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九十三回、一隻白兔作驚喜》

《第九十三回、一隻白兔作驚喜》─白落篇第二章2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bUSdmzmel

　　白帝城遭風家屠戮之事天下盡知，江陵一帶人心惶惶，但求自保。白帝城外邊即是尋常城鎮，兩者相連，互利共生，可如今白帝城遭滅，白鳳鎮亦無可倖免，路上來往皆是八卦麒麟裳，近乎戒嚴，搞得戶戶門窗緊掩，死寂一片。

　　然而巴陵雪溪鎮安家莊也不安生，全是白陌桑之緣。他心急如焚，強迫自己克服恐高，原要親臨江陵一探究竟、一尋堂兄，可他娘親怎肯放行，鬧得雞飛狗跳，白陌桑還被關了禁閉，日日粗茶淡飯，讓他修身養性。

　　他左右安不下心，只要低頭見一身白裳，便是咋舌。他恨哪，恨自己無能，恨自己姓白氏、著白裳，卻不能與白家論。

　　可焦心又能如何，不焦心又能如何，關不關禁閉又能如何。

　　直到那天，藍氏雙仙之一來了，藍逸塵指名著要見他，他才被放出禁閉室。就當著安家主與他娘親安氏的面，藍逸塵開門見山，說過幾日要接白陌桑到日月山莊，原因呢？他把這鍋丟給藍逸情了，說藍逸情在燈火闌珊處那會兒幫過白陌桑，有心栽培。

　　安夫人不讓，藍逸塵又道，藍家於白帝城折了百名修士，白家當下無人，藍家找上白陌桑，天經地義。言下之意，便是父債子償的概念。

　　如此一說，安夫人更是不讓。可安家主持不同理，他向來敬重藍氏雙仙，也不勸自家妹妹了，直接應允，兄妹倆就那麼吵了起來。

　　藍逸塵沒想搭理他們家務事，丟下一句「改日來接他，時日不固定」後就匆匆離去了。

　　見舅舅與娘親吵得六親不認，白陌桑心一橫大喊：「我要去日月山莊！」

　　這麼一吼，全場默然良久，打破沉默竟是他娘親。安夫人大嘆，孩子大了留不住了。

　　白陌桑從小逆來順受，問道一載，好似什麼也沒學得，就懂了反抗之道。

　　其實任誰肚裡皆知，自打傳出白雲飛行蹤不明的消息後，白氏各分家亦被攪得一團亂，死的死、逃的逃，鳥獸散得倉皇。白陌桑如何也是白家人，難保不會受到波及，去了日月山莊，反倒安全。

　　＊

　　白雲飛已經來到藍家兩日了，神情動都沒動過，話都沒說一句，目光總是那般空茫，好似三魂七魄不全。但還是那樣，給他吃啥就吃啥，對他做什麼都不吭不抗，換藥什麼的號都沒號一聲。

　　任誰都知，心病難癒，正如江昭瑜那般。唯一大幸，便是藍庭緩過了，肯出房門了，還親自下廚招待倆弟弟，聶芳與藍烝喜極而泣，最後三人哭成一團，聶芳說，一切都會好的。

　　淚痕抹淨，美食用畢，除他仨，便是藍逸塵在場了，藍逸情回逸仙閬苑去了，知道小妹沒事了，還難得打了哈哈，說要回逸仙閬苑給小動物放飯。

　　廳堂上，藍庭道：「大哥，讓你們擔心了。知道你們忙得焦頭爛額，我很是懊悔……所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便拜託大哥莫要手下留情了。」

　　藍逸塵嘆道：「庭兒，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夫人，不必擔心雲飛，我等會兒便要去將幫手帶來了。」

