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一佰三十九回、風起風落人不留》

《第一佰三十九回、風起風落人不留》─西狩篇第二十五章3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SHSIhYSef

（此章畫風，好像墨水蘸太多……）34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8CUzOVap

　　五個時辰前，同瑞十五年，歲次癸巳，臘月初一，五更末，卯時，皋蘭風氏，崑崙山麒麟居。

　　紙窗緊掩，燈火闌珊，燭影漫晃，無風卻搖曳。屋中二人，分別男女，席位相依，似親卻邈邈。

　　郎君傲漠，劍眉深眸，印堂紅痕，衣冠整潔，八卦麒麟，金絲光映，正襟危坐，不動如山。

　　嬌娥巧倩，黛眉愁目，望穿秋水，衣飾素華，綾羅綢緞，溫潤如玉，明媚閑雅，輕倚君肩。

　　矮案無物，女子視之，眼目空神，軟語輕吐：「……夫君，如今收手，可來得及？」

　　男子淺瞟，轉瞬即收，冷語沉聲，道：「事已至此，悔之亡及。」

　　女子抿唇，秋水悵惋，靜默片刻，鼻息輕嘆，道：「棋兒已去，妾心中不捨，不願兩失。妾之心意，夫君解否？」

　　男子速答：「解。」

　　女子心慌，當即正身，愁容視君，泫然欲泣，哀道：「那你收手吧！咱們離開這崑崙山，避世離俗，作一對神仙眷侶，恣遊山水，逍遙快意，如何不好？」

　　「夫人。」

　　四目相對，忽有風勁，燭影晃蕩，男子凝眸，道：「天下之大，何處容我？成魔之路，不可逆行，此道無涯，回頭無岸！」

　　女子揪心，雙肩縮提，倉皇悲悵，掩嘴難遮，哽咽道：「夫君！眾人皆疲，族中軫慨，滅門之仇早已乏恨，我北宮一族，不願拖累你啊……」

　　男子搖首，沉沉緩緩，色舒一分，道：「雨兒，北宮與風氏本為一家，當初妳許我一生，我諾妳報滅門之仇，昔時今日，匪石之心。天下局面，皋蘭風氏，非死即生，非生即死，夫人解否？」

　　女子驚心，眼簾低垂，悵然若失。此女本名北宮雨，冠夫化名，是為風南羽，皋蘭風氏宗主風仲羲之妻。

　　夫人解否？

　　當解，而不願解。

　　風南羽不明大義，她心中雖恨，殘族雖恨，可眾人皆乏，只有風仲羲肝腦塗地，視為己任。她為妻為母，獨兒已逝，怎願見夫君身陷火海？

　　風南羽忍淚嘆道：「夫君，你已得成就霸業，傲視群雄，世家之首，我族亦安生享樂，已是知足。殺伐墮魔，實在甚過。族人慚愧，無顏面對，改名換姓，紛紛出走……夫君，為何你……為何是你放不下？」

　　風仲羲沉聲道：「當年有北宮才有風氏，如今北宮已亡，我風氏怎能獨活？夫人，我倒要問妳，妳如何能放得下？倘若我放下了，我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風南羽驚心。

　　神州大陸，原有七門，千百年間敗落其二，後有一門崛起，現並稱六大仙門世家，其中敗落之一，正為崑崙北宮。

　　百多年前，風氏不過小家，卻不為北宮附庸，而為友家，還有另一仙家亦同。然第三家為人所唾，北宮護之，落得狼狽為奸之名，又因世家之名，遭指權勢迫使，罪加一等，慘遭天下圍攻，家破人亡。而那仙家安然無恙，從此低調避世，不再專職本業。

　　時若洪流，白雲蒼狗，那等天下大事，已為世俗所忘，靡有孑遺。

　　當初北宮殘餘幾人，隱姓埋名，後由風家所尋，全數接回，兩家通婚，繁衍子嗣，風南羽便是後代之一。

　　雖風南羽父母為原北宮表親所生，但先祖早與風氏結親，說來她與風仲羲也有些血緣關係。

　　百多年間，風氏除了遷至北宮舊居崑崙山，亦大興家門，與王親交好，終成大業。到了風仲羲這一代，準備就緒，蓄勢待發。

　　可北宮一族早遭世俗所遺，亦非那時遺孤，心中憤懟，難與當年同論，且北宮殘族依附風家所生，溫飽無憂，知足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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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曉時分，西狩開戰，風仲羲仍不動如山，其妻風南羽已是泣不成聲。她深知夫君仇念之深，她也知為何。

