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班杰明(上)
詹姆用兩指捏住頗重的小布袋,站起來想要伸展一下筋骨,一不小心鬆開手,豆子與回憶散落滿地⋯⋯
「最重要是遺憾,留戀使他們必然重回人世。」如煙滿意看了眼壓頂烏雲,相比起烈日當空,她更樂意在陰天工作「所以,死神就是沒遺憾才當得上嗎?」如煙回望好學的的詹姆,發現他背後的尾巴,揚揚眉說:「我的前輩會說:『惟有永遠驕傲﹑完美且不妥協的玫瑰才能勝任死神一位。』這一切從來與遺憾無關。」
難得如煙心情好,更難得她主動提起前輩,詹姆禁不住誘惑問:「我有幸可以見一下你的前輩嗎?」話既出,她眼底淡薄笑意瞬間散盡,表情更發冷淡。
「你不是想學我的把戲﹑發崛自己的能力嗎?」
詹姆不疑有他,比起前輩,學成廚法耍帥可更吸引了!他用力點頭,「馬上﹑現在﹑立即,隨時可縱開始!」如煙一揚手,大小不一的豆子灑滿地。
「最重要是專注,只要心無雜念,專心一意。」
詹姆看著滿地豆子,心裡冒起不祥的預感。
「我想我懂……」
「你不用想,用你的左手把它們一一撿好。」說罷,如煙即把一個小布袋扔在詹姆面前。
「可是!」詹姆執著小布袋著急擋著如煙去路,一臉青白問:「我不是要觀摩工作嗎?」
如煙眨眨眼,堅定地說:「撿起它們,一顆不能少。」隨之輕撩起一顆米般大的豆子,夾在指間,一彈「這顆送的。」詹姆目定口呆看著小豆掉進小布袋,粗壯的手指嘗試伸進口袋撈,就連塞也塞不進去。如煙可不在意,彈手就閃望屋內工作,徒留他一個在外邊⋯⋯
豆子,於是就這樣詹姆一直在撿豆子,多少個月了?成為見習死神以後,時間好像不再管用,他們經常日夜顛倒,而且進了地獄領域更不見日光,根本計不出時間。他像魯賓遜一樣,孤苦寂寞,用著大而無當的雪豹爪子一直、一直在撿豆子⋯⋯
「魯賓遜不是死神。」如煙打斷了詹姆的思緒。
垂頭喪氣蹲在地上的詹姆錯愕抬頭,顯然沒料到如煙憑空出現,更沒想過她能聽目自己的心聲。
「你都自由了,怎樣仍甘願用人世所謂的『時間』來束縛自己?」
的確,時間對亡者﹑死神﹑天使而言並不算什麼。但如果你長時間也只做同一件事,可折磨了!
詹姆不想再撿豆子了,頂著苦瓜臉,悶極對如煙說:「我覺得自己已經夠專心一意了。」
如煙歪歪頭,冷笑說:「你的怨念的確夠重。要不然這樣!你試一下消失在我眼前。」凌在半空,她抱著臂看好戲似的打量著詹姆。
「現在嗎?」喜悅如閃電從眼眸直攀臉上,難得如煙這麼好說話,詹姆急不及待問:「我要去哪?」
如煙聳聳肩,冷淡說道:「隨你。」該說是到哪裡她也不在乎。那
詹姆早習慣她的冷淡,高漲的情緒並未因迎頭淋來的冷水滅卻,又問:「要怎樣,彈手指嗎?」雀躍得不時扭動身軀比擬帥氣的動作。
「比起手勢。」有時如煙真想不透詹姆怎麼這麼愛耍帥,她轉而優雅挽起二郎腿,不太耐煩揮手說:「你更需要是專心想著要到達哪裡。」
詹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繼而擰住眉注視她,用力想著他想去的地方。
可一秒,兩秒,五秒都來,沒什麼反應。
「一定是如煙的輕視打擾了我!」詹姆推卸責任地想,又是深深吸了氣,這次他緊閉雙目,更用神想著要他的目的地──上大學時最愛的草坪。
剎時間,詹姆感到身體一下旋風似的捲起來,偷偷瞇開眼,只見陰間地帶的風景和大學草坪的影象交錯在龍捲風的外圍「啊!啊!!!」他指著眼前光景,無比興奮地說:「我成功了!!」可不消半刻,風止,畫面散開,什麼都沒了,除了冷漠坐在半空的如煙。
「堅定的人不會被情緒左右到他的目標。」如煙淡淡然說,然後像母貓叼幼兒一樣拎起他的後頸「你還遠著。」
說罷,如煙輕彈手指,兩人瞬間閃到一座華麗卻冷清的豪宅去。
近乎絕望一樣,詹姆苦苦哀求說:「能不撿豆子嗎?我撿了好久……」如煙挑挑眉,抱臂問道:「還是你想撿針?」此話一出,他的臉都垮下來,被扔到地面以後更直蹲在地上,尾巴沒精打彩地下垂,與喪家之犬無異。頓時間,如煙覺得非要帶新人不可的鬱悶都掃空了。公私得分明。縱然詹姆煩人,他到底也能在短時間內做到半消失,這成績比不上她,卻已夠驕人。