　　聶芳訝然：「幫手？莫不是……」

　　他沒說，藍烝替他接了：「唐言軒？」

　　聶芳忍俊不禁，藍庭雖聽他倆說了些白雲飛與唐言軒的趣事，可自是沒往那方面想去，疑惑一臉。

　　藍逸塵搧搧手道：「我還沒那本事綁了唐三公子，最多就綁綁白陌桑來。」

　　後生三人驚呼，聶芳道：「白陌桑！太好了！好久沒見他了！他心細，比我與藍烝懂得照顧人多了！」

　　藍烝瞪了他一眼，誇人自嘲也不必拉他下水！

　　藍逸塵拍腿起身，道：「就是這樣，等逸情回來，我便去擄人了。」

　　聶芳驚訝得誇張一臉，道：「大師兄，你當真沒與安家知會過啊？」

　　藍逸塵睨眼過去，道：「我說過沒知會了？」

　　聶芳愕然：「那是沒……」

　　藍逸塵搖頭淺笑，出了廳堂。聶芳飲恨，又給擺了一道。

　　藍庭道：「阿烝、阿芳，要不要隨我去見阿娘？」

　　藍烝應允，聶芳卻擺手道：「我不去了，我去看看受傷的那幾人。」

　　姐弟二人知他，遂無多言，便如此散了。

　　結果藍逸情亥時歸，藍逸塵竟真應己所諾，出發安家莊了，最詭異的是，藍逸情也沒攔他！

　　聶芳與藍烝呆呆地看著藍逸塵御劍離去，肚裡尋思他到安家莊會是什麼時辰，大概天都還沒亮吧。

　　真與安家莊知會過了嗎？這完全是夜深擄掠的行事吧？

　　聶芳忽然憶起白日那番對話，他大師兄那句「我說過沒知會了？」，的確是沒說過，可也確實沒說知會過了啊……

　　他感覺又被擺了一道，還搞得整晚睡不好，全在想著到底知沒知會這破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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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卯時，聶芳又被藍烝喊醒，他瞅藍烝一臉倦容，便問了是不是在想知會安家莊的事，藍烝疲憊地點點頭，反問回去，聶芳也是點頭。他倆真覺他倆就是傻。

　　沒料到了廳堂，除藍氏雙仙與藍庭於席位上，還真多了個吃起早膳、傻笑一臉的白陌桑。

　　見其人，聶芳精神都來了，撲騰過去，害得白陌桑將箸子都摔了。

　　藍烝一如既往將他架開，衝白陌桑道：「陌桑，你來了，我有個問題問你。」

　　白陌桑默默揀起箸子，木然道：「什麼？」

　　藍烝鬆了聶芳，正色道：「我大哥將你帶來日月山莊，知會過你安家了不？」

　　不遠處傳來噗嗤一聲，是藍逸情，他怪笑一臉瞅向藍逸塵，卻只得個攤手聳肩的回應。

　　白陌桑呆呆點頭，道：「好幾天前就知會過啦，怎麼了？」

　　藍烝大大鬆了一口氣，擺擺手道：「沒事，知會過就好。」

　　白陌桑困惑一臉，見藍烝拖著聶芳往席位去了，遲疑片刻，才重新拾起箸子用膳。

　　眾人早膳用畢，藍逸情道：「小桑，你堂兄便交與你照看了，需要什麼，儘管使喚浩清與阿芳。」

　　白陌桑慎重拱手，道：「是！多謝孝玄君！多謝藍兄、多謝聶兄！」

　　見藍逸塵目光森森而來，白陌桑肩頭一顫，更加慎重道：「多謝道陵君！」

　　全場靜默須臾，藍家五人齊齊發笑，白陌桑訕訕，跟著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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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庭看夫人去了，藍逸塵、藍逸情、聶芳、藍烝、白陌桑齊立於白雲飛房外，白陌桑還捧著只加鹽的白粥，他忽然感覺有些不對，不是讓他儘管使喚聶芳與藍烝嗎？怎麼這種小事卻也是他自己來？

