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龍族是神明的使者,衪們擁有聖潔美麗的姿容,睿智雙眼能望穿人心。斯坦圖大帝有銀龍相伴,憑藉智慧與魔法,成為了結束戰亂,統一大陸,統治地上眾生的大王...
「然後呢?」
冷不防一聲打斷了擴散的思緒,把老人拉回現實,琥珀色眼眸緊盯著他。對,他在放羊,為了解悶,向幫工的牧童少年講起了銀龍與斯坦圖大帝的故事。
見老人回神,瓊恩催促著後續。
「後來呢?斯坦圖大帝統一後發生什麼事?」
牧童們從不愛聽他說話,他就隨便嘮兩句,對傳說也沒什麼認識,不想瓊恩竟認真回問,倒搞得有點兒尷尬了,老人咳嗽兩聲,把羊趕進羊圈,「過了好一會兒,諸侯、封君們打來打去,就變成現在的樣子啦。」想起往事,老人有些悲憤,「好好的堤比亞王國,竟淪為他國行省,可惜阿...當年沒與父親一同對抗侵略者...」
瓊恩生活的村落位處潘索斯王國西北部,在五十年前才被納入王國領土。老一輩對侵略者恨之入骨。潘索斯人戰時屠殺同胞、搶掠城池,戰后幾乎徹底抹去舊政權的痕跡——行省的前身,堤比亞王國在戰爭中落敗,國君及王子們被處死,親族一律流放。
像瓊恩這般年紀的,對祖國的認識大概只剩名字了。老人們在追思節痛罵,說潘索斯人不僅奪走國土,更奪走了堤比亞人的尊嚴。
都沒有分別,瓊恩心裡嘀咕,不論堤比亞,還是潘索斯王國,咱們還是吃硬梆梆的大麥面包,喝比水還淡的湯,早晚下田放牧,到年末便繳稅,犯了錯捱鞭子。
將最後一只羊趕進羊圈,瓊恩領到今天份的工錢,向老人言過謝,硬是東拉西扯幾句才道別。然而瓊恩心裡悶得很,甚至孩子氣地放慢了腳步,希望道路能再長一點。我才不想回家,他寧願呆在充滿腥膻味兒的羊圈,與嘮嘮叨叨的老人作伴。
母親終日以淚洗臉,父親沉默寡言,唯一的安慰只有雙胞胎妹妹艾拉,可她明年滿十五歲就要出嫁,留他獨自一人面對死氣沉沉的家。
門戶敞得大開,母親在灶前準備晚飯,甫聽見腳步便急忙轉過身來。
「啊,瓊恩,你回來了。」
雖然遮遮掩掩,但瓊恩仍敏銳地留意到她臉上濕潤的臉痕,眼晴紅腫,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他用眼神詢問妹妹艾拉,後者只能無奈地點頭。
瓊恩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厭倦安慰憂鬱的母親,只想逃離壓抑的氛圍,「我去找父親。」
他在屋後的老橡樹下找到了父親。
「爸,該回家了。」
一如以往,他坐在那張高矮不齊的椅子上,任憑右腳空盪盪的褲管隨風飄蕩,對著山崗下的原野發呆。瓊恩的父親年輕時曾為行省軍的士兵,村人稱他「好士兵老瓊恩」,又在背地裡卻笑他瘸子。瓊恩八歲那年,他們與中部的米特蘭王國爆發戰爭,三年血戰,潘索斯奪得綠水河畔以西的大片領土,父親卻再也無法行走了。
瓊恩還小時,自己與妹妹會爬到父親膝上,哀求他講述參加耶克達凱旋式的盛況。旗手高舉軍隊的鷹旗,頂端威嚴的雄鷹雕像由黃金打造,深紅旗幟象徵勇猛的潘索斯戰士。云集王國的榮耀,二十二個軍團的戰士步伐一致,腳踩異國的泥土走過王都光滑的石板路,濱風夾雜南方海潮的味道,無數男女歡聲載道,個個都穿著銀白的紗袍,把玫瑰和月桂花瓣灑得漫天飛揚,幾乎要淹沒整條大道。
然而真相是,瓊恩從未親眼看過大海、鍍金的鷹旗或是大理石地板,更別提什麼海潮味的濱風,他甚至沒見超過二百人的集會。
如無意外,瓊恩的一生只會在耕作和放牧中渡過,同村人一樣,勞動、娶妻、生子、在子孫的見證下步入棺材,那些夢幻美麗的場景,只容他在夢中想像了。
每當烏雲密佈、天地變色之時,瓊恩爬上山崗,想像自己是詩人唱頌的勇士伊萊曼,在風雨中與魔物搏鬥; 想像密雲會幻化作龍的雙翼,帶他飛越天空,到達諸神不朽的殿堂。
