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共和國 - 第一部之二十七

地上世界的晚上冷得令人難受。

少了火把，阿初只能縮在曉東身旁瑟瑟發抖。他想念部落，想念溫暖的草房子和美味的飯菜。那個少女怎樣了？阿初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少女正對著他哀傷地微笑。

多虧曉東的體溫，阿初才撐得下去。不過當他第二天醒來時，卻發現偽物不見了。

「曉東？」

沒有回應。牠離開了。

阿初伸展僵硬的四肢，爬了起來。他嗅到身上散發的臭味，於是皺起眉頭。

地上世界的白天和地下共和國的截然不同，非常目眩。過多的光線擠進阿初的視野裡，好像不懂得「收斂」為何物。這是他到了地上世界這麼久，仍然不習慣的事物之一。

塞在走廊的水泥塊和碎石子被移到一旁，形成一個可供一人走過的通道。是曉東做的嗎？

阿初穿過通道，眼前是一條寬大的樓梯。從複雜的雕花看來，樓梯曾經非常氣派。這裡陽光照射不進來，因此非常陰涼清爽。

阿初踏上冰涼的大理石，手指劃過光滑的表面。微胖的天使趴在扶手上，五官磨損得幾乎消失不見。就像面具一樣，阿初想。

他爬下結實的樓梯，到達大門。日光非常刺目，阿初不得不瞇起眼睛。昨天夜裡他沒仔細看，現在才發現外面是一個半圓形的空地。乾涸的噴水池、斷手的大理石雕像、雜草叢生的椅子，一一建構出了不起的遠古歲月。住在這裡的人一定非常富有了，要不就是很厲害的大人物。

摩天大樓配空地⋯⋯總覺得和想像中有些出入。阿初以為摩天大樓的前方一定是車水馬龍的街道，既骯髒又嘈雜。

他越過空地，走向旁邊的樹林。樹與樹間光影交錯，遠看就像躲了無數個人影一樣。阿初撥開低垂的樹枝，踏在柔軟的落葉和雜草上。

風在他身旁呢喃，似乎在低語著甚麼。

自從來到地上世界後，阿初便多了一項新的興趣—他喜歡不厭其煩地瞪著四周看。阿初從沒想過世上會有這麼多種變幻莫測的顏色。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事物如葉子，從不同的角度觀看就有不同的風韻，每次都不一樣，更且論是壯麗如天空的景物。阿初被這美麗的地上世界深深吸引著，移不開視線。

地下共和國的人為甚麼要撒謊，說他們不能在地上世界生存？

更多的疑問浮上阿初的腦海裡。

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東西，真的毫無錯誤嗎？

就在這時，一陣「喀嚓喀嚓」聲吸引了阿初的注意力。是咀嚼硬物的聲音。

是曉東？牠正在吃東西？

阿初拉開擋在面前的樹枝，嗅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樹枝從他手中溜走，彈了回去。阿初壓下心中的不祥預感，繼續往前走。

也許曉東找到一塊肥肉，他安慰自己。

阿初從樹後方鑽出來，然後僵住了。眼前是一條棕色的後腿，非常巨大。巨獸，他想，但不像是昨天見到的那隻。

牠在吃著甚麼，咀嚼聲非常響亮。

血腥味越來越濃烈。

為甚麼會有這麼多血？曉東呢？牠⋯⋯不，也許是巨獸受傷了。

巨獸忽然停下動作，朝空中嗅了嗅。阿初趕緊躲到樹後，看著牠轉過身來。當他看到巨獸咬著的東西時，嚇得差點要尖叫出來。

掛在巨獸嘴邊的是一隻人的手臂，血沿著手指滴下來。隨著巨獸的活動，手臂好像有意識地向阿初揮手。「喀嚓喀嚓」，是巨獸咬碎骨頭的聲音。

胃液湧上喉嚨，阿初摀著嘴巴乾嘔。他蹲下來，努力不發出聲音。

是部落的人的手臂嗎？

阿初踉蹌地站起來，發抖著往後退。恐懼糾纏著他，猶如煩人的繩索套在脖子上。他必須離開這裡。

在被發現之前。

巨獸的眼睛骨碌碌地旋轉，最後對準阿初的位置。阿初的心狂跳著，快要不能呼吸。

他等了很久很久，沒有任何聲音響起。阿初狐疑地探出頭，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巨獸不見了，只餘下地上的血跡和肉屑，染紅枯乾的落葉。

牠在哪裡？阿初緊張地環視四周，吞了吞口水。安靜的樹林彷彿有生命般，隨時都會撲上來。

忽然，頭頂傳來細微的聲響。阿初急忙向前衝刺，卻躲不過迎面而來的馬蹄。他像個破娃娃般飛上半空，然後狠狠摔在地上。阿初發出痛苦的呻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的脊椎一定是斷掉了，不然為甚麼會痛得像火吻一樣？

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朝地上的人類撲過去。阿初呆呆坐著，嚇得反應不過來。就在這時，另一隻巨獸忽然現身，巨大的影子籠罩著他。

沒由來地，阿初覺得牠就是昨天的那隻巨獸。

兩隻巨獸扭打在一起，化成一道深色的漩渦。旁邊的樹木一片狼藉，揚起的碎石子擊中阿初。阿初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急忙逃離現場。他可不想捲入這場惡鬥中。

一定要和曉東離開這裡！阿初邊想邊跑向摩天大樓。

然而當他再次看到曉東時，偽物的嘴邊黏著血和肉屑。

阿初甚麼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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