　　藍家四人闖進房內，讓白陌桑外頭候著。

　　冷。白陌桑覺得，要是再不讓他進去，粥肯定很快就涼透了，他的身子也是。

　　屋內。

　　白雲飛每天都是那個樣子，靠著床頭板壁，若非胸膛還有起伏，不然真像個屍體。

　　聶芳道：「雲飛，我們給你帶了個驚喜！」

　　白雲飛其實還會睬人的，只是不怎麼說話，他失神地偏頭看去，空洞的眼目中透著淺淺疑惑。

　　聶芳嘿嘿一笑，拉著藍烝回身出房。藍烝無奈至極，何必拉著他走？

　　兩人正行出房間，撞見白陌桑打了個噴嚏。聶芳噁心一臉，道：「咿！白陌桑你真髒！給你雲飛哥哥加料呢？」

　　白陌桑又一聲哱息，哀怨道：「對、對不住，我沒想到陵川這麼冷。」

　　聶芳笑道：「冷啊！你雲飛哥哥房裡還生著火爐呢！等會兒給你加件皮裘！」

　　見白陌桑抽著鼻子大口吸氣，藍烝當即將白粥奪了過來，白陌桑摀住口鼻，沒打出來。

　　聶芳與藍烝故意讓白陌桑躲在背後，三人六腳慢慢進到屋內，藍逸塵知道他們搞什麼，遂主動接過白粥往床邊小櫃放去。

　　聶芳傻笑，藍烝故作正經，看得白雲飛越發不解，眸子染上粼粼波光，歪頭輕道：「你們怎麼了？」

　　聽到他的聲音，躲著的白陌桑激動萬分。

　　藍烝乾咳兩聲，道：「雲飛，你閉眼先。」

　　白雲飛道：「為何？」

　　聶芳道：「讓你閉就閉，問這麼多幹嘛？」

　　白雲飛微微蹙眉，心覺古怪，仍依言闔目。二人見之，相視一笑，縱步兩散，將白陌桑推了出去。聶芳抬抬下顎，白陌桑遲疑片刻，竟莫名緊張起來，明明吸了一大口氣，吐出的卻細如蚊吟。

　　「……雲飛哥哥。」

　　白雲飛怔了一怔，猛然睜目，見來人，心中驚喜，道：「白陌桑！」

　　白陌桑有些訕訕，又被推著來到床邊，道：「雲飛哥哥，你沒事，太好了。」

　　白雲飛又愣了愣片刻，失笑一聲，道：「你也沒事就好。」

　　藍家四人大驚，幾日下來面無表情的白雲飛竟然笑了！

　　白雲飛抬眸又道：「不過，你怎麼會來？」

　　白陌桑激昂道：「道陵君帶我來的！雲飛哥哥，我不恐高了！雖然還是挺可怕的，但我能御劍了！」

　　白雲飛眨眨眸子，道：「哦，是嗎？」

　　白陌桑重重點頭，慷慨激昂地道：「雲飛哥哥，從今日起我就待在日月山莊！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孝玄君讓我盡量使喚藍兄跟聶兄呢！」

　　白雲飛呆愣一臉，道：「那我為何不直接告訴他倆？」

　　白陌桑猛然一怔，道：「……好像也是？」

　　後邊二人沒忍住，噗嗤大笑，連藍逸塵、藍逸情都唇角失守。藍逸情道：「雲飛，今後便由小桑照看你了。需要什麼，無須客套，直說便是。」

　　白雲飛心頭一緊，肅然頷首，道：「是。藍家大義恩情，雲飛永世不忘！」

　　之後，白雲飛終於不必人餵了，自捧粥碗自持勺，白陌桑尷尬一臉，不敢看自家堂兄用那碗粥，便巴著藍氏雙仙問自己該注意什麼。

　　聶芳與藍烝倒是好奇白雲飛的反應，見白雲飛吃了一口，神情有些微妙，不禁發笑。

　　藍逸情說了每日申時換藥、飲藥酒一盞，東西全放在櫃上了，今日申時會示範一遍給他看，最後特地問了白陌桑有沒有照顧傷者、替人換藥包紮的經歷。

　　不湊巧，白陌桑說沒有，頓了頓又說問道那會兒，就替聶芳上過藥貼，然後聶芳就被藍逸塵揍了，讓白陌桑覺得自己說錯話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聶芳難逃，藍烝大笑，雙仙大怒，堂兄愕然。

