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不對勁

　　明明不是我殺的

　　我奮力的奔跑著，穿過一條繁華的街道，在燈光交映下的行人，或醉生夢死，或色慾橫生，都驚訝的看著飛奔而去，衣不蔽體的女人

　　這條街名叫煙花街，簡單來說就是一條慾望的街道，街道兩旁大大小小的妓院，裡頭皆是嬌滴滴的妙齡女子，有的是生活所迫不得不賣身，也有的是興趣所致，不管如何總歸是讓人瞧不起罷

　　我也是這條街上數不勝數的妓女之一

　　最近街上不太平，不只妓女提心吊膽，有的妓院甚至暫停營業

　　有人在獵殺妓女

　　事情是從兩個月前，一名默默無聞妓女被虐殺而死開始，本來以這位妓女的名聲，這件事情頂多如同一顆小石子落入水中，只能掀起一陣水花，不會引起太大的關注，但她淒慘的死樣卻讓整條街都沸騰起來

　　她的身體像肉畜一樣被銀勾貫穿懸吊在牆上，身體被從中剖開，像是市場的豬肉攤一般，腸子、內臟被挖出來，掛在旁邊展示著，頭髮被一根根的拔起來，導致她的頭皮呈現一整片青烏色，舌頭被連根拔起，和眼睛一起被頭髮穿過，掛在她的脖子上，一隻盛開的彼岸花插在她裸露的心臟上，失去跳動的心藏流出黑紅色的血，順著彼岸花的莖滴下來

　　死相慘無人道

　　這彷彿是敲響悲劇開始的鐘聲，接二連三的，有更多的妓女遭受殺害，兇手一次次的累積經驗，第一次的虐殺就已經足夠駭人，之後的每一起他更加熟練，死相更加慘烈

　　這引起了衙門的注意，因為煙花街雖然讓人不齒，可裡頭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並且每日人流量大，訊息傳播的速度很快，這樣一個天大的消息自然不用幾天就傳遍了整個國家，造成全國人民的不安

　　作為眾矢之的的煙花街被封鎖，不允許進出，不過這對某些人來說無所謂，他們恨不得住在這裡，享受極樂

　　我坐在高樓庭臺上，衣服鬆垮，露出半邊潔白的肩膀，撐著頭看下方來來去去的嫖客，妓女們的嬌嗔嬉笑

　　一切如常，即使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仍沒辦法抑制住他們可悲的慾望

　　「狄鶯，有人點名你！」老鴇大喊我的藝名，我應了一聲後便下樓

　　腳步盈盈，腰肢若似細柳，被微風吹得幽幽擺動，頭飾上的吊墜輕輕搖擺，珠光閃閃，烈陽般衣袖卷起，遷翩如舞，華美的面孔上，帶著一絲致命的誘惑，眼尾微微泛紅，如同初冬裡第一朵開放的梅花，艷麗無雙，朱唇皓齒，更顯三分絕美

　　嫖客看見此等美人便再也移不開眼睛，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攬住我的腰，上下其手，猥瑣的說：「嘿嘿，幾天不見，狄鶯你的美麗更勝往昔啦，是不是常常被哥哥們滋潤的緣故啊」

　　我微微一笑，這樣的葷話一天下來不知道要聽幾遍，自然是毫不受影響，身子一軟，趴在他的胸膛上，嬌媚道：「哎，崔大人您怎麼這麼說妾身呢，左右我變得更好看，享受的還不是大人您」

　　崔大人被這番話取悅，他大笑著將唇湊過來，吻上我的臉，雙手不安分的鑽進我的衣服裡，我媚叫一聲，便配合他扭動起來

　　

　　一陣翻雲覆雨後，崔大人很快的穿好衣服，整整齊齊地走出門，我麻木的躺在床上，有些疲憊，衣服都懶的穿，散開的頭髮彷彿一張大網，套住了我的人生

　　在半夢半醒之中，我好像看到自己的軀體緩緩起身……

　　

