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裡的那道雷 Sᴜᴍᴍᴇʀ Nɪɢʜᴛ Tʜᴜɴᴅᴇʀ - 【１８】Esᴄᴀᴘᴇ

「夏雷！你沒事吧？……」寇李．奧斯威著急的在我面前跪下，用雙手捧住我的臉頰，瞪著他那雙褐色的大眼望著我。

我還沉浸在痛楚當中，沒來得及做太多反應，只能微微點頭回應他。他與我對望了一陣子，眼眶裡的淚水突然像是止不住似的湧了出來。「夏雷……是你！真的是你！」他激動的把腦袋埋進我的懷裡，雙手像是鉗子牢牢的鉗住我，彷彿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一樣。

我緩緩低下頭，也緊緊的擁抱著他——感受到懷裡傳來的那股貨真價實的溫暖，淚水也不自覺的再度湧出。「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跟朋友們這幾天以來從一卷錄影帶開始，一步步抽絲剝繭，費盡了千辛萬苦，同時也意外的挖掘到許多黑暗的真相；關於海瑟里、關於我爸、關於小黛兒，關於那些孩子們——幸好我們的辛苦終究沒有白費，因為我終於找到他了。

「天啊，你被他弄傷了，而且還在流血！」寇李忽然抬起頭，震驚的望著我的傷口。

「放心，我沒事……你幫我拿背包裡的繃帶給我就好……」我指向我被扔在角落的背包。

寇李拿出繃帶讓我簡單的包紮，並時不時的回頭張望，似乎在擔憂著什麼。「夏雷，我們必須快點！凱伊剛剛拖住他了……所以我們得趁現在快點離開這裡！」

「……凱伊？你怎麼會知道他？」我詫異的問。

「沒時間了，晚點再告訴你！我們現在必須回到閣樓，找到電視機！」寇李著急的拉住我的手。

於是我們動身往小鹿先生消失的方向前進。寇李似乎很熟悉環境的樣子，他引領著我走到看似是倉庫的大門前，然後拉開門栓。

我們合力把大門拉開，溫熱的風從外頭竄了進來。我不經意的回頭張望，發現剛剛關著我的是一棟巨大的木頭倉庫，而地點同樣位於不知名的原野上。

「快，往那邊！小鹿先生的屋子就在那裡！」寇李機靈的指向遠方的森林。

我們用手電筒照著顛簸的路面，跑進烏漆抹黑的森林中；此時我發現前方的地上逐漸浮出一道濕漉漉、反射著手電筒光芒的液體，在雜訊的效果裡它不知為何顯得格外醒目，猶如一條蟒蛇不斷向前爬行，就像在為我們帶路。

「是凱伊！他在幫我們指路！」寇李立刻告訴我。

我們沿著凱伊引導的路線跑進森林深處。黑暗的樹叢與亂七八糟的枝葉沿路掃過我們的身軀，彷彿怪物的利爪企圖攔阻我們。跑著跑著，凱伊的血跡最後帶我們抵達那片熟悉的荒涼土地，隨後像是被抽乾似的消失不見。

我們繞過夢幻之島的立牌，踏入了木屋的領地。眼前那棟屋子此時正散發著詭譎的紅色光芒，在充滿雜訊的視野中活像一頭虎視眈眈的怪物，用窟窿般的雙眼緊盯著我們。屋子的大門緊閉著。

就在我打算帶寇李闖進去的瞬間，門的後方突然傳出了一道熟悉的動物咆哮——

咿吼吼吼吼吼——

那是我當初尋找這裡時所聽到的詭異鹿叫聲。寇李嚇得抓緊我的手，示意我趕緊後退。

接著「啪！」的一聲巨響，屋子緊閉的大門毫無預警的被劈了開來——然後我看見拿著斧頭的小鹿先生低垂著肩膀，從碎裂的門板中跨了出來。他的腦袋低垂著，肩膀上下起伏，腥紅的雙眼在雜訊中散發著血光，看起來就像是正在覓食的猛獸。