「還有點時間。」如煙掏出懷錶一看,又收進口袋,大發慈悲不再為難他說:「我再教你一點東西。」
「好!」詹姆感動流涕跳起來,信誓旦旦向如煙保證:「我可是個好學後輩!」
如煙悠然順著長廊而去,既沒穿過牆壁,又沒有使用瞬間轉移,不溫不火地步步踏上樓梯,完全沒有以往收魂的趕急。
一反常態的行徑讓詹姆不禁問:「如煙這樣好嗎?」然而,語音剛落,一陣惡寒從骨髓啪啪直達大腦。忽然好幾把從喉間嘶喊的氣聲響在耳邊,詹姆吃驚左右張看,夾牆而掛的幾幅畫緊緊裹著一張張猙獰的凹陷臉容,尖刺的手指無法弄破畫布而出,祂們只能一直無意識地發出嘶嘶聲。
「這些……」詹姆立即跟緊如煙的背後,怯生生問:「是冤魂嗎?」
語音剛落,一張臉把畫布突然拉扯至詹姆耳邊尖叫,嚇得他馬上化為一陣旋風縮小閃到如煙的肩上。如煙斜眼瞄他一眼,冷眼瞪向鬧事的畫作,眼瞳如同貓眸收縮變得尖而窄,咧咧嘴露出貓科動物獨有的尖銳犬齒。
「人間待久了就忘了分寸嗎?」如煙的聲音變得像沙紙一樣粗糙,兇狠責備:「信不信我馬上就收了你!」
威嚇使冤魂節節後退回到畫作去,儘管仍是嘶叫,卻收斂了不少。收回目光,如煙隨之把肩上的詹姆一彈向前方,詹姆的身型漸漸由小變回原來大小,下巴抵著地板,屁股高舉,一直前滑至走廊盡頭的門前方停下。
「沒有怕亡靈的死神。」如煙不屑冷說,站在詹姆的後腦上,反手揪著他的尾巴「剛才的變法做不得錯。」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lGxBVrNK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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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在讚美詹姆,下一秒卻當他的尾巴是繩子一抽起,在空中畫了兩圈直直把他扔進門內。
「啊──」
詹姆又是以背脊著地的方式跌下去,眼冒星光看天花。正想抱怨:「女孩子該溫柔點!」時,話被眼前景象嚇得哽在喉間。
頭頂那面牆盡是不同的獸首標本,祂們雙眼閃著紅光,帶著濃烈怨氣扭動頭顱。有別於門外的畫作,一聲破裂,祂們躍身而出,頸部以下的身軀慢慢重組成死前的狀況,或是中了散彈槍而滿目瘡痍,或是插了好幾枝箭在身,或是肚破腸流⋯⋯總而言之,一一在空中劃過完美的弧度。
詹姆的目光順之而去,只見月色穿過一個個落地玻璃灑進雲石地板,房間的盡頭有一幅圓型的波斯地毯,上方放了一張大床。他沒辦法看見床上的人,卻清楚望見野獸步步走向床邊,加入圍住床站的許許多多怨魂。
鐺──鐺──鐺──
床左方一座直達天花的大鐘適時響來。
一個穿著八十年代西裝款式的清瘦男人聞聲從大鐘彎身走出來,原來圍在床邊的亡魂通通回眸看向祂。祂站好以後,扭了扭頭伸展筋骨,慢條斯理地整理西裝,連頭髮也細細地整理,不急於一時加入。
「起來。」如煙的聲音從身側響起,詹姆隨之爬起來,不明所以問:「這些也是冤魂嗎?為什麼我們不收了祂?」
此話一出所有亡魂刷刷轉頭看來,紅著眼身上冒出黑煙。如煙不為所動微微昂頭回看祂們,不向前,亦不後退,只說:「時晨未到。」簡單一句,祂們便不計前嫌,再度看回床上的人,蠢蠢欲動。
如煙隨之躍身坐在半空,同時勾手把詹姆提到身側。
從這高度可清楚望見床上一臉色黑瘀的五十歲男子正躺在床上,額冒冷汗。而男子身上垮坐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原本油亮的秀髮打結而凌亂,提在半空的手動動五指,崩裂的指甲用力往他喉間一劃,又是換來男子難受的咳嗽。男子捂著嘴的手慢慢拿開,一片嫣紅,新鮮的血腥味惹得四周的冤魂鼓譟,通通加入折磨。
「這些冤魂死不瞑目,已依附在它物之上,不算妖,亦不算是魂。一天報不到仇,一天我們都不會收。」如煙淡淡看著男子痛苦不已地呻吟,毫無惻隱地說:「就除非他找上驅魔人,把它們打得魂飛魄散。」
聽罷,詹姆頓了頓,回眸看向床上煎熬不已的男子,實在想不到一個人要有多罪過才可以惹來那麼多苦苦等候奪他性命的亡靈?
