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芳華‧舊夢卷》 - 《第一佰五十四回、飲著杯裡瞅杯外》

《第一佰五十四回、飲著杯裡瞅杯外》─韶華篇第九章

（聶成華的俘虜生活，就此展開……）

　　陸寧帶了茶水點心回來，他說雲門伙食收了，點心倒是很多。

　　聶芳盯著那一大盤白花花的糕點，圓的方的都有，全部疊在一起，甚是壯觀。

　　陸寧放下大盤，茶壺置旁，也沒入座，逕自朝茶水間而去。聶芳明白，因為沒盞子！

　　不過一會兒，陸寧取二盞回來，終於好好坐下了，他坐的就是自己的位子。

　　陸寧倒了茶，推到聶芳面前。清香溫潤，撲面而來，緩和了聶芳凝重的心神。他唇角微微揚起，捧起杯盞嗅了一嗅，淡淡茶香，明顯不是芳茗。

　　薄薄熱氣繚面，溫熱爬上掌心，聶芳細細吐氣，白薄消止一霎，轉瞬復歸。聶芳淺飲一口，茶湯入喉，暖潤了他的嘴唇。

　　陸寧道：「頭髮亂了？」

　　聶芳登時由那舒和之中被拉了回來，他置盞後瞅去，道：「啊，不是，那髮帶也髒了，不紮也罷。」

　　陸寧杯盞未動，不言半字，又起了身，往一處去。聶芳不解，隨之看去，發現他進了自己的房間，不過一會兒又出來了，手裡多了一條白布，頭尾明顯可見碧綠花紋。

　　聶芳的神情隨著陸寧步回座位而越發悚然，直到陸寧一屁股坐下，遞出了手中布帶，還道：「拿去。」

　　聶芳驚訝得誇張一臉，陸寧方才確實是進自己房裡的，可他又不綁髮，他哥頭上才有髮帶，那他哥房裡應該才有備用，為何是他……

　　他沒能再想下去，他驚恐地看著那條髮帶，心忖道：「是真要讓我湊一套了？」

　　見他沒有動作，陸寧又抬了一抬，道：「拿去。」

　　聶芳滿心訕訕，伸手取過，他瞥了眼隨意置在桌上的藍色髮帶，又瞅著手中這條乾淨潔白的髮帶，也不知現在改口念舊來不來得及了？

　　很顯然是來不及的。

　　「呃，謝謝。」

　　聶芳道了謝，將之置腿，兩手往腦後一抓，高高一束，隨便抹了幾抹，就想繫上了，可他卻先瞥見身旁碧綠白裳起了身，還說了句「我幫你」，嚇得他抓著髮帶連忙起身大退兩步，直直搖頭道：「沒關係的！我自己來就好！」

　　陸寧沒湊過去，道：「亂了。」

　　聶芳愕然，他可瞧不見亂沒亂，但他瞧得見陸寧的凜然。

　　「謝……謝……」

　　他除了乖乖道謝、乖乖坐下，乖乖讓陸寧再替他綁髮一次，還有在心裡罵自己慫之外，啥也做不到了。

　　陸寧走至他身後，兩掌覆髮，輕輕柔柔，一如在皋蘭地界那時。

　　待腦上的動作停止，一隻手伸至聶芳臉側，他真想咬下去，但他還是把髮帶給放上去了。

　　髮帶輕輕纏繞，又格外牢實，等聶芳腦後一面鬆一面實，他身後的人終於又回到右手邊了。

　　聶芳心不甘情不願，癟癟嘴道：「多謝陸小公子。」

　　陸寧瞥他一眼，沒說話，靜靜喝茶去了。

　　一盞茶後，聶芳又給自己倒了個滿杯，道：「陸寧，這茶的味兒，與問道那年喝的不大一樣啊？」

　　陸寧看將過去，道：「問道期間，雲門所用茶葉不同。」

　　聶芳古怪一臉，道：「怎麼個不同？」

　　陸寧道：「問道所用『金春』，平時所用『沉香』。」

　　聶芳皺了皺眉，道：「哪個更高級啊？」

　　陸寧道：「金春。」

　　聶芳大驚道：「啊？問道用的還高級些啊？我怎覺得這個還好喝些……」

　　陸寧看向自己那盞，道：「此茶寡淡，餘香深長，餘韻沉遠。問道所用金春，是瑯琊金氏提供的，茶味較濃，餘韻較短，怕問道學子飲不慣淡茶，才特此分別。」

　　什麼怕問道學子飲不慣淡茶，分明是怕問道學子沒喝過濃茶吧！聶芳訝然：「那是金家平時喝的茶嗎？」

　　陸寧看將過去，搖搖頭道：「非。」

　　聶芳愣愣一臉，想想也是，道：「那金家平時喝的茶，與芳茗相比，何者更勝啊？」

　　陸寧道：「芳名無售。金家所飲名曰『君茗』，茶香濃郁，餘韻長存。茶無好壞之分，全憑個人喜好。」

　　還特地說了芳茗無售呢！聶芳道：「你還真瞭解！君茗這名兒也是有趣，倒過來就成了明君！也是頗有金家的風韻。對了，那你最喜為何啊？」

　　陸寧眉間閃過一抹沉凝，道：「明知故問。」

　　聶芳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我怎知你會不會喝著杯裡，瞅著杯外呢？」

　　陸寧霎時蹙眉，聶芳見之，止笑一瞬，噗嗤一聲又是大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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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盞茶飲畢，聶芳起身舒展了一番，他看向最近那棟屋，道：「哎，陸寧，為何在水一方就兩棟屋，就你與玄機大哥的，以前呢？以後呢？」

