「你現在才坐下，是不出去了？」

　　陸靜虛抬面道：「你要睡了？」

　　聶成華古怪道：「還沒，我心裡有些亂，想吹幾首曲子，順便安撫安撫湘鈴姐。」

　　他想了想，又道：「不會招來什麼的。」

　　陸靜虛點點頭。聶成華又擠眉弄眼了一番，猜不透陸靜虛想些什麼，索性不管，取了洞簫於旁坐下。

　　聶成華尋思片刻，終究看向身側，他將月光遮了大半，卻仍能見那雙炯炯神目，道：「好暗啊，點張符籙吧。還有，你想聽些什麼？」

　　陸靜虛取出符籙，纖指一拂，銀光焜燿，他索性貼至床柱，也不知聶成華會些什麼曲子，隨口道：「便先作一曲《江山尋》。」

　　聶成華驚喜道：「哎，選得不錯！江山尋顱！」

　　他唇角一揚，甚是欣喜。十指扶簫，吹孔就口，悠悠吐氣，盈盈流轉。

　　《江山尋》乃是首殘曲，僅有二段，並不完整，原為琴曲，據說已有百多年歷史。琴師判斷，應有第三段作結，道「尋之果」，可斷於二段四節，並未有果，究竟尋什麼，又有無尋得，皆是不明。

　　傳聞《江山尋》由一道人所作，青衫白巾，背著一只大琴遊走天下，駐足之處便落一音，長年下來，五音相貫，便成了這曲子。

　　於琴於簫，各有風味，琴聲綿長，絲絲入扣；簫聲輕盈，細膩優婉，反倒柔化了此曲其中哀戚，好似真得了善終。

　　但琴師最後如何，不了了之。

　　陸靜虛還算喜此曲，也是聶成華難得吹得符合的。音沉律緩，舒心凝定，聶成華的手筆，節奏穩，音律準，情感更是深刻，卻不若天下琴師那般刻意悲壯，反而悠哉從容，卻從未怠惰敷衍，甚至有苦中作樂的味道。

　　正如聶成華的心性。至於他為何能有這般情感，正因本身有根尋之意。

　　二段殘曲霎時即畢，聶成華洞簫離口，吁出一口氣，眼目澄澈，笑道：「接下來呢？」

　　陸靜虛瞅著那雙清淨真誠的眼睛，他總是疑惑，為何聶芳品完這首曲子，眼神總如孩童般純澈明淨，就好似，他真「尋」到了所尋之物。

　　每每，陸靜虛都想告訴他：是的，你尋到了。

　　然而，他也只能回答下一首曲子的名兒：

　　「六花曲，會嗎？」

　　六花曲並非一首曲子，而是六首曲子，依季節排序，搭配心境轉變、思緒翻湧，乃《蘭花樂》、《桃花怨》、《蓮花悲》、《菊花哀》、《桂花思》、《梅花憐》。

　　六曲原意已軼，奏者聞者各有悲懷，曲情跳轉極大，富含情感深如泥潭，但很顯然，六花曲連貫，是悲非喜，不論結局如何，總逃不過愁怨。

　　聶成華怔了怔，他好少聽見這名兒，雖不認為陸寧會不知此方，卻未曾想過會被提起，道：「我只會蘭花與梅花的，便是頭尾，蘭花乃藍家家花，梅花為我所喜，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嘛，其他的我沒譜子，大師兄二師兄也不讓教。第三個原因嘛，就是我對其餘四首興致缺缺了，不適合我！」

　　陸靜虛輕輕點首，道：「那便品頭尾二曲。」

　　聶成華瞭然，正要品簫又作罷了，道：「你會六花曲的嗎？」

　　陸靜虛道：「會。」

　　聶成華皺了皺眉，道：「你有什麼曲子不會的？」

　　陸靜虛道：「沒聽過的。」

　　聶成華登時愕然，罵道：「你這不說廢話嗎！算了算了，吹完這兩首我想睡了。雖說有顧靈丸，也休養了一陣，但實際有著金丹施鬼術，還是比我所想累人一些。」

　　陸靜虛輕輕應聲。聶成華吹孔就口，再度品曲。

　　那《蘭花樂》，便是歡樂之意。春暖花開，百花爭艷，君蘭挺立，嬌豔欲滴，花團錦簇，稚兒老翁，天倫之福，其樂融融。可為親、為友、為侶，若為夫妻品奏，佐以琴瑟，可謂神仙眷屬，為人稱羨。

