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曉萱的家門,小小的玄關前已經堆了三個大紙箱,我和她必須將身體歪向一邊,手扶著牆才能通過。進到了客廳,原本被許多擺飾填滿的空間現在變得空蕩蕩,就只剩下沙發,茶几以及電視櫃,就連電視櫃上的電視也已經裝箱了。我還蠻羨慕曉萱還沒30歲就可以自己買起這樣的一間房子,20幾坪大,一個人住起來剛剛好,空間設計又舒適。
兩年前她剛買下這裡,搬完家當天她邀請我到新居,那天我們瘋狂地喝酒,然後她彈著吉他,我們就這樣瘋狂飆唱到半夜,直到鄰居來敲門。我跟著曉萱來到她的工作室,或者可以說是錄音室。門一打開便看到站滿空間的錄音設備。
「今天要把這些都裝起來。」她邊挽起袖子邊說。
「天啊,昏倒。」我翻了白眼。
她對我笑了笑,然後拿起預先準備好的紙箱,走到其中一個裝置前方,開始小心翼翼地拆除那些複雜的線路。我也動身到她身旁幫忙。從早上十點多開始,我們忙到下午三點左右,終於把錄音室所有的器材都裝進紙箱裡。告一段落後我們倆坐在地板上,我靠著牆壁看著另一面空蕩蕩的牆,而曉萱則是趴在一個紙箱上滑著手機。
「欸,阿妳這些行李要怎麼搬啊?」我問道。
「我已經連絡快遞公司了,說明天可以來載。」
「家具呢?」
「沙發那些都在網路上找到買家了,這幾天可以賣出去。」
我撇過頭看看曉萱,她依舊直視著螢幕,彷彿剛剛在回答我的問題時也是維持著這樣的狀態。然後我把頭撇向另一邊,正好看到錄音室對面那間臥房,看到她的衣櫃。
「那個呢?」
曉萱抬起頭,朝著我看的方向看去。
「也是賣掉吧。」
我點了點頭,視線回到那面空蕩蕩的牆。我想起兩年前和曉萱一起找到這間房子那時。一看到這間房子的格局,我和曉萱就覺得這裡便是不二之選。唯獨那面在衣櫃後方的牆。那時的我們看著那面牆,原本塗在上面的油漆嚴重剝落,牆面還有明顯被浸濕的痕跡。是壁癌。
「還行啦,之後找個師傅來修吧。」
那個師父就這樣找了兩年還沒找到。
交屋之後,曉萱的母親特地過來和我們一起挑家具。年近半百的婦人,在踏進曉萱的新家時頻頻稱讚我們,怎麼眼光那麼好,挑了這麼棒的地方。雖然當時挑房子幾乎與我無關,但依舊有種被捧上天的感覺。我看著曉萱,發現她也只是微微笑著,領著她母親四處參觀。我隨即收起歡欣的心情。那天下午我們一起逛著家具,曉萱的母親說我們年輕人就挑自己喜歡的款式吧,她來負責看價錢。那天我就這樣跟著母女倆,看著她們說說笑笑。晚上我們三人一起吃了晚餐,然後陪著曉萱的母親去搭火車。火車站前母親一手拉著曉萱,一手輕撫曉萱的臉頰。
「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曉萱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回來?」
曉萱微笑著,沒有說話。溫柔的眼神彷彿說著別擔心。
「妳爸說他很想妳。」
「我知道。」
然後就這樣沉默許久。母女倆望著彼此,彷彿還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最後曉萱的母親嘆了口氣。
「有什麼事打電話回來。」
「好。」
看著她母親離去的背影,曉萱抿起嘴,懊悔,苦惱,不安,到現在我還是不確定她那時的心情究竟是什麼。在曉萱畢業前夕,她打了一通電話給我,那通電話至今還是記憶猶新。
「他說我以後都不準踏進家門!」電話那頭的曉萱歇斯底里地吼著。
那天我們通過電話,聊到好晚好晚。電話那頭,她哭著,吼著,啜泣著。我很早就知道,曉萱和她的父親之間的糾葛。曉萱在台南念大學,唸的是外文系,不過她對音樂的熱愛遠過於她對文學的熱忱。
她和父親的爭執開始於父親得知他在玩樂團之後,怒斥玩音樂的沒出息。曉萱家住台中,距離上的分隔暫緩了彼此爭執的頻率,卻也是阻隔在彼此之間,讓彼此沒辦法好好溝通的鴻溝。最後終於在曉萱畢業前夕,這一切的壓抑爆發了。畢業之後曉萱沒有選擇回家,她來到我的住處,和我一起住了兩年左右。這期間她找到一份在唱片公司的工作,漸漸的有了積蓄,自己便開始作詞作曲,慢慢地運用自己的理念打造起屬於自己的音樂領域。
聽到她要搬家回台中那天,我有點震驚。
「我爸好像生病了,」她說,「上週我有回去看他,整個人都變了,我是說看起來,他變得好瘦,整個不成比例的感覺。」
我問她,父親還是對她不開心嗎?
「嗯。」她想了一下,說道,「但沒像之前那樣了,偶爾會唸一下而已。」
「那妳工作怎麼辦?」我問道。
「那沒什麼,工作哪裡都可以做的。」她帶著自信的語氣說。
那天我在她的茶几上看到一張名片,是一個心理諮商師。我皺起眉頭拿著那張名片端詳著。曉萱似乎看出我的疑惑。
「音樂界的朋友推薦的,」她笑著說,「我沒事,別擔心,只是想找個人聊聊,然後朋友就推薦我這個心理師。」
我那時鬆了一口氣,卻也驚覺不知何時起,曉萱談論父親的態度變得溫和了,每次焦點漸漸不會放在父親反對她這件事情上。
房子淨空那天,我陪著曉萱巡視整間屋子,最後我們走到她原本的臥室,停在那面牆壁前。衣櫥移走了,斑駁的牆面完全顯露在我們面前。
「哈,真的好嚴重。」她調侃地說,「終於又看到它了。」
聽到這,我的嘴角也泛起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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