我立刻關掉手電筒，把寇李拉到一旁的樹叢中躲藏。

「他在找我們……」寇李用顫抖的氣音說，緊挨在我身旁。「看來凱伊還是擋不住他……」

「也許得給凱伊多一點時間，他或許有方法能再阻止他……」我按著自己手臂上隱隱作痛的傷口，覺得剛才的激烈奔跑讓我有點頭昏眼花。

寇李小心翼翼的探出腦袋查看，又迅速的縮了回來。「他朝我們走過來了……我們得移動才行。」

遠遠的，我看見小鹿先生發光的雙眼就像是紅外線感應器，彷彿只要暴露在他的視線中就會立即喪命。我們利用風吹動樹林的聲響遮掩腳步聲，迅速繞到屋子的另外一頭。

「我記得這棟屋子有扇後門，我們可以從那裡闖進去！」寇李指著木屋的後方。

我們抓準時機，立刻繞到那扇後門前轉動門把。但是門卻被牢牢鎖死了。

「幹！該死的！」我咒罵了一聲。視角隱約看見那一對發紅的巨大瞳孔正在黑暗中逐步逼近。

眼看著他就要往我們的方向走來，門上的玻璃窗突然出現了兩個小小的血掌印「啪！」的一聲拍打在上頭，把我跟寇李嚇了一大跳。後門在此時突然打了開來，我們連忙用最快的速度逃進屋裡，把門上鎖。

我背靠著門大口的喘息著，剛才的緊張依舊感餘悸猶存，我們剛才差一點就暴露在他的視野中——「碰！」我身後的門突然插出了一片斧頭的刀鋒，差一點就要砍中我的肩膀。

寇李大叫了一聲，我趕緊拉著他往屋內跑。回頭我看見斧頭順勢被拔了出去。木屑四濺著，依稀還能聽見小鹿先生在外頭癲狂的笑聲。「給我出來！你們躲不掉的！躲不掉的！」

我們往二樓的方向跑去，卻驚愕的發現整棟屋子的空間格局竟然變得極為詭異——首先是客廳裡的家具，它們通通以顛倒的狀態擺放在天花板上，像是地心引力不存在似的，讓我有種地板與天花板交換了的錯覺；而通往二樓的走廊則變得一片漆黑，深得完全看不見盡頭，像是個會把人活活吞噬的黑洞。

「幹，現在到底是怎樣？……」我環顧變得極其古怪的空間，突然想到小黛兒之前告訴我的話：這棟木屋是由她與小鹿先生一同幻想出來的。既然是幻想出來的空間；那房子內部現在之所以會變得如此怪異，極有可能是小鹿先生正在使用想像力改變這裡的格局，好讓我們逃不出去……

「碰咚！」我聽見後方的門板被撞得粉碎，倒在地上發出重重的巨響，緊接著出現了沉重又緩慢的腳步聲——他闖進來了。

「樓梯在那裡！」就在緊要關頭，寇李突然指向長廊天花板的角落。

我抬頭，看見二樓的樓梯以一種奇怪的角度鑲崁在天花板上，就像是一幅讓人導致空間錯亂的立體壁畫。不過看樣子只要我們爬得上去，還是能夠成功抵達二樓。

「現在該怎麼辦？」寇李慌張的望著我，而小鹿先生的腳步聲正在長廊的另一頭一步步逼近。

「快，你先上去吧！」我隱忍著身上的疼痛，一把將寇李扛到肩上，讓他能夠搆到天花板的樓梯隧道。他憑著靈活的手腳馬上就爬進了隧道口，然後居高臨下擔憂的望著我。「夏雷……那你怎麼辦？」

「我、我再想辦法……」事實上我的腦袋根本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但就在這時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我看見地上逐漸出現一灘血池，接著從裡頭伸出了一雙紅通通的小手。

「是凱伊！他來幫你了！」寇李興奮的叫著。「快！踩著他的手跳上來！你可以的！」

我聽見不遠處出現斧頭拖行在地上的聲音才反應過來，連忙一腳蹬上凱伊的手，攀到天花板上的凹槽。寇李立刻抓住我的手，使勁的想把我拉進隧道。好在花了一番力氣，我終於進到了樓梯間裡。