自已既非君臨天下的斯坦圖大帝,更不是斬殺惡魔的勇士,他只是潘索斯一隅的牧羊人瓊恩,在父親日漸褪色的記憶中找尋南國之風的味道。
瓊恩攙扶父親回家,肩上的重量越來越輕了,瓊恩搞不清到底是父親日漸衰弱,還是自己日漸強壯了,父親也注意到,「瓊恩,你長高了不少。」
瓊恩暗暗竊喜,原先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至少父親還是關心我的。
「是嗎,我自己沒怎麼留意。」
「別當一輩子羔羊。」父親告誡瓊恩。
瓊恩一愣,本想追問,卻見艾拉在不遠處迎接,他只好將疑問嚥回肚子裡。夜裡,瓊恩躺在床上回味父親的話語,帶著疑惑與喜悅入睡。
次日早上,天邊泛出第一道晨光時,瓊恩從睡夢中醒來——牧羊的工作要求晨起,說不上有趣,勝在有大把時間讓他鍛鍊。距離穿短衣的季節仍有一段時間,他穿好亞麻上衣,長褲和短靴,今天露氣有點重,他多添了件綿布斗篷。剛步出家門,瓊恩與牧童奧沙撞了個滿懷,「慢點來! 你怎麼啦?」奧沙慌慌張張,臉頰染上運動後的紅色,大概是從廣場直奔這兒了。
「瓊恩,你看過公告了嗎?」
「沒有。」瓊恩老實回答,他在山上牧羊,不常過問村中事,「怎麼,又要加稅啦?」
「不是,總之你跟我來。」男孩無法以言語解釋,硬是扯著瓊恩向廣場走,后者一臉孤疑,但也由著他去。
「喂,你知道嗎? 據說是西部森林那邊...」
「維奧雷特啊... 真要命...」
接近中心,人們不約而同聚集起來,他們議論紛紛,面色凝重,大家為何如此緊張? 在記憶中,同樣情況只有六年前,潘索斯向米特蘭開戰那會兒,莫非...
不安的情緒在心中像野草一樣瘋長。瓊恩被奧沙拉到公告板前,上面釘著一張白紙,邊緣裝飾著一圈金紅顏色,是軍隊的勅令!
王都傳令
前線告急 現徵每戶各一名滿十四歲之健全男性 見令生效
瓊恩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使勁地揉眼,希望是自己看錯了。「怎麼會...開戰?...跟維奧雷特?」眼前一陣眩暈,瓊恩蹲在地,不住地喃喃自語。
「瓊恩,你還好嗎?」男孩擔心地問。
「不好。」瓊恩顫抖著,思緒混亂,腦中閃過許多人的面容。偷泣的母親,喋喋不休的老牧人,噢,還有父親——曾經意氣風發、參加凱旋的父親,滿身血污被抬回家,死氣沉沉的父親。一想到父親空盪盪的褲腳,他怕極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想變成父親那樣。緊攥著衣衫下擺,瓊恩故作平靜地問男孩,「奧沙,你家要派誰從軍?」奧沙排行第三,家裡還有兩個年長的哥哥,他才十二歲,不在徵兵範圍。
「應該是二哥吧,他很強壯。我年齡未達標,大哥是一家之長,要繼承家產。」男孩未理解戰爭的意義,一字一句說得輕巧。「不用怕,瓊恩,二哥對你的身手讚不絕口呢。」
這一帶長年受山賊流寇滋擾,村中男性大多從小練習劍術武藝,以保護村落。父親當年尤其出色,在軍中甚至當上百夫長。虎父無犬子,瓊恩天資聰敏,早在十二歲就能擊敗大人,但那不過是簡易的防身術,遠達不到上陣殺敵的程度。
「抱歉,奧沙,能幫我推掉今天工作嗎? 我得先回家一趟。」
少年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去,母親和艾拉正在院子喂雞,看見返回的瓊恩,驚訝道,「瓊恩,你沒到山上去?」
瓊恩支支吾吾,無法鼓起勇氣。
「什麼? 先別管了。去年的收成不錯,扣掉稅金,我還存了點錢,艾拉的嫁妝有著落了,還夠給爸爸弄個做工好的義肢...」母親心情很好,忙拉著瓊恩回屋。
「媽!」提到父親,瓊恩繃不住了,「我有話要說。」
「什麼?」
