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形的魚缸里，浮著一隻亮橘色的小東西。
牠沒有游泳，沒有吐出一顆顆的氣泡，牠只是在魚肚朝上的在水面上靜靜的浮著，靜靜的黯淡著。
李英超用纖細的手指輕敲著魚缸表面，試著喚醒牠，但似乎是無用的，牠混濁的瞳孔已經說明瞭一切——牠死了。
是因為上午的舟車勞頓嗎？還是牠的大限已到？其實李英超不太想花時間思考。
不過是一條魚嘛——一條見證了愛情之脆弱的魚。
-
「明天我就離開這。」
落下了一句話，李英超一聲不吭的開始收拾東西。
「李英超，我說你能不能別這麼倔？」
「當我還看不出你在想什麼嗎？岳明輝。」
收好了第一個紙箱，他拍拍手上的灰塵，然後看向岳明輝。
「別撐了吧。」
「不覺得挺累的嗎？」
一個輕描淡寫的眼神掠過了岳明輝的瞳孔，卻徬佛直視著靈魂深處。
「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不愛你是吧？」
「你自己知道。」
「別鬧脾氣了，拜託。」
「我沒有鬧脾氣。」
那一瞬間，李英超還真覺得自己挺成熟的。
但也不過只是他自己覺得。
「我知道你厭煩了，早對我感覺倦了，所以都別再抓著對方了吧，這樣真的沒好處的。」
「那，我也不攔你了啊。」
很好，岳明輝這是間接承認了。
李英超更加心安理得的收拾自己的物品，他知道這個地方，他是一天都沒理由再待下去了。
然後，那一晚他沒睡。
隔天早上，李英超起得很早，他可不希望被那個有起床氣的傢伙看見他要離開，不然可又有得吵了。
環顧四周，他已經盡全力將自己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抹滅到幾乎沒有，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接著，李英超的眼角余光瞧見了那個魚缸。
魚缸不大，裡面不過就是幾根水草和石頭，還有那條陪了他們很多年的小金魚。
李英超還記得，那是他們兩個一起去買的，當初也沒想太多，不過只是覺得屋子需要再多點生命力的點綴，又不想花太多心思照顧寵物，於是就買了一條金魚。
起初，金魚只不過是裝飾，但到後來，李英超卻也會閒著沒事就找金魚說話，雖然從來得不到回應，但是看見牠吐著氣泡，也就當作是回應了吧。
而找金魚講話的習慣，也是從發現岳明輝的厭煩後開始的。
都說好要一起過完餘生的，都說好無論如何都不能先放手的——但岳明輝的態度，卻讓李英超不得不放手。
其實他真的很愛很愛岳明輝。
但是看見他眼裡的冷漠，聽出他話里的敷衍後，李英超覺得自己的存在不過只是在岳明輝的生活里安插了一個累贅。
而且，從骨子裡透出的那份倔強，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為了愛委曲求全，忍受那樣的厭煩和冷淡的。
所以，李英超決定淡出他的生活。
在所有東西都已經準備就緒的情況下，一隻輕飄飄滑溜溜的金魚實在讓李英超很是頭痛。
那只魚是一定得帶走的，因為不管怎樣都不能留下自己的一點痕跡，這樣才合那個人的意嘛，不想見到我，就讓你連我的足跡都完全見不到。
最後李英超拿了個塑膠瓶，裝了半滿的水將金魚放進去後，在瓶蓋上打個洞，就算是完成了。
小魚啊，還要陪自己很多年呢。這麼想的同時，他將瓶子塞在背包里。
東西都收好了，真的該離開了。
離開這個曾經規劃著兩個人未來的地方，離開這個曾經有過歡笑、淚水，還有爭吵的地方——離開這個曾經只屬於兩人的地方。
李英超最後一次的環顧四周，然後故作輕鬆地轉過頭，極力抑制著發酸的鼻腔，和熱起來的眼眶。
哭什麼呢，又不是小孩了。李英超不停在心裡說著。
他以為自己不會哭的。
走出了房子，李英超坐上早叫好的車，關上了車門，而車緩緩駛離，他的心，似乎也還未完全收回來。
懷裡抱著背包，李英超很努力的不想回頭看，他只是將包里裝著魚的瓶子拿出來，悄悄的在心裡與牠對話。
魚啊，你說，我離開之後，他會想我嗎？他會打電話給我嗎？