　　聶成華的簫聲中，有著他獨特的喜樂。陸靜虛細細聆聽，腦兒裡映出小小的稚兒在園裡奔跑轉圈，面上笑意滿堆，好生悠樂，而且嘴裡還喊著「小哥哥」。

　　可他越思，心卻越沉。他忍過了《蘭花樂》。

　　聶成華呼了呼氣，滿面春風，接著《梅花憐》。兩曲意境大為不同，他想著燈火闌珊處那株踏雪尋梅，生於險境，屹立不搖，孤高清傲，甚是動人。他那時見了，當真震撼，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情緒，莫名感動，肅然起敬。他明白什麼叫高處不勝寒。

　　此曲悠盈，其調平緩而連綿，似不絕漣漪，且輕且淺，向外擴出，最終無息。又似晨風，有如慈母，所經之處輕喚生機，最終仍是無息。不知在付出什麼，不知為何付出，是放下悲怨，是卸下哀思，或許是解脫，或許是贖罪。

　　一片落下的花瓣承著一生罪怨，輕輕地剝離，輕輕地隨風遠去，最終無息。去了哪兒？去了哪兒都不重要，這已經是結局了。

　　聶成華落下最後一音，好似那片花瓣落於水面，最終被游魚吞沒。他鬆著肩膀，兩條胳膊置於腿上，沒花多少力氣穩著洞簫，任憑傾倒。

　　他稍稍低著頭，唇角淺淺上揚，眉目間卻有著難以言說的糾結。

　　忽然一隻手搭上的他後腦，他顫了一下，隨後頂上一鬆，束綹青絲展落，就像他腦兒裡的那片花瓣。

　　一條碧綠髮帶映入眼簾，被攥在纖長的五指中。陸靜虛柔著眉眼，柔著聲音，道：「睡吧。」

　　聶成華怔怔回望，微微啟唇，他不是想說什麼，而是想做什麼。

　　做什麼？

　　他自己也不知。

　　陸靜虛逕自起身，用髮帶交換了疏影劍，他仍舊一身岸然正直，可如今在聶成華眼裡，陸靜虛就像那株踏雪尋梅，而他自己，是落在板根上的花瓣。

　　聶成華愣愣開口：「陸寧，下回去燈火闌珊處，再帶我去看那株梅樹，好嗎？」

　　陸靜虛輕輕點首，道一聲「好」，再道一聲「晚安」，悠悠離開內寢，不帶走一絲情懷，卻留下滿滿柔情。

　　直至門板闔上，聶成華都久久不能回神。他忘了問，忘了問陸寧聽到關於六花曲的故事是什麼，他聽說每個地方流傳的都不一樣，他想聽聽陸寧知道的版本，甚至是，自己的想法。

　　他有一種，陸寧是逃走了的感覺。因為那張散著光的符籙，都還貼在那兒。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消了符籙，他如何施靈力都無用，差點兒就要喊人了，最後怕丟臉面，強施鬼術總算成了，累他一番，恰好助眠，沾床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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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陸靜虛出了內寢，就見四名小輩雖是乖乖坐於席位，各各視線卻都向著裡邊，還都眉開眼笑的。待他入席，自是最有膽兒的陸敬雅發問：「靜虛君，方才簫聲，出自花公子嗎？」

