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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一位警員拿著照片問我,我是否認識一位叫「趙由意」的女生。由意,由意。真好聽的名字。或許是個愛由著自己意願去活的人。不過,我才知道,原來她不叫「趙自茹」。
我並不驚訝她失蹤了,因為她看起來隨時都會這麼做。她就像電影裡對前途感到迷惘困惑的孩子,某一天想不開便消失在一片鬱藍中。
下面寫的就是我和她之間發生過的事。能幫上忙的話,我很榮幸。
2014年8月29日,我在室內咖啡廳和一位大學朋友敘舊。他問我,我作為一名S大的畢業生,為什麼不直接去當個知名補習社的老師,只願意當個私人補習老師。原因有二:一是補習社老師工作相對比較繁忙,還得看業績和教育成效,我不喜歡;二是我喜歡一對一相向教導,這樣可穩定而有效提升學生的學習成績。
但我只是和朋友說:「這樣空閒時間較多。」
「哈,我差不多忘記你喜歡享受生活。」朋友托著下巴說,「可是,你幾乎沒學生吧。」
「畢竟我的敵人是一堆有各方保證的補習社。」我聳聳肩。幸好我還是一間英文雜誌社的常駐作者,因此不需要擔心生活費的問題。
我們聊得還不錯,一個女生卻突然出現,站在我們桌子旁說:「你們好,我恰好聽到你們的談話了。我剛好缺一個文科的私人補習教師,你願意填補這個空位嗎?」
我驚訝地抬頭,這個女生眨了眨她的大眼睛。她似乎意識到我的錯愕,繼續說:「這絕非有意冒犯,也不是另類的搭訕,我就快升高三,需要更多練習而已。」
「但你選錯時間和地點了,小姐。」我搖頭說,食指隨意來回指示了一下朋友與我自己,「你打擾到別人了。」
朋友皺著眉頭看我一眼,又望了一下女生,便站起身走到我身邊輕聲說:「好機會!我先走了,再見。」
「我們的話題還沒有結束......」
「下次你再缺學生不能開工的時候,我們再繼續也不遲。」朋友拍拍我的背部,向那個女生揮手說再見。
「那我坐下打擾了。你朋友真好人。」
我輕輕點頭。
「我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自茹,最近我正在找適合我的補習老師,你正好符合我的條件。」
「為什麼?」我問,「因為我空閒時間較多?」
「因為我對你一無所知,」自茹配合地笑了,「我之前都是在報紙、網上等媒介去找補習老師的,他們都誇誇其談,異口同聲地表達自己的厲害。只會自吹自擂的老師,他們的教導好極有限。相比之下,你都不會自我宣傳一下......不很特別嗎?」
這聽起來真的很像搭訕。如果自茹是本著頑皮的笑容說這番話,我們以後大概不會有交集,不過她的表情倒是一本正經。我便對她報以一笑:「你現在應該點份蛋糕,這樣我們就可以慢慢聊。」
這場談話中,我表明需付的補習費,自茹說會準時繳付。但當談及她的家庭在哪里時,她說不需要。她說她可以在我家接受補習。我那時候不大願意,畢竟這樣就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場面。自茹聳肩說她已經滿18歲了。我倒也挑不出拒絕的理由。她接著才吞吞吐吐告訴我,她實際上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只和妹妹相依為命。她親戚願意支付每月的生活費,但似乎不喜歡為自己的家庭添麻煩。
我寫下了我的家庭地址,並要求她在開學日後繳付補習費。
後來,我們在九月份便開始了每週三次(一、四、日)的正式補習。
第一次補習是星期日,她瞥見了我客廳上的監控攝像頭。她頗有點驚訝,然後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我先去沏茶,我說她可以坐在沙發上看會電視,不過我留意到她總是會扭頭看監控器。「我沒想到你在家也會裝監控器。」她盯著監控器,「我一直覺得那就像牆上小孔裡偷窺的眼睛。」
「抱歉,畢竟這是我的家,有點保障比較好吧。」我幫她倒茶。