我打開手電筒，發現二樓的整個空間同樣也變得不堪入目，樓梯就像是被洗衣機攪和在一起的衣服皺巴巴的，根本稱不上是正常的建築規格。我回頭，發現剛才爬進來的洞口忽然浮出一雙紅色大眼睛，緊接傳來那道刺耳的咯咯笑聲——

「幹！他追來了！」我一把拉住寇李拔腿就跑。我們拚命的向前狂奔，同時感覺到身後的空間像是窮追不捨的怪物，隨著我們的蹤跡一步步的崩塌、變形。然而小鹿先生低沉的喘息卻不急不徐的緊跟著我們，絲毫不受扭曲空間的影響。

此時我看見遠方出現了一扇眼熟的木製房門，緊接著竄來一股化學藥劑的味道——是存放小黛兒的房間。事到如今也沒有地方可躲了。我拉著寇李往那扇門直衝過去，而房門同時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自動打開，讓我們躲了進去。

門自動在我們身後重重關上，一切瞬間恢復平靜。我不敢鬆懈的靠近門扉竊聽門外，外頭卻變得靜悄悄的，就像小鹿先生憑空在外頭消失似的——這不免讓我有種既視感，畢竟我跟連恩他們也是在這個地方被拆散的。

我回頭用手電筒掃視著整個房間，這裡的模樣幾乎完好如初，完全不受小鹿先生製造的空間扭曲影響。我將燈光照向擺放著小黛兒與她母親的床鋪，卻發現上頭空空如也，平整的床單絲毫沒有她們的蹤跡。

「夏、夏雷……我們沒事了嗎？」寇李拉了拉我的袖子，看起來驚魂未定。

「……我想暫時應該沒事了，我們先在這裡躲一陣子吧。」我放下身上的包袱，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當我整個人一放鬆便發覺身上的傷口又開始痛了起來，不得不翻出止痛藥來吃。

我翻找著背包裡的瓶裝水，突然想起應該先檢查寇李的身體狀況才對，畢竟他都被困在這該死的世界這麼久了。「啊，我怎麼現在才想到？你一定餓壞了吧！天啊……」

我連忙把水遞給他，但他只是接過水瓶，慢條斯理的扭開瓶蓋。「我沒事……而且在這個地方我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飢餓，也不會想上廁所或是想睡覺……只是覺得時間很漫長而已。」他聳了聳肩。

我感到荒謬與錯愕。難道人類正常的生理現象在這個錄影帶的世界是不會受到影響的嗎？「你這幾天以來……到底是怎麼度過的啊？」

寇李默默的喝了一口水，然後倚靠到我身旁。我攬住他的肩膀，試著給他一點慰藉。

「小鹿先生把我跟其他小孩鎖在一個亂七八糟的房間……那裡沒有任何窗戶，只有滿滿的玩具跟圖畫書。」他開始娓娓道來。「那些圖畫書看起來都是他自己畫的，故事幾乎都在講他跟一個叫做小黛兒的小女孩的生活日記……然後他會逼迫我們聽他所寫的故事，再要求我們背誦給他聽，或者是像對話練習一樣演練給他看。

而他有時候會從我們之中挑選出一個小孩，然後帶他離開房間好幾個小時。奇怪的是，被他帶走的小孩回來之後整個人就都會變得怪怪的，跟木偶一樣沒有表情，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慘事……」

幹他媽的死變態怪物。我皺起眉頭。

「我不曉得被他選中的孩子會被帶去哪裡……我猜他們可能都受到了恐怖的懲罰或是虐待，不過幸運的是我從沒被他選中過。」寇李把水瓶遞還給我，緩緩深吸一口氣。「還有那些孩子也非常奇怪……他們的臉就像被一層亂七八糟的雜訊給遮住，我完全看不清楚他們長什麼樣子……但我依然能跟他們說話。

