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域 - 84. 墜落

84. 墜落

　　鈴聲響了許久，一分一秒過去，平靜的幾分鐘拉長成像數個鐘頭，接著轉進語音信箱。何祈掛了電話。

　　兩個星期了。

　　謝刑安沒來學校，已經兩個星期。

　　他不禁覺得弔詭，剛開始一兩天還沒覺得怎樣，可是一天天過去，還是沒看見人，電話打不通，突然之間音訊全無。

　　他跑去夜市那間小店，卻發現店門緊閉，鐵捲門拉下，他每天都去，毫無意外地每次都撲了個空，彷彿不再營業了。他站在馬路上朝二樓望進去，二樓是對方的房間，室內沒有開燈。

　　心裡的懷疑日益加深。他去問杜熊，對方也只是說請的是病假，需要在家好好休息，不過身體並無大礙，叫他不用擔心。何祈悶悶地應了聲，不以為然。要是沒什麼事為什麼不來上學。

　　「孫若白。」

　　他朝著一群熙熙攘攘的人喊道。那群人全部停了下來，喧嘩聲靜止，其中一人轉過身。

　　「謝刑安有打電話給妳嗎？」

　　孫若白看了看他，扭頭對旁邊的人說了什麼，其餘人又開始吵鬧起來，慢慢走遠。孫若白沉澱了一口氣。

　　「你們吵架了？」

　　「他有打電話給妳嗎？」何祈重複地說。

　　「……他有打給我。」

　　「說了什麼？」

　　「他說最近不太舒服，所以沒辦法來學校。還有……」

　　最後的話噎在喉間。

　　「你別去找他，他不想見任何人。」

　　手裡握了握拳。

　　「我知道了。」

　　「你還沒回答我，你們吵架了？」孫若白叫住他，「他沒來上學，連社課也沒來，他從來沒有缺席的。你們是發生什麼事？」

　　「……沒有。」

　　何祈倉促地離去。

　　從學校回到橫西，他直接跑去謝刑安店裡，跟之前一樣，整間店冷冷清清。他在周圍等著，徘徊了許久等待動靜。不管誰都好，只要裡面有個人走出來。

　　不知道幾個鐘頭過去，天已濃黑，夜色深沉。他坐在店門前的台階上，小區的巷弄裡靜無人聲。何祈半垂著眼，昏昏欲睡中，一束刺眼的亮光照來。他勉強提起了意識，一輛機車掉轉，車燈轉移了方向，光亮中出現兩個人。

　　何祈瞬間清醒。謝刑安跟他媽媽。

　　那兩個人逐漸走過來。旁邊一個女人看見他疑惑幾秒，接著才認了出來。何祈打了聲招呼，目光卻打量她身邊的人。隔了段時間，他現在才見到謝刑安。

　　他媽媽讓他們兩個聊了一會兒。何祈問：「你還好吧？」

　　「嗯。」

　　沉悶的回應。謝刑安戴著口罩，半張臉都被蒙住，兩眼底下一圈深青色的陰影，眼球裡有血絲。

　　「你生病了？」

　　一片沉默。對方的視線低垂著，從剛剛開始就沒看他一眼，何祈感覺他靜得異常，比平常還要安靜。

　　「沒事，有點不舒服而已。」

　　聲音隔著口罩，聽起來也像變質了。何祈看著他的樣子。

　　「你這哪叫沒事？都沒來上學那麼久了！到底怎麼回事……」

　　「我不就好好站在這裡了！」

　　他瞬間止住聲。

　　「我要先進去了。」對方吸了幾口氣，像平穩一種猛然失控的情緒，他低著頭，「我很快就回學校了，等我好了就會回去……就這樣，你別再問了。」

　　對方繞過自己迅速走回家。

　　謝刑安的位子上積了越來越多的考卷。他望著前排的空座位，目光透過椅背的縫隙，可以看到抽屜裡課本整理得很整齊，桌面倒是一團亂，最近快到期末考周，小考卷四處堆著，一開始隔壁桌的還會很好心，幫他稍微整理成一疊，但考卷一多，也很快就亂了，被窗外的風吹落地面，輕飄飄地飛揚，沒有一點重量。

　　何祈起身上前，一張一張撿起來。他努力回想著，是從哪裡開始不對勁了，明明之前還好好的，但從畢業旅行回來後就變了個人，為什麼會這樣？連學校也不來了……他想要知道為什麼，但也只有本人才能回答，可是最近他都無法見到謝刑安。