她瞪大雙眼望著我,似乎有點吃驚,她突然站起來問道:「我們就在這兒補習?」
我指著西牆邊的一張書桌和兩張椅子向她點頭示意:我都已經準備好了。她又定睛看著監控器。後來深吸一口氣跟我說:「對不起,這令我很緊張。」她看起來不喜歡監控器,我想,要是以後我可以信任她,我會把這東西拆下來,因為我本來就是因為她要來才裝的。
「要是你表現得像個優秀學生,我會把監控器卸下來。」我說。
她緊張不安的表情繼而放鬆下來,然後轉為笑容,看上去像很感激我。
不久後我便把監控器卸了下來。因為自茹確實是一個很聰明的學生,容易吸收知識並加以運用,她也樂於聽取意見。解開一道題目時她緊蹙的眉頭會舒展,接而展露笑容。我一直比較喜歡這種學生——當然,教導資質平庸的學生需多花時間,但也是種挑戰,成功教導也會有更大的滿足感。教導哪種學生都各有樂趣,這便是當老師的樂趣。
我並非沒戒備之心的人,初時考慮到來路不明的女生,即使卸下可見的監控器,我還是打算在某處安裝個微型攝像機。轉念一想,這實在是個壞主意。這是對他人的不尊重,若然在這裡發生了不愉快之事,若然她恰好撞碰到這個監視器——她會因此感到難過,或許也以為我是個變態。她明顯極其討厭被侵犯隱私。一切只要弄清楚她的個人資料便可,她卻什麼也不願意說,甚至討厭我一而再地問她的私人資料。
到九月末的時候,我和自茹變得比較熟絡了。
補習的時候,我察覺自茹的目光不時停留在我的身上。她側著頭,我說到某個點子上時,她會點點頭,實際上(照我直覺),她是在不專心。我試圖忽略,再不行的話,我會出言警告。出乎我意料的是,她靠近我,然後仰頭吻了我。這個舉動已經超出這份工作的範圍,我驚訝又難以置信,便起身退後幾步,對她大聲說:「如果再這樣開老師玩笑,請你離開!」
她也起身退後了兩步,兩隻手交錯,手指互動互碰,像在思考怎麼回答。我平時不愛被開玩笑,可是也不喜歡表現得過於嚴厲,我想這樣子會讓別人覺得他們的行為錯得很離譜。我現在便是這種感覺,一種怕傷害到別人的難受,尤其對方還只是個剛成年的女高中生。
自茹卻鼓起掌說:「老師做得太對了。」
「你還想開我玩笑......」
「不是的,我親老師是因為老師很專心在教我,很有魅力。」自茹說,兩手擺在後背,「我第一眼就對老師有好感。不過很顯然,這樣突然的舉動是不對的,而且老師也不是借公事調戲學生那種人啊——老實說,我覺得還蠻開心的。」
我一手按摩著太陽穴,另一手叉著腰。我沒預想到這種奇怪的答案,剛才的尷尬從現在看來,仿佛是多餘的。我摘下眼鏡擦拭,思量這學生說的話是否真確,但她再一次用正經的表情贏得我的信任。我說:「我不能回報你的心意,我對你沒那種想法。」
「真可惜呢,我大概不會放棄。」自茹坐回座位上,「我希望老師不要當我是時下的女學生,以為我愛開玩笑。我會做到下次讓老師主動來親我的,所以......希望老師心裡不要因此有疙瘩。」
一開始這番話讓我傷腦筋,她已經明確表示了她的態度,我不寬容便是小氣。最後,我點頭表示同意。接下來的補習,我們沒說與學業無關的話題。
補習完,她坐在沙發上喝茶。
「老師啊,我其實很久沒有作弄別人的小孩子想法了。」
聽上去很有趣。「所以我要感激你作弄我?嗯,那就謝謝自茹同學了。」
「我還以為你不愛開玩笑。」自茹刮刮鼻子,「你瞧,我又認識你多一點了。」
「那我下次得請你去遊樂園當謝禮?」
「我已經過了會在過山車上尖叫的年紀,」她無趣地搖頭,然後想到什麼好玩的點子般得意地對我笑起來,「我們可以去公園看看花草樹木,然後坐在椅子上休息休息。」
她比我更像個老頭子。我忽然覺得她很可愛,很特別。然後轉而想別的,那種想法不應該出現在一名教師的腦海裡。我想到剛才打趣時說去遊樂園的話,連帶想起她沒有父母,想必她沒有那種天真難忘的經歷。我為她感到傷心。再去看她時,她的笑容便顯得有點不真實。
經歷過一種尷尬,兩人的相處不是疏遠便是變得更親近。在補習空檔,自茹會跟我說點話。有一次她抬頭凝視著天花板。「我很喜歡你家的天花板。」她咯咯地笑,「讓人愉悅的綠色,看多久都沒問題。」我不知道怎麼接答,便坐在她旁邊一同望天花板。我其實不明白她的喜好。