　　風仲羲曾說：生我之意，養我之意，只為一事，便是替北宮報仇。

　　那時風棋出世，風南羽聽了，心疼不已，無膽相問，他們的兒子是不是也只為了復仇而存在？

　　答案昭然若揭。是的。

　　風南羽為此事與風仲羲感情生變，風仲羲一怒之下，以夫人染病之故將其軟禁。那時的風棋才八歲，就像沒了娘親一樣，當他完成了父親期望，他就能與娘親相見。風仲羲真沒騙他。

　　等獨子慘死桃花谷，連根頭髮都沒留下，風南羽才人身自由，其心卻深陷囹圄，悲慟不已，難以釋懷。

　　風南羽香淚滿面，跪坐於地，以雙掌撐身，哀聲道：「……夫君，當初你說要稱霸天下，我應允你雄心，如今為何殺生萬千，甚至不惜入魔！」

　　風仲羲道：「倘若天下獨我一家，又何嘗不是稱霸？」

　　「……」

　　風南羽怔怔抬頭，一時沒聽明白，見夫君神目傲漠，堪堪恍然。

　　──若天下無人齊平，便是稱霸！

　　風南羽抹了抹臉，搖搖晃晃地起了身，雙目空洞無神，四處翻看，也不知在尋些什麼，斗大淚珠不時滾落，雙唇半啟，喃喃自語：「不可以……不可以……」

　　風仲羲沒搭理她，仍是正襟危坐，可神色卻多了幾分難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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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辰時過半，風仲羲察覺化神谷屍鬼有異，倏然起身，燈火隨氣勁晃蕩。

　　原本翻箱倒櫃的風南羽，又默默收拾了起來。她怔了一怔，陰邪盈室，匆匆來至前堂，見夫君立身，連忙上前，道：「夫君！不要！」

　　風仲羲也沒說要做什麼，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而那覆巢之果，正因獸動而起。

　　風南羽抓住他的胳膊，風仲羲僅是冷冷一瞥，隨後另抬左臂，氣捲而上，形成一團黑色濃霧。

　　風南羽大驚，連忙移步，卻如何也壓不下那條胳膊，觸及黑霧，甚至刺得她臉疼，急道：「風麟！快住手！不要再做無謂的殺生了！我不要你替北宮報仇，沒有人需要！咱們……咱們就此收手，安度餘生……不好嗎？」