　　眼眸微張，入眼的是熟悉的房間，我掀開身上的被子，發現我身上穿著素白的中衣，原本滿是狼藉的身體已經被打理乾淨

　　我穿上鞋子，走到桌上一看，差點驚叫出聲

　　一支盛開的彼岸花靜靜的躺在桌子上

　　我不禁聯想起一樁樁可怕的殺人案，嬌軀柔弱的發抖，冷汗從額頭上滴下

　　是那個殺人犯來了？他為什麼盯上我？為什麼沒有殺了我反而幫我清理？

　　我畢竟是個見識不多的妓女，自個兒沒辦法推斷出什麼

　　就在我的思緒飛出九霄雲外時，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雖然說青樓吵雜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這聲音既不是惱人的呻吟也不是粗重的喘息，倒更像是意外的驚呼聲以及害怕的聲浪

　　我換上外衣，走下樓看看情況

　　訓練有素的士兵帶著一名一看就是風塵女子的人站在大廳中央，而為首的男子正是崔大人

　　他的眼神哪裡還有昨夜的意亂情迷，銳利的掃過瑟瑟發抖的妓女們，他拔出腰間的刀，冷光乍現，刀尖指著一個女人說：「狄鶯，我們懷疑你是獵殺妓女的兇手，還不速速下來！」

　　我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不過面上仍是一片雲淡風輕，我默然道：「喔？崔大人何以定奪？可不要誣賴妾身這個弱女子啊」

　　崔大人冷笑，他從懷中拿出一片紅色碎衣，指著旁邊的女人說：「這個女人是從獵殺妓女案中活下來的證人，她和兇手打鬥的過程中，撕下的兇手的衣角，經過比對我們發現衣角的裁縫方式和你的衣服一模一樣」

　　我不以為然，方才慌亂的腦袋已經冷靜下來，反駁說：「在這條街上不少裁縫店林林總總，每一家都有獨家裁縫方式，每一個人皆可購買，可不是只限定妾身一人呢」

　　「早就知道你會如此辯駁，喂，是不是這個人？」崔大人轉頭向旁邊的女人說

　　女人因為昨日受到刺激，精神狀態瘋瘋癲癲，披頭散髮，看起來很是狼狽，她高聲喊道：「啊！！！就是這個人！！！」

　　我的臉色霎白，崔大人命令士兵：「還不快給本官抓起來！」

　　我褪去繁重的外衣，只留下一件單薄的中衣，身子靈活的從旁邊的窗口鑽出去，顧不上遮不住身體的衣服，拼命的往街上逃跑，奮力的用細弱的身軀頂開重重人群

　　崔大人也不派人追，只聽他中氣十足的大喝：「衙門辦案！都給我讓開！」

　　在這條街上的人，不是做奸犯科的罪犯，就是膽小好色的官員，一見崔大人如此風範，自然是能滾多遠就滾多遠了

　　原本水洩不通的街道，行人們彷彿訓練有素的軍人，不出片刻便一掃而空，連一隻小貓都能清楚的看見，更何況我一個大活人呢

　　很快的追捕的腳步聲響起，凌亂的踏在青石磚上，好似踩在我的心尖上，心如擂鼓，腳上的鞋子不知道何時因方才洶湧的人群弄丟，光潔的腳底踩在石頭路上，傳來一陣陣鈍痛，但此時我也顧不上腳底是不是流血了，只拼命的向前跑

　　“我到底做錯什麼？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簡單的過完這骯髒的一生啊”

　　淚水冰冷的糊在我的臉上，精緻的妝容被化開，讓我的臉看起來滑譏又可笑

　　突然間我感到很累很累，心中湧現一個想法

　　“好想要有人來替我承受這一切“

　　一道突兀的聲音在腦內響起，那是一道我從未聽聞，但初聞之時卻倍感親切的聲音

　  “如你所願，姐姐”

　　

　　再一次醒來，我發現身處在一間廢棄的小廟裡

　　小廟很破舊，屋頂破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啦呼啦的往裡面灌，木板很久沒有人打理，積滿了灰塵，並且侵蝕的很嚴重，身後祭祀的祭臺東倒西歪，供奉在正中央的佛祖原本慈眉善目的臉龐，卻掉漆的厲害，顯得可怕詭譎