　　陸寧看將過去，道：「兄長宿屋原為父輩所居，兄長問道時還只有一棟，我的寢屋是後來建的。」

　　聶芳嘖嘖稱道：「嘩！真厲害，那我睡哪兒？樹下？」

　　樹下……

　　陸寧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沉聲道：「你最初來睡的哪，就睡哪。」

　　聶芳嘿嘿一笑，回過身去，道：「玄機大哥的屋子不是空著嗎？還要我睡你前堂啊？有你這麼待客之道的嗎？不是說沒將我當俘虜？」

　　陸寧皺眉道：「不可。」

　　聶芳攤攤手道：「緣何不可啊？玄機大哥還金屋藏嬌了是不？」

　　陸寧道：「莫要胡說！」

　　聶芳聳聳肩道：「那能不能參觀參觀？」

　　陸寧的眉頭越發緊蹙，道：「不可。」

　　聶芳道：「所以！為何不可啊？你給個理由唄？你不給個理由，我會忍不住趁你不在偷偷跑進去啊！」

　　陸寧霎時舒展了眉頭，卻是有些愣怔，聶芳也沒催他，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是無奈嘆道：「沒有理由，這是禮節。」

　　聶芳怔怔片刻，噗嗤大笑：「哈哈哈哈！沒有理由！好！這理由我接受了哈哈哈哈哈！」

　　陸寧沉面不語，怨念全放在心裡了。

　　之後，聶芳百無聊賴地逛起了在水一方，他還是頭一回這麼大落落地晃悠，他打著參觀的名義，行計畫脫逃之實，不過正如他兩年前來，除了石板路，再沒其他出口了，更別說他還是個廢人！