　　風仲羲雙目微瞇，左袖一拂，看似輕巧，實則力狂。黑氣霎散，無孔不出，滲出屋外，卻不見屋內明亮，仍舊闌珊。

　　他這麼一揮，風南羽正身承之，竟被打飛出去，撞上了燈台。燈台不搖，嬌軀不敵。

　　風南羽驚叫一聲，跌落於地，眼角噙淚，面色蒼白，痛苦一臉，一時半會兒撐不起身子，只抬得起面門，虛聲道：「夫君……」

　　風仲羲瞅都沒瞅一眼，他自知外頭發生了什麼，他能感受到一具具屍體的「生氣」，還有那顓烈，早是他囊中之物。

　　早些法寶被移，結界弱得幾乎不存在，他就好奇是誰能從顓烈眼皮子底下溜走，直至化神谷屍鬼有所動靜，他反而覺得有趣。

　　「天職難咎！」

　　＊

　　萬屍出，群妖抗。這些風仲羲都知道，但他不在意。真正令他不悅的，是山門之外，牽制顓烈的那兩具，竟不為他所驅！

　　原以為屍鬼能滅群妖，都只是以為。痴人說夢。

　　一直等到未時，風仲羲認為屍鬼可棄，他端坐提肩，沉沉呼出一口氣後緩緩站起身子。

　　風南羽呢？

　　她渾渾噩噩地坐在燈台前，瞥見風仲羲起身才堪堪醒神，她猛一顫，看著風仲羲朝房門緩步行去，急急喊了聲「夫君」，手腳並用爬了起來，特別狼狽。

　　她左袖藏著一物，輕輕捏在掌心，她撞上夫君後背，緊緊抱住了他，道：「……夫君，等等。」

　　風仲羲止步，冷聲道：「夫人，放開吧。為夫去將一切了盡。」

　　風南羽深深一抱，淺淺退離，縱步至風仲羲身前時，左雙指悄悄將掌中物的封套給去除，銀光外露。她捏著短柄，銀刃貼著內腕，兩掌貼著八卦麒麟前襟堪堪上移。她眉眼軟媚，柔語倩兮：「夫君。妾不攔夫君，妾……願隨夫君。」

　　風仲羲定了一定，妻子素手已滑上頸邊，怔怔道：「雨兒？」

　　風南羽右掌撫上自家夫君稍顯暗淡的側臉，巧笑盈盈，清清淺淺，當左掌湊向風仲羲的頸項，她橫手便是迅雷一劃。

　　風仲羲瞠目結舌，頸子一道涼意而過，接著便是一股熱流而出，他低頭不可見，視線當即又落回妻子面上。他這才發現，自家夫人笑中帶悲，悲中含淚，盈盈秋水。

　　一個可笑的念頭就此閃過：真美。

　　忽然，風仲羲雙目上吊，其身亦向後傾倒，他瞪大雙眼，盡是白底紅絲。

　　當他倒落於地，風南羽當即滑步下跪，嚶嚶啜泣：「夫君……對不起……」

　　風仲羲頸上血痕除了紅液狂湧，四周更擴出黑紫色的細絲，蔓延兩吋，細絲止時，他的生息亦然。

　　而風仲羲撐眼所視之處，至終都只有自己的妻子，那濡濕滿臉、俊秀卻憔悴的面容。

　　小刃脫手，風南羽掩面痛哭，聲嘶力竭，直到喘不過氣才緩和下來，她抱著自家夫君體溫尚存的屍身，喃喃不斷一句「對不起」。

　　腦兒裡閃過的盡是二人小的時候，她虛長風仲羲三歲，還喊她雨姐姐，她與風仲羲長兄同齡，三人自小相熟，所有人都以為，會是長子接任宗主之位並迎娶北宮雨，二人關係也相當密切，就是一對小倆口。

　　怎料風仲羲竟力排眾議、橫刀奪愛，弱冠之年接任宗主，喜迎美嬌娘。

　　其實風仲羲原本沒打算與自家大哥相爭，可他十五歲那年與北宮雨共處一室，北宮雨也不知怎麼了，竟腦兒一熱，表明心意，說比起長子，更看好次子。

　　然後，風仲羲便一躍成為黑馬，與兄長「協議」宗主之位大成。大婚那日，他從未見過那般秀麗的北宮雨。

　　之後交際之故，為隱藏身分，北宮雨改名化姓為風南羽。北與南相對，五音中宮為首、羽為末，又與本名同音，她自己倒是挺滿意的。

　　涕淚止，顏色衰。風南羽素手輕覆夫君眉睫，輕輕一順，心中卻沉如泥裡拉車。

　　替自家夫君闔目後，她捧著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容，將自己乾澀的雙唇湊了過去，落下深深一吻。

　　唇離勾笑，卻是一抹苦澀、萬分惆悵，風南羽哽咽道：「……夫君，妾去尋你了。」

　　她揀起小刃，蝸步難行，步履蹣跚，堪堪行至席位前，她不願讓自家夫君見自己的醜態。

　　小刃貼頸，纖手一劃，當即脫手，匡噹清脆，玉頸出紅，格外妖冶。

　　弱軀一軟，沙聲淺吟，先是跪跌，終是癱倒。

　　遺念簡簡單單：

　　若有來生，願再與君，凡人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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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解否？

　　不解，也不願解。

　　夫君解否？

　　不解，也無法解。

　　非生，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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