魚啊，你覺得，他會不會其實還愛著我？難道只是我太過神經質嗎？
水面隨著車的前進而搖晃，讓金魚的鱗片反射出如同寶石般的光芒，李英超自作多情的把那當作是回答，卻又讀不出個所以然來。
和愛情一樣難懂啊。
他接著又開始同情起瓶里的小金魚，覺得牠是那麼的孤獨，只有石頭與水草能傾訴，自己至少還有魚的吐出的氣泡和鱗片的光亮能慰藉，它們卻連一顆泡泡的空間或一片鱗片的光也給不了牠。
但是，還好牠的記憶力不過七秒，在七秒內的所有愁緒和思念，都能在下一個七秒灰飛煙滅。
李英超突然不同情牠了，反而還有點羨慕。
車子在一間小小的公寓前停下，看魚看得入迷的李英超還是經過司機的提醒才發現的。
和司機道聲謝謝，李英超下了車，搬下行李，爬上了約莫兩層樓，才到了自己的新住處。
李英超知道，打開門就是迎接新的生活，所有舊的，不好的，有關於那人的，都拋在門外吧，只要一進門，就是新的李英超了。
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裡頭空間不大，但窗明幾淨，能以合理的租金租到這樣的房子也算是他的幸運。
稍微走走看看後，要做的就是把該放的用品一一放上去了，李英超先拿出了裝著魚的瓶子，再小心翼翼從包里拿出魚缸，換了新的水，接著將魚放進去後，便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換掉了所有情侶款的物品，李英超哼著歌，心情似乎很愉悅。
而在整理稍微告一段落後，他看向魚缸，卻發現不太對勁。
牠不動了。
牠死了——
他的魚，死了——
-
李英超只是怔怔的看著魚缸里，那只毫無生命力的魚。
剛剛在車上還好好的呢，怎麼一下就成這樣了？
一陣對生命的憐惜浮上了心頭，但只持續了幾秒鐘，李英超就開始思考著要如何處理牠。
最古老也最方便的方法果然還是衝進馬桶吧，雖然好像有點不夠莊重，但生在水里，也葬在水里，似乎也是最適合牠的方法了。
李英超捧起魚缸，往廁所走去，然後為牠禱告了一下，接著倒進馬桶，按下衝水鈕。
簡潔有力的葬禮在不過三十秒之間完成。
要迎接新的生活，總會有些舊的東西必須犧牲和逝去的。李英超知道這個道理。
看看物品都差不多歸位了，李英超一下子閒下來，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
他滑著手機，自然的掏出口袋里總放著的糖，剝開了就往嘴巴里送。
李英超或許是忘記了，味蕾是最容易喚起記憶的。
奶糖的甜香從他的記憶里搜刮出了這麼一段對話——
「寶貝，你能不能少吃點糖啊？」
「不可能的。」
李英超嘴裡吃著最喜歡的奶糖，手裡忙著打遊戲，一邊回應岳明輝的話。
「如果我是魚，那糖就是水，沒有了糖，你叫我還對這世界保留什麼希望啊？」
遊戲顯示出了失敗的字樣，李英超扁著嘴關掉手機，突然從後背傳來一陣溫暖。
「難道你岳哥哥就不是你的希望嗎？」
「我忘了，你也是。」
——真該死的奶糖。
今天的奶糖太膩了，膩到什麼程度？膩到李英超都哭了。
岳明輝的話早該把他點醒了，自己真的太倔，倔到後來反而自己都忘記自己的心了。
嘴裡的甜味還未消失，李英超的淚也還沒有停住。
倔強的人啊，死在熟悉的甜蜜里
像是魚明明遇到了水，卻仍然痛苦的窒息。
此時此刻，李英超突然想起了那只才剛剛被衝進馬桶里的小金魚。
小魚啊，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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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輩子，請別那麼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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