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共和國 - 第二部之二十二

不知不覺間睡著的時候，詩夢到小時候的事。那天曉東久違地早下班回家，三人舒服地窩在被鋪中。

阿初太小了，還不會說話。詩同樣也很小但不知為何卻會說話，而且還說得很流利。

「為甚麼要離開我？」她的聲音很模糊，好像嘴裡含著水。

曉東沒有回答，安靜地看著詩。阿初爬到他的大腿上，於是他把最小的家庭成員抱起來。

「為甚麼？」詩繼續問：「為甚麼？為甚麼？」

然後她醒了。

詩環視四周，她還在昨天掉下來的位置，可是凡多不見了。她試著活動僵硬的四肢，腳踝發出陣陣劇痛，似乎更嚴重。

凡多在哪裡？

忽然，外面傳來爭吵的聲音。「你不可以這樣做！」凡多大叫。接著是撞門聲，一個人影走了進來。

當看清來者時，詩頓時瞪大眼睛。

戴口罩的男人衝上前，對她咆哮：「吼！」詩嚇了一跳，不小心扯到傷口，痛得皺起眉頭。

凡多從外面跑進來，用力拉開男人。「住手！」他朝詩的幻覺大喊。

男人發出訕笑的聲音。「你不覺得恐嚇她很好玩嗎？」

詩想說話，但被凡多制止。「別說話，讓我來。」他注視著她，補上一句話。「拜託。」

詩閉上嘴巴。

「為甚麼要出手？」凡多問男人，話語裡藏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憤怒。「M先生應該說過，詩·003全權交給我處理。」

男人聳聳肩。「她知道太多了。」

「她甚麼也不知道。」

「她知道雜技團的事，繩子被動了手腳。」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凡多一眼。「都怪某人手腳不乾淨。」

繩子被動了手腳！男人知道了，那麼凡多也⋯⋯

凡多倒抽了一口氣。「003小姐。」他輕聲叫喚詩的名字。

「別過來！」她發抖著說。

男人大笑起來。「真可憐，她嫌棄你了。」他看了看凡多，又看了看詩。「看來要給你們一點時間，想哭記得來找我哦。」

男人發出嘲弄的聲音，離開時不忘虛情假意地拍拍凡多的肩膀。很快地，建築物裡只餘下詩和凡多。

詩冷冷地質問：「我根本就沒患上PTSD啊？」

凡多避開她投過來的視線。「是的。」他看向旁邊說。

「你和戴口罩的男人，還有醫生串通好了。」

凡多沒說話。

詩笑了出來。「枉我還這麼信任你，像個傻子一樣。」

他慢吞吞地說：「我不想傷害你。」

「哈，誰會相信你⋯⋯」

「我想要你。」

詩愣愣地看著他。「甚麼？」

「我想要你。」凡多迎上她的視線，目光炯炯有神。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燒，詩忽然覺得很害怕。「我不想傷害你，所以你也別逼我，好嗎？」

凡多靠近詩，臉上掛著安撫的笑容。「你一定很不安了，我明白的，但我現在甚麼也不能說。等到事情結束後，我會把一切全都告訴你的，我答應你。現在你只要乖乖聽話。我⋯⋯」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會保護你，我會照顧你的。你不再需要為了錢而進行危險的臨床實驗，不用再擔心生計。你想要甚麼，我都可以給你。」凡多哀求道：「所以乖乖聽話，好嗎？」

詩沒由來地想：他一定是猶豫了很久才下定決心。她甚至能夠想像得出凡多對著鏡子，一遍又一遍地練習他的說辭。表情再堅定一點，詩聽到凡多這樣對自己說。

這種感情是不應該的。戀愛有害身心，愛上別人只會害了對方。可是不知為何，她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不如說正因為是凡多，詩才不討厭。

那哥呢？她為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疑問嚇了一跳。

詩嘆了一口氣。「對不起。」

「為甚麼？」他痛苦地問：「我有錢、有工作、有房子，我有權力、還養得起你，為甚麼我不能擁有你？我為你付出這麼多，我⋯⋯」

詩搖搖頭，閉上眼睛。

「那為甚麼⋯⋯我知道了，是因為偽物，你眼裡只有牠⋯⋯」

「我不是你的娃娃。」

她睜開眼睛，注視著他，凡多望進詩的眼眸裡，看到抱歉的神色。

他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建築物傳來一陣爆炸聲。兩人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著牆壁穿了一個大洞。一個人影自濃煙中走出來，厭惡地看著他們。

