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發財！」
我甫入到屋內，就聽到一把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蘊含著無限溫柔的老婆婆聲音。她還配合著賀詞，雙手作揖的向我恭賀到，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坐吧，乖孫，坐吧。」她溫柔的搭在我的手腕領著我，半拉半推的帶我坐上了一張有點破爛的梳化。
「哦哦。」我起初不及反應，只有依著老婆婆的說話坐下來。心裡盤算，之後應該要怎樣脫身。
真該死！我明明已經觀察了這戶人家幾天，沒有人出入，白天和晚上也沒有開燈，應該是沒有人在家才對，為何屋裡還會有一個老婆婆呢？
像這類舊式唐樓，住的多數是上了年紀的長者，過年時候多數是回鄉探親，所以出入的人並不會太多。尤其是今天，大年初三！又稱赤口，傳統上就更不會去別人家中拜年才對。
「要吃朱古力金幣嗎？你小時候最喜歡就是這些朱古力金幣。」婆婆拿出了那個已經褪色，看得出是有一定年月的傳統全盒，熱情地向我遞了過來。內裡的紅瓜子、黑瓜子、糖冬瓜之類的傳統食品一應俱全，排得整整齊齊的，當然也包括她口中說的朱古力金幣。
我唯唯諾諾的拿了幾個朱古力金幣。是的，我是來拿金幣的，不過卻不是朱古力金幣，而是你的足金金幣啊！
你猜得沒錯，我當然不是這位老婆婆的孫兒。我是一個只會在農曆新年才出動的竊賊，有些人會叫這類賊人作「年獸」。我們這類年獸，通常都精於開鎖和偵察，卻絕對不會強闖入有人的屋裡行劫。我們為的，不過是想在過年時「發個新年財」。
剛才，我就是看準大廈沒多少人出入，利用了自己的開鎖技能，快速地打開了這個單位的門鎖，打算入來搜掠一下。誰不知，眼前這位老婆婆卻誤認了我是他的孫子。
「婆婆，你為甚麼不開燈？」已經是傍晚，我看到這兒還是漆黑一片，不禁向婆婆詢問道。
「婆婆眼睛看不到東西，開不開燈也沒相干囉，就省回一點電費。」婆婆笑道，笑得很開心。我想，這是因為婆婆看到她的孫子回來探望他，所以才笑得份外燦爛吧。
怪不得我觀察了數天，這單位晚上也沒有開燈，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婆婆打開了屋裡的燈後，我開始觀察屋內的情況。正常而言，一個獨居又失明的長者家裡，應該不會太整潔才對。可是，就我這麼多年來去「探訪」人家屋裡的經驗所得，這家雖然很多物件都很殘舊，但卻非常整齊和清潔。
作為「年獸」，我們當然也有自己的職業操守：只偷沒紀念價值的東西。比如一些戒指、耳環之類我們是絕不會偷的，因為這些東西可能是人家獨一無二，滿載回憶和感情的東西。
失去財物已經夠慘了，我們並不想令人受到更大的傷痛。至於我們是如何分別人家的財物有沒有紀念價值？這就是我們行內的秘密了。
從言談間得知，老婆婆的丈夫很多年前就過身了，只有一個女兒，後來這個女兒二十年前也舉家移民去了外國。最近，卻收到她女兒說孫子會回來探望她的消息。
我本來也覺得奇怪，眼睛就算不好，如果是常聯絡的親人怎樣也可從聲音或態度上認出的。原來，她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孫兒。
「你這次回來，是有文件要我簽吧？」這時候婆婆忽然間向我問道。
「文件？」我反問。心裡卻盤算，是甚麼文件呢？難道是帶她去外國做手術的文件？
「其實我和這裡鬥長命，都鬥了幾十年。」婆婆收起了溫柔的笑容，語氣裡充滿無限的唏噓：「這幢樓都幾十年了，也滿是我和你公公的回憶。本來，我想是我死後，也會留給你媽的，不過她又說不如現在有好價錢就賣了它。」
「賣了它，你住哪兒？」我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一份正義感，覺得婆婆的女兒原來是想賣了老婆婆住的地方才派兒子回來探望她一事感到很憤怒。
話說回來，我有資格憤怒嗎？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別忘了，我也是打著老婆婆財物主意的人，而且是一個非親非故的人！說最沒資格去窺視婆婆財物的，應該是我才對。
「她不是說你會回來替我辦賣樓和入住安老院的手續嗎？」老婆婆問道。
原來簽文件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要賣了，婆婆。」我站了起來，捉著老婆婆的手說道：「你就一直住在這兒吧。這裡有的，是回憶，是任何人都不應該去剥奪你的。」
我推說自己還有事做，安慰了老婆婆幾句說話就脫身離開了。就在我行到梯間處時，迎面而來的是一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女人和一個半唐番長相的年輕人。
「找阿媽簽文件賣樓嗎？」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在那中年女人的耳邊問了一句，以試探一下對方。
「你怎會知道的？」那女人甚是吃驚，回頭望著我。
「你這個忤逆女！」我只是回應了一句，然後……我就動手了。
年獸除了開鎖技能外，多半也會懂些許拳腳功夫，事關在危急時，我們還是會有與人動手的機會。
至於為何我會為了一個並不相識的老婆婆出頭呢？我也解釋不了，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沒有可孝順的人吧！每當看到別人有可孝順的家人，卻不去孝順的時候，我就會有種莫名的憤怒。
「你……你究竟是甚麼人？」那個女人和年輕人被我在梯間狠狠地修理了一頓，腫著嘴角的向我問道。
「人人都稱我做年獸。」我道：「若果我知道你膽敢賣了『老婆』住的地方，我敢肯定你們會比今天再慘十倍！」
那次之後，我沒有再做年獸了。我在這幢大廈附近開了一個替人開鎖的小檔口。我間中也有留意老婆婆的住處仍然是關著燈。聽街坊說，那位婆婆仍然住在這兒，而她的女兒早幾年前好像被一個「老爸附身的人」教訓了一頓後，總算有一點人性了，間中也有來探望她。
或許是天意吧，原來，當日我口快快將「老婆婆」說錯了做「老婆」，令她生了誤會，才不敢報警。
還記得當天一打開門就聽到老婆婆向我說「恭喜發財」。現在，我對於去做「發財」這回事有了另一番體會，對得住良心賺回來的錢比起偷呃拐騙的「發財」更實在。
這個，就是一個關於現代年獸的故事。
(完)6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4IDMuHi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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