　　我慢慢從角落坐起來，身子彷彿被大卡車碾過，全身的骨頭像是散架了，疼的我差點哭出來

　　我走過四周，左顧右盼了一番，從滿是蜘蛛絲的櫃子裡找到一根蠟燭、一盒火折子

　　幽幽燭火，橙黃的燈光照映在我的眼底，回憶如潮水般湧出來

　　說來也是可笑，我細細回味過往的人生，汲汲營營，庸碌了大半的青春年華，除去童年，竟是此時此刻才感到平靜安穩

　　不用逢迎媚獻，不用委身於人，只消靜靜的感受時間的流失

　　我不禁回想起我的童年，我的母親

　　她也是一名妓女，但她卻才學淵博、文韜卓犖，自小她教導我彈琴擊弦、四書五經，那時時光清淺，歲月嫣然，是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等等，母親！？

　　一個片段猛地閃過我的腦海，至此許許多多被我忘卻的回憶一一浮上水面

　　記得有一天，我跑到妓院的側房玩，突然走廊上傳來一陣悉悉碎碎的聲音，原來是不遠處兩個妓女正坐在樹下嚼舌根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我躲在老榕樹下面，偷聽她們的對話

　　「哎，你知道狄鶯那小鬼她娘不？」一名年紀稍長的妓女，坐姿不雅的坐在藤椅上，嘴裡啃著瓜子，說道

　　隔壁那名年輕妓女回答：「知道啊，咋地了？」

　　那名妓女湊過來，對著年輕妓女耳邊，壓低聲音的說了一句話，年輕妓女那張滿是胭脂水粉的臉露出詫異的表情，她說：「這可是真的不？那老鴇不讓她生，她偏偏要生啊？」

　　老妓女一臉不屑，她啐了一口說：「可不是嗎，這女人啊仗著自己是頭牌，有點文墨，連老鴇的話都不聽呢」

　　老妓女年輕的時候也是風靡一時的美人，只是後來年老色衰，被年輕的妓女所取代，漸漸的她的價格越來越低，客人越來越參差不齊，她的心中充滿怨恨，這會兒說起別人的不是，可別說是多起勁了

　　她說：「她生孩子那時，你還沒來這兒。你可知道那女人懷的原本是雙胞胎呢！」

　　年輕妓女聽著也起了八卦的心，她好奇的說：「雙胞胎？那怎麼只有狄鶯一個孩子？」

　　「這事晦氣的很吶，她分娩的時候啊，產婆把孩子從她肚子裡把孩子拖出來，沒想到那孩子不看還好，一看嚇死人吶！」

　　「那孩子嘴裡竟然含著一個嬰兒的腳！」

　　當時躲在樹幹後面的我，細嫩的雙手猛然用力握緊身後的樹幹，指甲生生被折斷，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到臥房的，只記得那天我在廁所吐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腸子都吐出來似的

　　

　　纖纖素手輕撫過盛開的彼岸花，我此時終於想起，小時候在書本上看見這朵曼珠沙華的簡介

　　“冥冥黃河路漫漫，彼岸花開時，葉生無花，花開無葉，兩者相念相惜，卻至死不復相見”

　　“你如水邊的無根蓮，蒼白如雪，心如淨水。我是黃泉的彼岸花，妖紅如血，心如亂麻，隱沒於黯陋”

　　我的手慢慢的撫上心口，感受心臟的跳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感到在一陣一陣的鼓動的同時，似乎有一股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另一種旋律在心口跳動著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為什麼你要殺妓女？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不告訴我你的存在？

　　你……恨我嗎？

　　不過這些話就算說出口，她也已經聽不到了吧，我冷冷的自嘲著

　　破廟外頭人影幢幢，崔大人的聲音傳進來，我伸出沾滿鮮血的手，向著天空，好似在祈求著、撕抓著，最終無力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