「是……是你?」男子半夢半醒似的睜開眼,未如常人驚慌不已,反倒陰狠地板著臉說:「你已經死了!」瘦骨嶙峋的手一揮,玉戒指從指間鬆脫揮去,女人直隨玉戒指倒在地上「我殺得了你一次……」男子抖著手從被中拿出一金光閃閃的左輪手槍,向四周的亡魂指向,說:「我就殺得了你們千千萬萬次!!」
幾發響耳的槍聲在空屋徘徊,幾個亡靈被打散。
如煙眨眨眼,倒是沒想到似的說:「是鹽彈,他竟然弄到手。」詹姆總覺得她語間帶著絲絲讚許,就像男子死前也狠下殺手是值得欣賞的一樣。
十二發鹽彈又豈能殺盡重重圍著男子的亡靈,祂們視死如歸似的,都不怕魂飛魄散,直直衝向男子。既是用角撞痛男子的胸口,又是利爪撕破男子的胸膛﹑肚皮,有人扯男子的頭髮,亦有人鑽入男子的體內撕扯其內臟,鹽彈尚未發盡,男子已痛得在床上輾轉不斷,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男子眼神依舊陰狠,人已是無力倒在床上。疲弱的笑聲從男子喉間發出,一雙手重壓床上,牽強撐起身喊叫:「你們就只有這點本事嗎!!」在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清瘦男人扶起了女人,玉戒指隨著他們的腳步在木板上刮動。那聲響引得男子緩緩看向女子,臉上的陰霾因為同行男人而清掃半分。
「哥哥,別來無恙嗎?」男子揚起嘴角,平凡的問候聽起來異常諷刺。他舉起金槍搖搖晃晃指向祂,連笑意也伴隨四周的空氣一同冷下去「來看臨死的弟弟最後一臉嗎?真是讓我感動。」
說罷,男子扣下安全鎖,全然不像為了舊情而愉快。
「你大限已盡了。」祂不為所動,微陷的臉頰和深邃的眼窩散發出和男子一樣的狠勁,五指在空中一收,男子捂著胸口痛苦不已得講不出半個字,卻死撐瞪著祂的臉「別掙扎了,我們兩兄弟注定廝殺相煎。」
男子呼吸凌亂,心裡仍很清楚要活著就得把祂打得魂飛魄散,故此用盡混身勁發了一槍。可一直在祂身側的女子敏銳地發現男子的打算,一聲尖叫直直衝向男子,張開傾盆大口想將之吞噬,彈頭直打在她的肚皮上,她在男子臉上劃上了五指血痕,抓上金槍將之捏成廢鐵,最終灰飛而盡,地上的玉戒指斷開兩缺。
祂鬆開了手,教男子直倒回床上,高大的身軀步步迫上,踏在床上俯視男子。
「你沒槍了。但不要緊。」
祂張開手心向鐘,玻璃門打開來,鐘擺一左一右搖動,一把殘舊的手槍從底下升起,直衝在祂的手心。
「來。」祂一手掐著男子的頸,將之舉起來「弟弟,拿好了。」
男子艱難地呼吸,伸手撈向祂手裡的槍。祂輕笑兩聲,將之釘在牆上。
「我都忘了,你沒彈。」
祂低下頭,淺淺皺眉,一顆彈頭從祂左肩冒出,兩顆從祂的雙膝,一顆從祂的胸膛。
這一幕看得詹姆目定口呆,正要打破氣氛問個究竟時,如煙隨之揮手封了他的嘴。
最終致命的一顆子彈從祂眉心拿出。
「哥哥都為你準備好了。」
語畢,男子的雙膝與左肩馬上受彈,痛苦的呻吟隨即傳來。而胸口那顆彈則是緩緩地破男子的皮﹑穿男子的胸骨﹑鑽進男子的肉,如同凌遲一樣虐待男子。那些痛苦的呻吟聲如同最動人的交響樂,祂的笑意越來越深,但高潮還未到及。祂把玉戒指吸過來,和最後一顆子彈揉合而成全新的子彈,輕鬆入匣。
「我的好弟弟。」祂轉了一把輪,輪聲的的的的地響動,然後啪一聲,祂上好槍膛「班杰明,讓我們來玩一把俄羅斯輪盤吧!」
祂先用槍頭對著自己前額,開了一槍。啪,頭臚一歪,眼神死寂無色,可馬上嘴角又勾起來。
