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名叫罗阿水,不识字,年轻时水性极好。由于在绍兴方言里“水”和“四”发音相同,解放后登记名户的时候,被村里的文书记作成罗阿水,现在周围都叫他阿四爹。
侵华日军打进绍兴城的时候,他还只有16岁。那时候罗阿水还住在都泗门外。都泗门就是现在的绍兴城东一代,原先修筑于明朝,是护守着进出绍兴城东方向的河道关隘,1993年重新修缮过。那时的罗阿水住在都泗门外的一个村子叫皋埠,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小三岁的妹妹,爹在外给人打井,三五天才回来一趟,因为沿河而居,倒也饿不着。
那一年,罗阿水进城卖螺蛳的那天,日本人就打了进来。当时的绍兴城守军是国民党的某个小部队,并没有太大抵抗,就落败了。日本人破城后,绍兴城里乱作一团,能逃掉的早就逃了,逃不掉的都尽量的躲起来。女人们都纷纷套上破衣烂衫、往脸上抹锅灰。谁也说不好日本兵进来会怎么样对待城里的老百姓。那时候人心惶惶。没多久后,一队伪军就关闭了都泗门水路,罗阿水是划着脚盆进城的,脚盆因为比较笨重,就留在了“踏稻头”,也就是小码头边栓牢。
第一声枪响后,早菜市本就不多的菜贩和买主全乱了。也亏得罗阿水激灵,躲进了都泗门菜市头不远处一户破房子里才躲过一劫。具罗阿水回忆,那是一户二层的普通江南风格的二层小楼,独楼独户,原先有围墙,楼板破败,南边屋梁是塌的,露出龙骨梁,梁上还长了草,门口院落稻地上横七竖八的堆满了杂物,有可能是哪个破烂王的老窝。想来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的破房子,摇开灰板门就落下一头灰,但是当时那个急啊,没空留心太多细节,因为罗阿水听说过日本人眼睛是红的,他们见人就杀,一路过来不留活口。
那时候可没有电灯,有煤油灯的人家算条件相当的不错了。这户空宅也没有灯,透过窗户漏进来的晨光勉强照亮了屋里,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感觉。但也没来得及多想,就翻身滚进了烧火扒灰的灰坑,再往身上扑些草灰。没多久,便听到了踹门声。那时的人纯朴的可爱,虽然藏好了自己,却把螺蛳挑子撂在了门边...
就在此时,仿佛一只手按住了他,使他牢牢的陷在草灰堆里。直到又潮又霉的草灰差点使他窒息的一瞬间,他终于挣脱了出来。罗阿水爬出灰坑。周围没有伪军,没有日本人,没有国军,没有百姓,别说破烂王了,连条狗都没有,倒是螺蛳爬满了一地。
已经是夜里了,罗阿水感觉自己好像是睡着了,被鬼压床了似的全身无力,远处的火光从门口映衬进来,悠忽忽的照亮了这个空屋的灶头间。这就是个普通的灶头间,锅没了,水缸有个大窟窿好像是刚刚被砸开的,黑乎乎的脏水流了一地,好像有水草一类的絮絮散了一地,螺蛳都爬满在了周围;灶头的神龛里没有灶司菩萨画像,但放着一张花切边的一寸女人照片,女人的脸被水糊了,不是很清晰,有半块孔砖插着些潮掉的香梗子,像是供着这个女人似的。罗阿水心想:这也太不敬了,瘟大头占了菩萨位吃香火,还是个女人,怪不得这户人家绝了。此时的罗阿水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没敢去揭那张照片,毕竟心里还是毛毛的,只摸了一盒自来火在怀里。
屋外远处哭喊声火光和夜风呼啸交织在一起。看来城是出不去了,就只好将就一下对付一宿吧,好歹还有个屋顶。大半夜的,灶头间里漏风,阴森森的。全身上下,除了一身单衣褂子,就只有一顶乌毡帽可以御寒了。有些柴,却又没有干稻草。旋即上二楼没塌的屋里看看。
讲究一些的江南老式院宅,都是三寸门槛入厅,厅中三道坎子,第一道坎子是用来酿酒的,通风最好,阴凉不透光,二道坎子是用来宴请的,来客人时会在这里放下一张八仙桌宴客,三道坎子是菩萨或者家中举人像,像下云纹案、四仙桌靠墙,桌边左右各一把龙头椅,条件差些的都会用普通木椅子来摆上两尊,这叫上旺头,只有长辈能坐,小孩子要是玩闹爬上了椅子,一定会被劈头盖脸地教训一顿,俗称“吃马肉”;过了这第三道坎的墙后才叫作“堂”,堂中有供奉,祖宗、家法皆可,一般祭祀也是在这里举行。所谓登堂入室,堂也连接着灶头间和卧室或者是后园。
罗阿水家里虽然穷,但也不是没去过大户人家看过西洋镜,知道这种格局的人家原先想必也有些铜钿银子。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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