「我好像打擾了你們。」庫卡巴洛少年說。

他舉起槍，扣下板機。凡多倒下來。

庫卡巴洛少年身後跟著四個族人，從大洞中走進來。

恐懼滑進詩的體內，緊緊抓住她的心臟。「你們想怎樣？」詩故作冷靜地問。

其中一個庫卡巴洛人拉著凡多的手臂，把他拽起來。凡多的頭無力地垂下，像是死了般毫無反應。另一人拿來一個麻布袋，兩人合力把凡多塞進去。

「你們想對617先生做甚麼？」

凡多的身體消失在麻布袋裡，庫卡巴洛人在袋子開口打結。詩渾身發抖，下一個是不是輪到她了？

「我們讓他睡著。」庫卡巴洛少年用充滿奇怪鼻音的通用語說：「要不是有命令在，我一定會一槍爆頭。」他厭惡地看了詩一眼。

庫卡巴洛少年朝族人打了一個手勢，他們便抬起麻布袋。「快點，我們要走了。」

兩個庫卡巴洛人來到詩的旁邊，一左一右地架起她。他們在詩的腳踝上塗上不知名的藥物，聲稱對減輕痛楚很有效。很快地，她的腳踝只餘下一片冰冷。

「莫妮卡大人信任你，所以我們才沒對你動粗。你是聰明人，不要辜負她對你的信任。」庫卡巴洛少年拍拍槍枝說。

詩卻絲毫感覺不到對方的信任，庫卡巴洛人不都是恐怖分子嗎？

他們走出建築物。一個男人倒在地上，從額頭流出來的血染紅了臉上的口罩。

庫卡巴洛人沒打算向詩隱藏樣貌，這代表著他們有把握她不會說出去。某程度上凡多的處境比詩還要安全。

他們想殺人滅口，她覺得毛骨悚然。

工地外冷冷清清的，沒有人在。庫卡巴洛少年走到路口把風，朝其他人做了一個手勢。其他人放下麻布袋，跪了下來。順著他們的視線，詩看到地上有一個排水蓋，正正方方的不太大，剛好可以讓一人垂直通過。蓋子上佈滿泥黃色的鐵銹，凸出來的花紋經歲月的洗禮變得模糊不清。

庫卡巴洛人低聲說著陌生的言語，聽起來非常邪惡。他們把手指插進排水蓋上的小孔裡，用力一拉便把蓋子提起來。一個庫卡巴洛人率先鑽進地下水道，另一人把麻布袋推了下去。

詩大叫：「住手！你們會害死他的。」

她聽到下方傳來重物墮地的聲音，這一定很痛了。

庫卡巴洛少年惡狠狠地瞪了過來。「別吵！」

「他沒死。」旁邊的人低聲說，熱氣呼在詩的脖子上。她感覺到腋下的手收緊，兩人架著她向前走。他們停在排水蓋旁，其中一人放開詩跳了下去，沒有墮地的聲音。另一人抱著她的腰，強而有力的手臂把她提起來，她如驚弓之鳥般僵住。黑漆漆的地下水道深不見底，傳來腐爛泥土的氣味。

詩虛弱地說：「不要。」她覺得渾身冰冷。「求求你，不要。」

庫卡巴洛人放開手，詩掉進地下水道裡。她想尖叫，但聲音凝固在喉嚨中。詩在墮下。

然後她撞上柔軟的物體，傳來悶悶的聲響。是床墊嗎？詩邊想邊伸手摸索，她只看到模糊的影子。有人拉起詩，讓她靠在他身上。牆壁上有一條梯子，往上伸延。

兩道悶悶的落下聲後，傳來排水蓋關閉的聲音。剎那間一片黑暗。庫卡巴洛少年打開手電筒，從梯子上爬下來。

他們開始往前走。腐爛的泥土氣味夾雜潮濕的水氣，詩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她瞪著前方，驚訝地發現圓形的光芒所到之處盡是分岔路。地下水道錯綜複雜，稍不小心便會迷失在這大片迷宮之中。詩感到非常絕望，她絕對沒可能獨個兒找到對的路。

漸漸地，詩敏銳地察覺到氣氛改變了。就算不曉得庫卡巴洛人的言語，她也能從輕快的聲調裡頭讀出滿滿的期待和雀躍，就像一群流浪很久終於能回家的孩子一樣。

泥土腐爛的氣味消失不見，空氣變得乾爽起來。在拐了不知是第七個還是第八個彎後，他們來到一道鐵門前。庫卡巴洛少年有節奏地叩門，然後輕輕拉動門把。鐵門無聲地滑開，迎入眼簾的是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分岔路。庫卡巴洛人架著詩向左走，另外的人抬著凡多跟著少年向右走。

眼看他們就要分開，詩急得大叫：「你們要帶他到哪裡去？」但沒人回答。庫卡巴洛人沈默地架著她走進房間裡，把她按在椅子上便離去了。

「回答我，你們要對617先生做甚麼？」

詩朝他們的背影大叫。不過當有人再次進來時，她驚訝得合不攏嘴，甚至忘了要說話。

「哈囉。」阿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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