　　再之後，天色漸暗，聶芳乖巧地坐在大樹下，陸寧說要去取晚膳回來，特別叮囑他不可隨意進房，聶芳再三保證，就差沒發誓了。

　　待陸寧走後，約一盞茶時間，聶芳起身踏往石板路，然後衝出了盡頭──

　　不，他壓根沒衝出去。

　　等等，他出不去？

　　聶芳大驚失色，愣愣退了兩步，他很確定自己方才撞上了什麼，但他什麼也沒瞧見！外頭就是盈盈一水間的景色沒錯，但……

　　他沒死心，又跨出步子，他站在第一塊石板上，然後抬起了右腿，就放不下去了。

　　有東西，他踢到東西了，像一堵牆，但是說不上硬，撞了也不疼。

　　那就只會是一個東西了。

　　──結界！

　　聶芳木然看著外頭的盈盈一水間，不禁懷疑起，那盈盈一水間是真的盈盈一水間嗎？或只是一個假像？

　　他廢了，破不了結界，就算沒廢，他也不可能破得了的。

　　他乖乖回到位子坐好，神情仍是一愣一愣的，簡直難以置信，陸寧竟然、竟然把他關起來了！

　　再更之後，陸寧捧了一大承盤回來，兩副箸子、兩碗米食與四碟配菜，還有一陶罐。通通置下後，他見聶芳神色有異，出言詢問，聶芳不過呆呆抬頭，又呆呆搖頭。

　　陸寧擰了擰眉，滿心困惑，卻沒再多問。

　　聶芳俛面，見了那一掌握不住的陶罐，神志復返，當即劈手拿起，上下打量，道：「這什麼啊？」

　　陸寧行至位前，尚未坐下，逕自分配碗箸，道：「茶葉。」

　　聶芳欣然：「茶葉？沉香嗎？我能打開瞧瞧嗎？」

　　陸寧輕應一聲，將碗與箸子移到了聶芳面前，匡噹清脆一聲。

　　聶芳使勁將蓋兒拔開，登時香氣撲鼻，瞅著乾茶滿堆，他驚喜道：「好香呀！」

　　說畢，他便伸手想去抓，聽得陸寧一聲：「別動。」

　　聶芳止住動作，當即撤手，衝著陸寧傻笑道：「嘿嘿，不動不動。」

　　陸寧入座，瞥眼過去，淡淡道：「吃飯。」

　　聶芳又是嘿嘿一笑，迅速將陶罐蓋上挪到了桌案一邊，揀起箸子捧起飯碗，道：「行，吃飯、吃飯。」

　　他塞了一口米食進嘴裡，正要夾菜，卻愣了一愣，驚道：「哎，陸寧，這是肉？」

　　他用箸子指著離自己最近的那小碟。

　　陸寧這才捧碗拾箸，瞅了過去，點點頭道：「嗯，你吃。」

　　聶芳嚇得連忙放下碗箸，道：「盈盈一水間不是不吃葷的嗎！這可不是問道期間啊！」

　　陸寧道：「廚子知道你來，特地準備的。」

　　這下聶芳何止嚇到，簡直驚恐至極，都站了起身，臉還刷白了兩層，道：「等等等等！廚子誰啊！為何知道我來了啊！等等，不是……到底……」

　　陸寧淺淺嘆道：「坐下，吃飯。我說全盈盈一水間都知道你來了，你信不信？」

　　聶芳愕然不止，呆愣片刻，道：「……什麼我來了，應該是全盈盈一水間都知道你！是你把我帶回來的！」

　　陸寧低頭看向菜碟，思量須臾，隨意夾了一口往聶芳碗中放去，道：「明白就坐下。」

　　「……」

　　聶芳驚上加驚，反倒不覺得有什麼了，乖巧依言坐下，怔怔揀起箸子，把那口菜往嘴裡放去了。

　　吃不到一半，天色完全暗下了，聶芳瞅著碗裡黑壓壓的，連米食都撈不著，他擺頭往右手邊看去，道：「喂，陸寧，點個燈吧？」

　　忽然一道渾沉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正在。」

　　聶芳嚇得大叫，差點兒把碗箸給摔了，驀然回首，就見一陣亮光，伴著一身碧綠白裳，優優柔柔的。

　　陸寧攥著一燭台過來了，聶芳渾然不知他何時離的座位。當燭火置案，明火幽幽，雖不足亮，卻也堪用，還顯得有些氣氛。

　　聶芳腦兒裡閃過一念，道：「對了，這在水一方雖無氣候變化，但冬夏晝夜時長有別，在水一方依不依啊？」

　　陸寧復坐，道：「依。在水一方無氣候變化，是因盈盈一水間之故，而非本身如此。」

　　聶芳恍然：「哦！果真如此！難怪在水一方的月兒比盈盈一水間的好看多了。」

　　陸寧道：「吃完就進屋吧，早些休息。」

　　這也太早了！聶芳不以為然地道：「哦，知道啦。」

　　＊

　　皋蘭地界。

　　待大雨停息，陸家派了兩千人將方圓四十里都搜過了，滄雲城內裡裡外外也都搜遍了，甚至沒問出有人見過聶芳與陸寧，壓根連個碧春如雲裳都沒見過！

　　之後又派了兩百人一路尋回燈火闌珊處，一天一夜，一無所獲。

　　若這麼短時間內都沒尋到人，那怕是尋不到了。

　　聶芳與陸寧失蹤後，臘月初五清晨，這時他倆早至巴陵地界了。陸玄機一臉倦容──不是真的疲倦，而是心煩意亂。

　　他與唐蝶語一同來到第二營寨帥帳前，帳前守門的，是藍烝。他的確是在守門的，誰讓他大哥二哥不放心他，讓他在外頭吹吹冷風也好過窩在火爐邊胡思亂想。

　　藍烝早知倆宗主會來，直請雙君入內。倆宗主拱手致謝，齊齊上前。藍氏雙仙早於席位端坐，藍逸情原是垂首閉目，待二人入內，便睜目道：「玄機，唐宗主，請坐。」

　　倆後輩慎重作揖，隨後入席。案上無茶無食，就放著一張更為龐大的琴，上頭的流水鹿角紋如今看在陸玄機眼裡，好似荊棘刺心。

　　陸玄機低頭視之，滿面愁倦，道：「逸塵、逸情，如你們所料，真沒尋到人。」

　　藍逸塵道：「玄機，抱歉。」

　　這是藍氏雙仙第二次為這事兒道歉了，昨夜是藍逸情道的歉，他倆將與陸寧的「約定」老老實實告知了，昨日陸玄機聽畢，大驚微喜。驚是驚雙仙竟與自家弟弟暗地商量，喜是喜救了聶芳一命。

　　在座四人心思沉沉，他們心裡都放著一件外頭那小輩不知情的事兒，所以在陸寧帶走聶芳這件大事中，他四人的立場可比藍烝複雜多了。

　　唐蝶語就罷了，他知道歸知道，卻終究是個外人。

　　陸玄機撫上琴緣，淡淡道：「二位莫再道歉了，我想了一夜，都沒想明白，靜虛他為何不與我商量？那時我還讓他過來幫忙……」

　　藍逸塵道：「玄機，正多虧你喊走了靜虛。若他當時在場，百家定當不敢妄動，更難判斷下手時機。」

　　陸玄機尋思片刻，抬眸道：「好，此事我明白了。那他為何不與我商量？指不定我也能幫上一幫。」

　　藍逸情道：「要先騙過敵人，得先瞞過自己人。玄機，你有把握演好那一齣戲？再論前提，你捨得嗎？」

　　陸玄機愕然，語塞一時。是啊，他哪裡捨得？靜默半晌，他淺淺一笑，卻非喜色，甚是無奈，道：「好，我明白了。」

　　他不只明白為何不告訴他，也明白了雙仙當時為何先離了。

　　至於自家弟弟為何欣然同意，甚至有些自告奮勇的原因，他早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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