　　白陌桑暗暗決定，謹言慎行、謹言慎行。

　　等白雲飛吃完，藍家四人一道出去了，留他堂兄弟倆好生聚聚。

　　白陌桑立於床邊，道：「雲飛哥哥，老實說我嚇壞了。來藍家路上，道陵君告訴我你的情況、白帝城的狀況，說真的，我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般局面……」

　　白雲飛淺嘆一氣，道：「我也不明白。我只知道，父親、阿娘、阿姐、叔父、堂兄弟們、長輩、門生……所有白衣都染上了鮮紅。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藍家百名修士，他們為了護我才……」

　　白陌桑急道：「這些我都聽說了！但正因如此，雲飛哥哥你才要振作起來，為大家報仇！」

　　白雲飛愣了愣，失笑道：「是啊，我這條命可金貴著呢，折了這麼多人……我寧可用我一命，換眾生平安……但那群瘋狗要的壓根不只是我的命。我只是恨哪，恨娘親與阿姐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不過『快走』二字……」

　　這個白陌桑也都聽說了。為保白雲飛，夫人與白湘鈴為他斷後，讓藍家修士帶著他離開，唯一大幸，便是白雲飛沒親眼見著至親喪生吧？

　　白雲飛從小在白家就被視為希望，直至白家之人橫死最後一刻，也未曾變過。他仍是天下四散的白家人的希望，他可不能將自己這個萬千性命堆屍護住的希望成了絕望。

　　白陌桑眼簾低低垂下，懦懦道：「雲飛哥哥，湘鈴姐姐他們……怎麼辦？」

　　他說不出來，說不出屍身二字。

　　白雲飛沉聲道：「風青說會幫我，說他會拜託風棋，至少浮厝白帝城。」

　　白陌桑訝然：「風青？」

　　白雲飛點點頭，道：「嗯，正要出白帝城，被他撞見，他還替我引開風家人，不然我可能也逃不掉了。」

　　白陌桑驚愕道：「風青他、他這麼好心？」

　　白雲飛道：「你有所不知，浩清兄與我說過，在崑崙山時……」

　　接著，他便將崑崙山、麒麟崗、藍烝挾持風青的事一一說了。白陌桑聽畢大驚失色，道：「竟然都發生了那些事！風棋太可惡了！還有那個什麼、什麼劍尊？」

　　白雲飛道：「其實我回到白帝城後特地去查了典籍，也問了族中長老，璃光確實為我白家祖輩，末代劍尊之一，不過兩百多年了，為何還能尋得屍身，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史書上載，璃光劍尊生性怯懦，不喜殺戮，雖貴為劍尊，位高權重，卻總遭欺侮，活得特別壓抑。藏玉劍尊的記載就少了，只知似乎與璃光很好。藏玉的事，恐怕要問雙仙前輩了，離開崑崙山前，前輩有提過典籍一事，也不知浩清兄他們是否知曉。」

　　白陌桑瞠目結舌，道：「那、那他們是怎麼死的啊？」

　　白雲飛搖搖頭，道：「史書未載，這的確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倘若那倆蒙面人是劍尊真身，那多半是含恨而亡，屍身不滅吧。」

　　白陌桑木然，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堂兄跟記憶中的稍有不同，似乎、似乎是更成熟了？

　　白陌桑道：「雲飛哥哥，今後你如何打算啊？」

　　白雲飛目光如炬，眉眼深凝，道：「養好傷，召集分家眾人，尋一處暫居，然後，報血海深仇！」

　　沉默須臾，白陌桑道：「……不能就待在藍家嗎？有雙仙前輩在，安全得很，要號召勢力應亦是輕鬆些。」

　　白雲飛搖搖頭，道：「如若我姐與浩清兄結了親，藍家便可正大光明打著親家的名義行之，可親未結，人已去，江夫人又倒下了，如今，我不過就是藍家的一個客人。」

　　白陌桑垂眸，輕輕點頭，道：「嗯，我明白了。」

　　他覺得，那些不是他能理解的範疇，他甚至幫不上一點忙，但至少他現在能照顧自家堂兄，養好傷便是大大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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