自茹說:「我房間的天花板是白色的。」
「很正常。只不過我裝修的時候,想著我可能會在這裡住很久,才更樂意主導房間格調。」
「我不喜歡黑暗,所以我喜歡開燈睡覺。」自茹扭頭望著我,「睡不著的時候,我喜歡看著天花板。可是天花板太白了,我的房間又沒過多裝飾,我感覺盯著天花板過久,我的房間就變成了精神病院的一間房間,一間白得瘆人的房間。我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睜著眼睛望天花板。我會想,我不是瘋子,但這樣下去,我會真的變得有點瘋。」
這話聽起來確實有點瘋,又令她多了分神秘感。我猜測她有個不愉快的過去,進而想安慰她,我說:「我的天花板承蒙你厚愛了,它會很高興的。」
我想這個女孩笑起來。我認為她不笑的時候像振動薄翼的妖精。小的時候聽人講故事,妖精喜歡惡作劇,然後鼓振著薄翼消失。但那樣我的心裡會不舒服。她露出牙齒對我笑,然後又望著天花板:「我最喜歡綠色了。」
十月尾,天氣不再那麼悶熱。一個星期日,自茹帶著我來到一個郊外的小公園。她對於花草樹木的知識豐富得讓我吃驚,她走過一道地方,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樹,那又是什麼樹;她也知道那些不起眼的野花是什麼科,叫什麼。對此我挺佩服的。
坐在木制長椅上時,我問:「你想當個植物學家嗎?」
「唉,才不是啊。」她逗弄著地上的小草,「我只是喜歡大自然,有時間就觀察它們。」
我說:「你這方面的知識讓我佩服——你在這方面是個專家。」
「我到了要為將來規劃的年齡了嗎?」
我沉默不語。
「我喜歡綠色就是因為這個,」她指著小草,「我現在有個夢想,就是要和你一起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奔跑,你會捉住我,把我擁進懷裡,然後告訴我,我們要在這裡永遠快樂地生活下去。」
「聽著還蠻不錯,但我腦海裡只浮現出兩隻獅子在草原追逐的場景。」我也跟著開玩笑。然後我伸出手把她拉到椅子上,讓她坐下,「這是你九月份要求的謝禮。」
「謝謝。其實,我想帶我妹妹來這個公園,她會很開心,然後坐在草地上開始畫藍天白雲、畫紅花綠樹。可是她不喜歡外出,只喜歡躲在自己的房間裡。」自茹伸了個懶腰,「親戚取笑她長得醜,還害死了媽媽——真是莫須有之罪。」
「你很保護你妹妹。」我輕輕捏捏她的手,「她很喜歡畫畫嗎?」
「蠻舒服的。」她拉住我的手說,「是啊,她畫畫很厲害。她是媽媽之後我最疼愛的人。她知道在我難過時,送一張畫給我。她第一張畫是描繪蝴蝶破繭而出,然後送了張一束花裡藏著一個花仙子的畫作給我。嗯......還有唱歌的天使。最近她在練習水彩畫,她說透明的質感會像湛藍的天空和柔和的白雲交融般美妙——好抽象的感覺啊。她真的很棒。」
她沒有在笑。我發現,她不笑的時候說的話都有奇怪之處。她轉過臉對著我說:「作為畫作的回報,我經常和妹妹說故事。不過,太蹩腳了。我說的故事就像老巫婆踩著古舊的樓梯上閣樓發出的吱呀吱呀聲,我妹妹經常要我別說鬼故事。實際上,我喜歡說童話故事。」
她撅起嘴,露出無奈又有點倔強的表情,我突然被逗笑了。
這是個秋風四處亂闖的時節,一陣秋風拂過那片亂動的草地,拂過沙沙作響的樹林,拂過女孩散開的長髮,拂過了我的心房。她幾綹黑髮飄揚在臉龐前,仿佛她臉上披起了一塊面紗。此時。她臉上漾起的笑容便更似夢似幻了。我輕輕在她額頭上點了一下。
她雙手環住我的頸脖,把頭枕在我的肩上,她輕聲說:「謝謝,陳老師。」
從那一刻起,我該明白,是她贏了。
十一月中,涼意無聲無息竄入每個人的毛孔裡。星期六那天,我去買晚餐用的食材,看見了自茹一個人站在大街上,望著櫥窗發呆。我走到她的不遠處,想給她一個驚喜。她還是望著櫥窗裡的藍色嬰兒服,那尺寸就像小孩子抱著的洋娃娃才可以穿起來。
「真是好小啊......」她喃喃。
在想什麼啊?真入神。我正準備走過去,一個捲髮的女生便大步走過去,甩了自茹一巴掌。她眨了眨眼睛,摸著自己被摑得有紅印的地方,不滿意地回望女生。
