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天空是美麗的青瓷藍,母親帶著他和小他十歲的妹妹娣來到匈奴和漢朝的邊界。
因為他告訴母親他想看看那個綿延萬里的長城,另一個民族引以為傲的城牆。
他們騎著馬,母親的懷裡抱著熟睡的娣,騎在烏騅上。而蒙烈兒騎小白駒,頭上插著蒼鷹的翎羽,一張小臉紅通通的似滾著火輪子的太陽。
馬蹄踩過春天甫甦醒生氣蓬勃的綠地,母親溫柔地哼著歌謠,風呼嘯過蒼野。
「孩兒,你看!」他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道綿延、高大的磚牆巍然地聳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原來這個就是長城!」興奮的他不由得加快鞭子趨前,想要更近地一睹高牆的風采。「孩子!」母親擔憂地跟隨了上來。
「這裡是漢朝和匈奴的邊界,小心點!」
他遠遠地看見城牆上插著漢朝的旌旗,士兵駐守在城關上。他在心底暗暗讚嘆,如此盛大的軍容可不常見。雖然匈奴一族也有大軍,眼前這個民族卻擁有另一種威武。
忽而,噠噠疾馳的馬蹄聲由遠而近,他只見一群身穿漢朝衣著的人向他們疾行而來。
母親一見來者不善,立刻拉著他要離開。但是殘忍的箭矢破風劃開空氣,射中他騎乘的白駒。
白駒嘶鳴了一聲,倒了下去。他也摔了下去,「母親!」倒地的小白駒壓在他的身上,恐懼淹沒了他,他根本使不出力氣移開。「孩兒!!!」母親先安置好娣,跳下馬,幫他移開小白駒。
追命的箭矢緊咬著他們,「孩兒快走!」母親把他放上烏騅,用力地抽了一下馬鞭,烏騅嘶鳴了一聲掉頭便往大漠跑去。
「母親—」遠遠地,他回頭,亂箭如雨,母親的身上插滿了箭支,腥紅的血如湧泉。
又大力地抽了一下馬鞭,懷中抱著哭啼的妹妹。他不忍回頭,那樣殘忍的畫面他不想再看。烏騅疾奔在綠地上,風吹亂了他的思緒。
即使那天烈日當空,也曬不乾眼淚。即使往後的日子裡,春天又年復一年地來到,他的世界從此註定只有嚴寒的冬天。
回到匈奴部落,他一見到父王,兩膝一軟,從馬上跌了下來。
呼韓只見烏騅回來,心裡便明白了一大半。他立刻奔上前去,將蒙烈兒緊緊地摟在懷裡。害怕的蒙烈兒不斷地顫抖,止不住的淚水滑過蒼白的小臉。「父王、父王,孩、孩兒……嗚嗚—」他靠在父王的懷中嚎啕大哭,心口隱隱作痛,似乎被什麼給切碎了。
呼韓單于大大的手掌溫柔地拍著他的背,那樣的溫暖讓蒙烈兒逐漸安靜了下來,他帶著淚痕沉沉睡去。
呼韓單于看著懷裡的孩子,「孩子,睡吧。」他把蒙烈兒交給內侍,頭也不回地踏出門。
呼韓單于飛身上馬,高聲的馬鳴劃破了天際。
「陛下!」隨侍欲追上前去。
呼韓單于頭也不回地大喊:「別跟過來!」
駿馬彷彿是了解主人的心情,不停蹄地在柔軟的草地上飛馳著。奔馳過成群的牛羊,奔馳過蒼蒼的綠野,呼韓單于勒馬在胡楊木林前停了下來。
翻身下馬,呼韓單于走向一棵胡楊木幼苗,伸出手輕撫著。「翎,怎麼會這樣呢?」
說不出的悲傷在深黑的眼眸裡暈染開來,他一遍又一遍輕輕地呼喊著逝去愛人的名字。
眼前這棵高大的胡楊木是他和翎親手植栽的,這是他們對孩子蒙烈兒和娣兒的祝福。如今青黃色的枝葉在風中搖曳茁壯著,翎卻再也見不到幼樹的成長。
他坐在樹下許久,直到星辰自東方升起,這天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
「走吧。」呼韓單于起身上馬,離開蓊鬱蒼翠的胡楊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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