「空槍呢。」祂笑著把槍教到班杰明的手中「到你了弟弟。這次你要是贏了,哥哥就放過你,原諒你,讓你多活幾年。」
班杰明接過槍,冷笑聲,說:「如果殺了我才能當老大,你也一定會這樣做。就像你當年殺了吉娜和……」
祂一握拳,讓班杰明無法作聲,可班杰明的手並不受限制,用槍連連射擊祂,卻都是空彈。祂一揮手將班杰明重重撞到鐘,滿不在乎他的指責說:「喋喋不休的,喋喋不休的……」接過懸在半空的槍,祂直指在班杰明的額上。
「害死吉娜的難道真的是我嗎?」
班杰明的恨意不減,祂無所愧欠的態度也不假。事隔多年兩兄弟仍是滿是敵意的對望,這輩子也不會出現兄友弟恭的可笑場面。
祂冷酷無情地握上半空的槍,臨別一刻連最後的虛假笑容也不願擠來,沒有再會,只有貫徹整座豪宅的一聲呯──
「終於。」如煙說了聲,便從半空站了起來,順便解封詹姆的嘴巴,說:「完場了。」
祂的目光從班杰明身上移向如煙,一臉大快人心的樣子合上眼。
「這對兄弟到底搞什麼?」詹姆仍是摸不著頭腦。
說罷,手槍重重垂落地上,一顆渾濁的結晶也隨之跌下滾到班杰明屍體的兩腿間。不消半刻,班杰明的靈魂亦出竅了,大吵大鬧說:「亞當你給我出來!!」如煙搖搖頭把兩條雙馬尾撥到背後,交下一句:「去撿了亞當。」就緩緩駕著白煙走向班杰明。2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NC5V56w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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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杰明。」
班杰明聞聲回望過去,怒氣讓祂的肩上升起明藍火焰,如煙手心向空中一轉,五指一收握上一把上好的銀槍,平淡地說:「時候到了。」祂瞇起眼,病痛不再折磨著祂,冤魂一報心頭之恨而四散了。比起方才的病弱,祂的氣勢更攝人,斗膽直迫向她「把亞當交出來!」說得咬牙切齒。
詹姆拾起了亞當的結晶,老不高興地皺眉衝祂說:「喂喂!好歹也是兄弟一場,現在兩個都死了,還要鬥多久!」
祂一揮手,怒氣衝衝說:「我沒這樣的兄弟!!」語畢,一發子彈始料不及地穿過祂的左眼,祂還來不及多罵幾句,半張的嘴便吐出他一生的回憶向他們纏來。
「詹姆。」如煙站近平躺的祂,不太高興地歛眉說:「工作時別多嘴,我們都沒有資格做審判。」詹姆嘴半張想解釋,她隨之抬手,緩緩合上眼:「專心一意。」
詹姆緊抿唇,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要是自己敢要吱半聲搞垮收魂工作,如煙肯定會想到更折磨人的方法來弄他!為免被轟出去參觀靈魂回收的現埸,他決定晚點才跟如煙討論審判收魂問題。如今,他屏氣緊張兮兮盯著閉眼傾聽回憶的如煙。
頃刻間,如煙猛然睜開眼,眼眸間卻不見原來的神態,似是沒靈魂的娃娃半張朱唇,吐出一片白霧。
煙霞很快充斥了整個球體內部,模糊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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