「我以為你突然消失也沒啥啊,反正我又不在乎。」女生仰起頭露出嘲笑,「原來你是個變態!你都以為做的事情別人不知道嗎?但我找到了!」
女生又揚起手,似乎想再打。我疾步走過去把自茹護在身後,勸告女生別再隨便打人。
女生「切」了一聲想再說,自茹突然開口說:「我不認識你,沒找你麻煩,也請你不要找我麻煩!」女生突然咬著手指頭,似乎用力一咬,再放下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望著我,然後露出譏笑。「好可憐啊。」她向我揮手,然後轉頭走掉。
「她認識你?」我很疑惑。
「我人緣不太好,總是不自覺就傷害了朋友。」自茹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一道地方,我隨她視線望去。那是一對母子,胖墩墩的小男孩好像跌倒了,膝蓋都是血,哭得聲嘶力竭。母親則一邊咒罵他惹的麻煩一邊看他傷口。自茹垂下眼簾,又似自言自語:「好想喝柚子汁。」
我摸摸她的頭髮,便帶她去買飲料。當她抬起手咬著吸管喝柚子汁的時候,我發現她左手手腕上戴了如火焰般赤紅的護腕,和她雪白的皮膚相映生輝。
「我第一次覺得女生戴護腕也可以這麼與眾不同。」我捏捏她的臉。
她皺著眉低望她的護腕,才說:「嗯,朋友送的。我跟她去打網球,我追逐著那個網球的行蹤,它快速、不可預測,結果打完後,我才發現我和她都受傷了。我們兩個一起買了護腕,戴在傷著的地方。」
我望著那護腕——友誼的象徵——自茹應該蠻開心的吧。
十二月來臨,冬季也來臨了。那一段時間,自茹忙著準備期末考,很少有機會來我家。直到那一天晚上,有人猛烈地敲我房門。我打開門,自茹撲進了我的懷抱。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啜泣聲斷斷續續,我心臟的跳動也被她的啜泣聲牽動。
我試圖溫和地說:「怎麼了?」
「我想和老師有孩子。」她抬高身子貼上我的嘴唇。
我瞬間抓住她的肩膀,拉開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她臉色蒼白,臉龐滿佈淚痕。我不忍心說些會傷到她的話。可我深呼一口氣,嚴肅地對她說:「不行。你始終是個女孩。」
「那麼,我會永遠消失。」她面無表情地說。
那一刻,看見她堅定的雙眼,我不能裝作輕鬆地去想這是特別的撒嬌然後敷衍過去。所有人見到她緊閉的雙唇,瞪大的雙眼都會確定,她是說真的。我愣住了,我腦海閃過三個字——我不許。不過我呆若雕像,猶豫讓我止步不前。
自茹伸手擦掉自己眼角的淚水。她壓在我身上的重量使我雙腳失衡,我因此倒在了地上。她再次抓住我的襯衫,吻了我。這一次,我抱緊了她。
我們在床上親吻,而當我想有進一步的舉動時,我感受到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瘦弱的身子仿佛只要粗魯一壓,就會折成兩段,讓人不安又愛憐。我嘗試溫柔以待。在台燈微弱熏黃的光芒下,自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斷斷續續地說:「對......對不......起......」
我不懂她是什麼意思。我在她額頭再印上一個吻,試圖平復她的情緒。對我而言,這是一次奇妙又甜蜜的經歷。
半夜的時候,一切歸於平靜。自茹用被子遮掩自己的身體。她帶著鼻音說:「小的時候,媽媽......是一個說話好像唱歌一樣的天使。不是雀鳥那些複雜的樂器經過各種調合都無法呈現的千鳴百轉的聲音,是一種純粹的聲音,情感的純潔流露。很美好。睡覺的時候,聽到媽媽唱歌,仿佛就像置身於天堂。」
我緊緊抱住她。
她關了燈。黑暗中,她的聲音像是從森林深處穿出來的流水叮咚聲。