「...行省軍發了勅令,每戶必須派一名年滿十四歲男性從軍。」瓊恩越講越小聲,幾乎不敢抬起頭來,「咱們...要與北方人開戰了。」母親鬆開了瓊恩,她的手心冰涼潮濕。
又是戰爭,女人怨恨地想,將不幸都歸咎於潘索斯人。自丈夫從軍,她天天活在恐懼與焦慮之中,生怕哪一天傳來愛人的死訊。她本想藉丈夫的退役,開展新生活,誰料戰爭再次打斷了美好的計劃,「這些潘索斯人...先是破壞我的家庭,現在又要奪走我的兒子! 我絕對...絕對不允許!」
「夠了。」
父親拄著柺杖出來,冷靜地鎮住了母親,這是父親退役後首次展現出一家之長的威嚴,「艾拉,讓媽媽去休息。」
而后,父子倆在院子裡坐下。瓊恩鮮少與父親獨處,此刻又慌又喜,不敢開口。
「瓊恩,你是不是認為父親很愚蠢?」
少年不語,一股腦地搖頭。父親看穿了兒子的擔心,「你儘管說實話,父子之間沒什麼好隱瞞的。」
瓊恩低頭,良久才開口。
「不...愚蠢的是我。」
「我從小就非常景仰您,保衛家園、身披榮耀,就像傳說中的英雄一樣偉大,我也想要獲得那樣的『榮耀』。」
「然而,看見爸的失敗,我卻膽怯了起來... 連您都沒法達成的理想,我又如何高攀?」
最後,瓊恩才抬起頭,帶著不甘的淚水,幾乎咬牙切齒,「沒有繼承到爸的勇氣,我...感到很羞愧。」
坦誠內心的軟弱并非易事,最勇猛的戰士亦未必做到。父親凝視瓊恩,承認了兒子的成長,以對等的語氣問瓊恩,「你認為我為何會從軍?」
為了榮譽? 還是金錢? 瓊恩的回答都被父親否認了。
「在我的年代,行省叛亂不斷,因此潘索斯對堤比亞的管治要更殘酷。我曾有個要好的朋友,因涉及叛亂被代官捉走,家人亦被流放,久而久之,村中再沒有人提及,彷彿他從未存在......不知怎的,想到自己將如塵粒一樣被遺忘,便怕得要命,很傻對吧,我從軍并非為財或責任感,只是想在世上留點痕跡罷了... 至少,證明給世人知道,這兒有個男人正在拼命生存,僅此而已。」
「你憧憬的父親和理想,只是一個失敗的膽小鬼的藉口罷了。」
不是這樣的! 瓊恩在心底呼嘯著,您不知道我有多崇拜——當瞧見父親眉間的落寞,瓊恩啞了一般,那些言語通通堵在喉間。
「瓊恩,不要一輩子當羔羊,為父失敗了,你別落得像父親一樣。」男人拋下告誡,便起身回屋,語氣甚至算得上冷酷,讓人聯想起軍人時期的他。他儘量塑造堅強冷靜的形象,好給膽怯的兒子留點鼓勵。
父親殘疚後體型消瘦,卻絲毫未有磨去多年軍旅鍛鍊而來的品格,堅毅且高潔。縱然缺少一足,男人的身影宛如神話英雄般偉岸。
「父親!」
少年向父親的背影喊道。
「您永遠是我最尊敬的人。」
父親并沒有因此停下腳步。然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男人流下了欣慰與救贖的淚水。
見父親回屋,少女脫兔般撲進瓊恩懷裡,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與瓊恩如出一轍,此刻盈滿淚水,「別去軍隊裡......」
「噓...別哭了,哥哥沒那麼容易死,我還得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呢。」瓊恩最見不得妹妹傷心,他擁抱艾拉,哄她高興。這些說話既安慰她,又是安慰自己。
命情之輪無情轉動,少年不知曉將迎接何等結末,只能在浪潮中奮力前進,而父親教誨會伴隨左右,他不會做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To be continued......
第一章略無聊,事實證明我不會走心ww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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