　　陸靜虛頷首。四小輩齊齊驚喜，陸敬雅又道：「靜虛君，那只洞簫不是您先前隨身攜帶的嗎？怎麼忽然借給花公子啦？」

　　陸靜虛道：「並非借用。」

　　小輩們齊齊訝然，陸敬雅道：「那那那那！那您是送給他啦？」

　　陸靜虛淡淡道：「本為他物，我不過代管。」

　　小輩們更是驚詫，陸敬雅還要開口，卻遭陸靜虛搶先制止：「莫要多問，早些休息，我去附近徼巡。」

　　這無疑澆熄了少年們的膽量，卻滋長了他們的興致。眼下並非時候，乖乖聽話才是，大不了直接問花向晚去吧！那可好說話多了！

　　看著後輩們清了一處，也不知從哪兒翻出幾張大布，不拿來蓋，就鋪著地，紛紛躺下，陸靜虛才起身離屋。

　　一出屋子他便能感知古怪，是聶成華佈下的紙偶之故。

　　八月初三，月牙雖薄，月色雖晦，卻莫名比屋內未張符籙時明亮，也不知哪方古怪，興許一切皆是古怪。

　　他感覺，明日會落雨。

　　＊

　　翌日清晨，六人皆在屋內，四名小輩呼呼大睡，陸靜虛漠然於席位，外頭淅瀝嘩啦的，真落雨了，有些異相。

　　最先醒來的是陸忘瑤，睡他隔壁的是東孝，他是被踢了一腳才醒的。睡他另一側的陸敬雅反而格外正經，翻都沒翻過一下。

　　陸忘瑤向席位瞧來的目光頷首招呼，掂起腳尖跨出地舖，穿了鞋、理了衣裳才至席位邊，慎重作揖，輕聲道：「靜虛君，早安。」

　　陸靜虛輕輕頷首，道：「早，坐吧。」

　　陸忘瑤依言入席，瞅向屋門，道：「怎麼忽然下雨了，分明此處氣候乾燥，昨晚也不見雲的。」

　　陸靜虛道：「嗯，下了半個時辰了，昨日山中有異，今不可大意。」

　　陸忘瑤正色道：「是。」

　　靜默一會兒，陸忘瑤小心翼翼地道：「對了，靜虛君，有件事一直放在我心裡，怕敬雅他們取笑我，便一直沒說，是與花公子有關的。」

　　陸靜虛心中一驚，道：「何事？」

　　陸忘瑤傻笑一聲，道：「是這樣的，其實我頭一回見到花公子，便感覺有些親切，這兩日相處下來，是越發覺得熟悉，還有昨晚的簫曲，讓我特別安心。就好似、好似我早就認識花公子了。」

　　他搔了搔臉，又道：「哈哈……不過這不可能的。」

　　陸靜虛淡淡瞅著他，眼目中有幾分說不出也看不出的深意，靜默片刻，道：「你不認識花向晚，他也不認識陸忘瑤。」

　　陸忘瑤木然抬眸，這兩句在他聽來，並非字面上那般單純，可他還未想透，地舖那兒傳來動靜，是也被踢醒的東良，還有被東良不小心踩到的陸敬雅。

　　陸敬雅驚叫一聲，把罪魁禍首東孝也給喊醒了。陸忘瑤連忙作勢噤聲，壓著聲音道：「噓！你們小心！」

　　地舖三人手足無措，忙亂了一番才過來坐下，符籙也張起了。陸敬雅忍不住抱怨：「阿孝，你的睡姿當真不行啊。」

　　東孝也很無奈，癟著嘴道：「這我沒法兒控制的……你以為誰都能與你一般，動都不動啊？」

　　話音一落，他嘴角一僵，與其餘三人紛紛看向在場前輩，鴉雀無聲。

　　陸靜虛並無對此有所反應，不過堪堪起身，道：「我去喊他。」

　　陸忘瑤道：「靜虛君，外頭落雨，還出發嗎？」

　　陸靜虛回首道：「依他。」

　　說畢即走。小輩們怔怔，仍是驚訝靜虛君對外人這般順服。

　　陸靜虛靜悄悄入了內寢，床榻之人竟倒頭瞅來，敢情是醒的。

　　他行將過去，道：「醒了為何不起？」

　　聶成華一臉哀怨，道：「落雨了，我怕打雷，多尷尬啊？」

　　陸靜虛竟無話可說。聶成華嘆了一嘆，又道：「不過你說，這雨落得怪不怪異？」

　　陸靜虛道：「有些怪異。你的紙偶呢？」

　　聶成華擺擺頭道：「濕透了，幾乎沒有效果。即便沒浸濕，外頭雨聲聽著就很大，把所有氣都給打亂了，感覺不到什麼。我與你說過嗎？妖界是不會落雨的，那時在化神谷也是，我可開心了。」

　　陸靜虛皺眉道：「盈盈一水間與在水一方也不落雨。」

　　聶成華笑了笑，道：「是啊，所以我挺喜歡那兒的環境，就是規矩太多，我受不住。」

　　說畢，他倏然坐起，扭了扭頸子，又道：「我不想淋雨，咱們再等上一等，反正也不急。倘若這雨有異，咱們就順勢作個困獸之鬥。」

　　陸靜虛擰了擰眉頭，終究不作表示，逕自取了髮帶。聶成華明瞭，乖巧背過身，便他服侍。

　　聶成華打理一番，感覺有些涼意，穿上了斗篷，將東西都帶了出去，發現屋門大開，小輩們都站在門內，看著門外。

　　聽見腳步聲，一眾少年連忙回身，抱拳招呼。聶成華笑道：「再瞧也不會停雨的！」

　　話音甫落，忽地，門外傳來一聲震天巨響，砰的一聲，並非作雷。

　　六人大驚，齊齊瞅向門外，卻毫無發現。

　　陸忘瑤凜然：「如此巨響，地面卻毫無震動。那麼──」

　　陸敬雅索性踏出，指著天空，喊道：「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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