「要是我媽媽能遇到老師一樣的人就好了。」她在我懷中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廁所的沖水聲吵醒了我。我朦朧中抓起床頭櫃的手機查看時間。綠色的外殼,不是我的。沒有上鎖,似乎剛剛用過。我腦海裡突然滑過一個想法,她該不會偷拍我睡著的樣子吧?我點開了相片。結果滿螢幕的是她和其他女生的親密照。兩個女生擁抱的、親吻的照片,我心裡騰起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情感。我滑動螢幕,看到了幾張照片上有我曾經見過的亞麻色捲髮女生,她裸著上半身和自茹在親吻。
令人生厭的照片。但不止這樣,肯定有更加令人震驚的東西藏在這部手機裡。因為照片即使是偷拍下來,當事人不知道的話,後來不看到照片也不會知道被偷拍。我轉念一想,視頻。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視頻吧。接著,我在這部手機裡看到了許多進行床事的視頻。照角度和距離而言,那是在距離床不遠的一個地方固定拍攝的。
但我不想繼續猜測,這是犯法的行為。我抬頭看見自茹靠在臥室門邊望著我。
「是我在某個地方安裝的微型攝像機。」她目光落在了我臥室角落的盆栽。
我握著手機的手在抖動。什麼意思?我的胃裡一陣火燒火燎。真相的碎片在我腦海裡重組。
「都是我做的。」她似乎已經聽到我的疑問,平淡地說,「陳老師也看到床吧,很乾淨,沒有其他骯髒的顏色。」
我向她的方向靠近幾步,很想看清楚她的模樣。她的臉龐恢復紅潤,好像昨天那個隨時暈倒的女孩另有她人。她比我更不愛開玩笑啊。
「所以,你的手機不久後就會多了一條視頻?」我撇過頭忍不住笑出聲。
「如果一切都計畫好,你昨晚就不要跟我說道歉,」我低頭望向手機,「有十個受害者嗎?或者二十個?我是唯一一個男的?這就是特別的原因?」
「我沒有......在你家裡裝攝像機。」她低著頭回答。
「我是不是應該給你說句謝謝?」我衝上去抓住她的手臂,我知道她正咬著嘴唇忍痛,「你沒其他想對我說的嗎?」
她身體僵住了。
「對不起......」
「不是開玩笑啊?」我嘲諷地說,把她的手機摔到地板上。「砰」的一聲,完美散架。
她嚇住了。「我沒有......對不起。」她流淚。
我幾乎下意識要伸出手替她擦掉淚水,然後我愣住了,回過神來我開始大笑。她因為我的反應而目瞪口呆,然後自己默默擦淚水。那是左手,沒帶護腕。我看到鮮血沿著她手腕處留下,流到手肘,然後滴落到地面。我抓住她的手臂,看到她手臂上深深淺淺的割痕,有些幾乎癒合,有些很明顯是最近留下的。有一道是新鮮出爐的傑作。心臟瞬間像被炸彈炸成無數碎片。她是有多麼不愛惜自己。我嘴巴張開又合上,過於震驚讓我無法清晰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吞咽了一口唾沫,抽回自己的手。另一隻手顫抖地掩住受傷的手腕。
「給我離開。」再多看她一眼,我便是多受一份罪。
「對不起......」她低頭轉身,準備邁步,又止住動作,「我很喜歡......老師的屋子,每個地方都精心打理過,每個角落都是這間屋子的一部分。我每次來,都覺得,這裡很有家的味道啊,如果我能成為這間屋子的女主人該有多好。」
我看著她的背部,只要多凝望一秒,只要這個背部傳達了訊息——別讓我離開——我會毫不猶豫抱住她。可是什麼都沒透露,她的身子只是微微顫抖,然後她又邁開步伐,一絲猶豫都沒有,堅定地離開了。
那天是12月21日。兩年前世界各地都有人相信這天是世界末日,這當然不是真的。然而對於某些人而言,這天是他們的末日。我再也沒有看見這個女生。我沒有她的電話號碼,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然後員警拿著照片告訴我,她的名字不叫趙自茹。
我曾經和幾個女生交往,只有這個18歲的女孩讓我心疼,我想這就是我愛她的原因。
她說她信任我,這就夠了。我願意替她照顧真正的「趙自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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