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三月二十日,英國。
午飯過後,所有皇室成員,包括女王在內都會有一小節的休息時間,而女王往往喜歡我在此時陪伴左右,跟我談及一些公事,又或進行純粹的閒聊:
「Arthur.(亞瑟。)」
有時候她會呼叫我的名字,有時候則會直接向我下令,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叫法,我都會一如以往地以敬愛及感激的心回應尊貴的她:「Yes.(是。)」
我從小時候起就很喜歡擔任女王的──大部分擔任女王的人。在我的記憶中,雖然以往出現過既瘋狂又冷血的女王,但是大部分女王都是仁慈和能幹,甚至能夠把本來將要衰落的國家從危機中扭轉過來,讓當時大病纏身的我康復,並且成為當時擁有著最大土地面積的國家。
也許有人會認為現在已經不需要再擁有女王,也不需要皇室,因為現今大部分政務都是交由政府負責,但是對於我來說她依然是必要的存在,是所有人的偶像及慰藉:
對於這樣的女王,我同樣地很喜歡。
她聽見我的回應後,一邊站在看台上注視著皇室庭園,一邊道:「我想這一年,世界將會相當不穩定呢。」
我眨眨眼睛,感到不明所以:「為什麼?」難道女王在說小灣的事嗎?還是在說蘇哥的事?我不認為這兩件事會讓她說出這麼嚴肅的話來──
「柏藤先生到了香港吧?他在離開前跟我打招呼了。」
我瞬然愣住。因為我更沒想到,她的答案竟然是這麼突如其來的反問句。而當我冷靜過來,思緒與理性重新連接時,我想到的就是自己將會被罵的結果,又或將會被警告,要我把那孩子忘記得一乾二淨的命令。
然而,即使那是女王的命令,對我來說也是沒可能的。因為國家永遠都忘不了歷史,歷史就是國家的記憶。國家要人民忘掉那些往事的唯一方法就是通過教育進行洗腦,但任何人都知道這只是利用謊言掩蓋罪行罷了:如果你是光明磊落的話,怎會想你的人民忘記真正的歷史呢?
為了人民,為了自己,為了自由,我一直以來都活得很小心。
也許我曾經犯過無數的錯,但至少我的錯不足以讓我的上司或其他人,利用教育來「迫使」大家忘記一切……啊,不過正因如此,所以才會有遺憾。
而假如這些遺憾是我必須承擔的責任,我甘願一邊承受著大家的目光,一邊想著那孩子,繼續為人民活下去:「我會先行處理自己負責的政務及與蘇哥的關係,所以請您不用過於擔心──」
「不是啊,亞瑟。」她打斷我後道:「雖然我明白我們現在的情況非常糟糕……說真的,如果小蘇要離開我們,我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變成怎樣。其他皇室成員也為此而擔心,甚至有人曾經後悔給予他舉行『獨立公投』的機會,但一切都已經不能回頭了。我很清楚這一點。」
看著已經長了一頭銀髮的女王,注視她那充斥著成熟及煩惱的雙瞳,馬上覺得我的女王是眼前的女性真是所有人民的福氣,同時亦為一個在心中默默成形的希望感到恐懼:我也許誤會了女王的意思。
女王此時停頓了一會兒,眼神閃出了一道疑惑的光,接著她一邊從看台上走進皇室庭園,一邊與跟隨其後的我繼續道:「『獨立公投』的日子,與耀君宣佈那孩子能否獲得自由的結果的日子很接近吧?」
那孩子。
聽到這個詞彙後我心疼了一下。我知道這不是女王應該關心的事,也知道這不是我們現在應該要關心的事,可是當心中的希望確實地成形,我的慾望亦希望女王跟我一樣關心那個孩子時,我又馬上想起了上司的叮囑。
結果,就當我與女王一同經過位於庭園中央、充滿古典氣息的噴水池時,我說出了違背良心的話:
「我的女王。我想這不是妳應該煩惱的事──」
「我可愛的亞瑟啊,」我話未說完她就笑了:「這也不是你應該煩惱的事啊。」
我愕然起來,心中的希望瞬然褪色,害怕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於是馬上回應:
「抱歉。我不會再為了那孩子而──」
「我不是在責怪你啊,亞瑟。事實上我很支持你對那個孩子的……」她停下了腳步,把一直凝視前方的眼睛轉向我,溫柔地道:「留戀。」
「女王?」我驚訝得吐出了聲音。
她回望前方,繼續往離開庭園的道路前進。「我明白威廉的想法一點錯也沒有,也明白他是為我們的人民著想,但那孩子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歷史留給我們的考驗,我們不應該逃避的。
We should be aboveboard and have to be so.
(我們應該要光明磊落,也必須是光明磊落的。)」
我感到難以置信。一直以來,不管是我得到了那孩子的那一年,還是那孩子回歸的那一年,英國人都不太在意那孩子的事情,甚至根本不知道那孩子與我曾經有什麼關係。他們的反應就跟我當年的上司一樣,從不希望那孩子成為是我的親人,只希望那孩子可以拉近我與王耀的關係,從而獲得更多的利益:
那孩子是被歷史及責任拋棄的。自王耀家經過了某年的六月四日後我就有這個想法了。有時候我甚至會想,到底王耀是懷著什麼心情從我手上帶走那孩子呢?是失而復得?是幸福快樂?還是貪心與嫉妒呢?我已經不記得那孩子被帶走時,王耀是懷著什麼樣的表情──不對。
那時候他到底有否懷著「表情」也是值得懷疑的。
「亞瑟。」女王的呼叫令我從思緒中回過神來。我轉向她,只見她一邊向我微笑一邊道:「在煩惱的時候,請記得我這番話吧。要記得這不是你應該獨自煩惱的事,所以當你必須煩惱時,要不就找我或柏藤先生,要不就找那個孩子吧。」話畢音剛落,她的視線引導我望向遠方,除了令我發現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出了庭園的範圍外,不遠處還有一個長著金棕色短髮、戴著眼鏡、穿著棕色外套的男人站著。他一邊吃著漢堡包,一邊向我和女王揮手……
「阿爾那個笨蛋怎麼來這裡?我明明約他在外面見面啊!」
我禁不住大叫,女王則笑著說:「去跟他打招呼吧。感謝你今天的陪伴啊,亞瑟。」話音剛落,她轉向前往大堂的路走,數個一直站在附近的執事馬上走到女王身後,代替了我原本的位置,扔下了我與剛好吃完手上的漢堡包的阿爾弗雷德。
我走過去,他則笑著說:「英雄來接你了。」
我嘆了口氣,看看手上的錶,確認時間無誤後終於一臉不快地道:
「我才不需要你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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