那些孩子一直不斷的對我說『你的樣子還有救，必須要快點想辦法逃出去，只有你能逃走』……我其實不太懂他們的意思，他們不是也都有救嗎？為什麼只有我能逃走呢？」

我很不忍心告訴寇李那些在錄像世界裡看不清面容的孩子們恐怕都已經死去了，他所接觸的大概都只是他們被錄像記錄下來的靈魂罷了。

「雖然他們這麼告訴我，但我根本就很難逃走，因為小鹿先生無時無刻都在盯著我。」寇李雙手抱住膝蓋，整個人蜷縮著。這時我才發現他被擠出來的衣領上別著一個小小的數字徽章，上頭標示著「2019」。我默默的把徽章從他的領口上摘下，用力扔到一旁的地板上。寇李則是看著我的舉動，沒做太大的反應。

「小鹿先生命令我們都得表演他最喜歡的話劇，而不聽話的孩子就得扮演他最討厭的角色，上台接受『懲罰』。」他望著被我丟到房間角落的徽章。我想起之前看過的那齣血腥話劇表演——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寇李的聲音開始哽咽。「像是奈特，他就是在台上被小鹿先生砍傷手臂，後來失血過多死掉了……」原來奈特就是那齣話劇裡扮演亞瑟而受害的小男孩，看來他真的就如我所猜測的沒活下去。

「當時我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沒有人救得了他……我們就只能看著他躺在那裡流血，然後漸漸沒有動靜……」我意識到寇李快要哭了出來，馬上摟摟他的肩膀安撫他。

「好了，沒事了，別擔心，現在已經沒事了……那麼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遇到凱伊的嗎？」我試著轉移話題。

「……那要從我成功逃走的時候說起。當時那些孩子趁著小鹿先生又挑走一個小孩離開的空檔，幫我偷到了鑰匙讓我逃跑。但我逃走的事後來還是被他給發現，然後他就像恐怖的殺人魔拿著斧頭追我追到了森林，而凱伊就在我跑到一半時剛好出現，救了我一命。」寇李緩緩抬起雙手，模仿凱伊從血池裡出現的樣子。他所敘述的情況果真跟我當時所夢到的情節一模一樣；這果然也是凱伊給我的暗示。

寇李繼續說著：「那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突然被抓進一灘血池裡真的是非常恐怖的事，我還以為自己會溺死在裡面……還好那種感覺很快就過去了，後來當我一張開眼睛就發現自己來到了現在的這個房間。

然後小黛兒就出現了，她是一個樣子破破爛爛、看起來像是壞掉了的布娃娃……這跟小鹿先生在他的圖畫書裡敘述的不太一樣，不過她依然是個好心的女孩——而她就跟她的媽媽住在這個房間裡。」寇李指了指房間的地板。

「小黛兒跟我說凱伊是特地來幫助我的，還說你會過來找我、帶我離開這裡。」凱伊也曾經救過我的性命……原來這一切都是小黛兒在幕後插手的。

寇李緩緩低下頭，瀏海遮住了他的雙眼。「夏雷，還好你真的來了……我在這裡真的好想我爸，還有連恩跟我的朋友們……我也好想你……」提到家人與朋友，寇李似乎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乖，沒事了、沒事了，你真的很勇敢。」我抱緊他，輕拍著他的背脊。「你放心，我現在就在這裡，你不用害怕。等我們進去閣樓，找到電視機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還有小鹿先生，在那之前我必須先解決掉那頭變了質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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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靜靜的依偎了一陣子，直到寇李冷靜下來停止哭泣。我幫他擦乾眼淚，然後把包袱重新背回肩上。我走到房門前細聽門外的動靜。這次我不敢靠得太近，深怕等等又會有斧頭破門而入。

「——不用聽了，他不在外面。」一道突兀的小女孩聲音忽然從我們後方傳來。

我立刻回頭，看見小黛兒與她的母親以極為詭異的站姿出現在床鋪的一側，活像兩具被風雨吹壞的稻草人。寇李似乎也被她們的模樣嚇了一跳，瞪大了紅腫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