　　他眨了眨眼，昏昏沉沉地從午睡中醒來，抬起頭時看到杜熊站在窗邊，招了招手叫他過來。

　　何祈跟著他。兩個人走到轉角樓梯口，還沒站定，突然對方叫出聲。

　　「你運氣也太好了！要出運了！」

　　何祈愣愣地聽著。只覺得腦袋一陣嗡鳴，被他的嗓門震到耳聾。

　　「頭獎！」對方驚喜地笑著，「是頭獎！去參加果然是對的！」

　　所有斷掉的思緒瞬間連接起來。

　　「我不是上次要你去參加那個比賽嗎？得獎了啊！我早上看到通知，還可以在全校朝會上領獎！我就跟你說去報名就有機會啊！你看，現在不就得獎了嗎？」

　　外頭的天氣很晴朗，此刻卻像竄過一道閃電，把明媚的天空擊個粉碎。謝刑安奇怪的態度。那些他困惑的事情。

　　他拔腿跑開。

　　「喂！搞什麼！你去哪——」

　　「我請假！」

　　他一路衝出學校，趕回橫西。氣喘吁吁地握住了大門門把，店裡還是關著的。何祈從後口袋翻出手機，打了他家的號碼。

　　「喂……嗯。我想跟他說話……現在，拜託……我想讓他回來上學。」

　　來開門的是他媽媽。何祈駕輕就熟地走進店裡，繞到廚房後頭的小空間，有一處往上的樓梯。

　　他們家就是兩層樓的設計，一樓是店面，樓上就是住家，之前也上來看過。他大步越過客廳，直接往裡頭走去。房門緊掩。

　　他往門板上敲了幾下。

　　「是我。」聲音還帶著止不住的喘，「我都知道了。」

　　他極其冷靜地說。良久過後，房門推開了一條縫隙，謝刑安從門後走出來，雙眼紅腫。像哭過。

　　「……你不怪我嗎？」何祈沙啞地說：「沒告訴你比賽的事，結果還得獎了。你不生氣？」

　　「很多事我也沒告訴你。」對方臉上蒙著陰翳，「都差不多吧。」

　　胸口慢慢緊縮。他壓著那酸疼感，生出一股怒氣。

　　「你在想什麼？因為輸了比賽就不來上學？」他嘲諷地笑著：「得獎了那又怎樣？我一點也不在乎！你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

　　「你當然不在乎！」謝刑安加重了口氣，幾乎嘶吼，「你什麼都不在乎……因為你什麼都沒了！所有東西都是無所謂，你懂什麼！」

　　「你覺得我不懂是不是？」何祈急促呼吸著，吞了一口氣，「你覺得我媽死了，沒有任何人要我了，心裡都沒有感覺？」胸口的位置隱隱作痛，「我什麼都沒有，不是因為我媽死了，而是她早就放棄我了！因為我是個廢物！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你滿意了吧？這麼多年，我只有自己一個人！只能靠我自己！」

　　謝刑安垂著腦袋，無聲地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周圍的寂靜太沉重了，壓得人喘不過氣。

　　「對不起……」他哽咽著：「我沒想到是你。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差在哪裡，還是運氣的關係。我本來不想這樣，不想跟你吵……」

　　他不停抬手擦去眼淚。

　　「當你們說我不一樣的時候，我相信了。我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好像能做到什麼，可是我還是失敗了，就算我已經很努力了……」

　　「你不能靠別的東西給你安全感。」何祈看著他，「你喜歡拍照對吧？那不就夠了！為什麼在乎別人說什麼？」

　　「……你不了解，我不是你。」他搖搖頭，「我不想要成功過，然後又失敗了！我很不甘心！我想要有一點點特別，我很怕……我很怕別人看不見我！就連拍照，我也不確定，我是不是那麼喜歡……」

　　手中顫抖了幾下，微微攥緊。

　　「我看到了啊。」何祈幽幽地說：「那天我看到你在拍照……你不是一個人，如果你想說什麼，就告訴我，雖然我可能不一定會懂，但我一定會聽。」

　　謝刑安捂住嘴，淚水漫溢不止。

　　「我等你，等到你好一點了，我們再去拍照。我每天都去學校，等到你回來，我們一起考上大學。」

　　肩膀不斷顫抖，「對不起，對不起……」他胡亂地說。

　　「你走吧。」

　　在學校的生活又變得更無聊了。

　　何祈趴在桌上，兩眼木然地睜著，胳膊壓著課本。台上老師在說暑輔的安排，這個高二過去，就要開始下一個階段，嚴峻得令人難以想像。每天固定的進度、複習講義跟考卷，儘管不情願，但他還是堅持留下來，搞不好謝刑安哪天就回來了。

　　那麼說了之後，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好點了沒。他握著手機猶豫著，內心有很多話想說卻只是留在心裡。他看著螢幕敲出了幾行字，雖然前面的訊息對方沒看也沒回。

　　上課的時間漫長又無聊，一天九個小時都關在學校，實在太久了。季節悄悄地轉換，春天過去，夏天再臨，整座校園都被一種雷霆萬鈞的熱源侵蝕。樹上的蟬聲恆久地響著，叫得快要死了。他現在趴在座位上，想睡也睡不著，閉上雙眼也感受不到一絲睏意，像一種慢性折磨。

　　他開始懷疑對方期末考會不會出現了。

　　還真不可思議，他現在天天準時來上學，反倒是謝刑安不來了。可是對方親口承諾過。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謝刑安好了，他就會回來上學。

　　下午的數學課，班上的人嘰嘰喳喳，交頭接耳。直到上課過了二十分鐘之後，杜熊終於出現，然而只丟下一句話又匆匆離去。

　　「自習！」

　　眾人一片譁然。

　　「欸——為什麼？」

　　何祈僵硬地坐在位子上，周圍一片錯愕浮躁的氣氛。下課後，他趕去導師辦公室，杜熊正在講電話，他就在外面等著，間歇地捕捉到一些片段，全都是不好的字眼。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在外面的走廊上來回踱步，焦慮引發的痛苦像錐子，直直地鑽著他的腦袋。

　　很煩。眼皮止不住地狂跳。

　　「別走了，要地層下陷了。」

　　人終於走出來。他立刻問：「怎麼了？」

　　杜熊緩緩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莫名其妙地讓他很難受。對方彎下腰，沉住一口氣，兩條手按在他肩膀上，「我告訴你，接下來不管我說什麼，你都給我冷靜，聽到沒有？」

　　「到底怎麼了！」

　　杜熊直視著他。

　　「他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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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模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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