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群像：在無理的世界翩翩起舞 - 人生就是不斷前進

這一句話，我會記上一輩子。

這不是我最初看到那個句子時，所產生的想法，卻是最終的結果。

「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你現在放棄的話就結束了啊！」

那是風靡一時的小說《人生就是不斷前進》中，最廣為流傳的句子，受其感動而獲得力量的讀者不計其數。作者清蒸魚則是——

從自宅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靜！余靜！發什麼呆呢？」

我坐在位子上，把筆安在噘起的嘴上，似發呆又專注地維持平衡。

好友鄭真一臉受不了地抽走我的筆，將拇指和食指繞成一個圈，朝我的額頭重重彈下去，一氣呵成。

「很痛耶⋯⋯」

「誰叫妳不理我？我在說報名實習的事啊！妳到底有沒有在聽？」鄭真清麗的臉龐露出不高興的神色。要是再不回神，她肯定會發飆。

「妳還在說實習的事啊⋯⋯很麻煩耶。」但不表示我會回應她的期待就是了。

「麻煩什麼啦！」鄭真擰住我的耳朵，扭轉。「『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你現在放棄的話就結束了啊！』」

「痛痛痛痛痛！妳怎麼還在講這句話啊？那本書很快就會過氣了吧？」我連忙救回我可憐的耳朵。

「那又怎樣？就算過氣了，那句話還是對的啊！那不就好了？」鄭真雙手叉腰，挑眉堅定地說。

「哎⋯⋯好吧。說回來實習的事。我只不過懶得參加實習，談不上放棄吧？」

「當然談得上。」鄭真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鼻子。「妳不跟我一起報，只是懶在宿舍的話，一定不會去找其他事情做。這不就是放棄前進，選擇原地踏步嗎？難道我有說錯？」

「⋯⋯沒有，女士。」

「很好。那我們去妳宿舍準備報名需要的東西吧！」

「⋯⋯真是夠不管我的意願的⋯⋯」

不知幸運與否，我和鄭真都錄取了實習。

實習第一天，我在約定的公司門口和身著整齊套裝的鄭真打了招呼。她看清是我後，皺起了眉頭。

「妳怎麼穿得這麼隨便？」她指著我的T恤配上牛仔褲，不耐地問。

「主管不是說不要穿睡衣就好了嗎？」

「這是態度的問題！要表現出自己很認真看待這份工作啊！」

我聳聳肩，心裡想的是「太認真也會給人壓力吧？」，但沒說出口。

沒多久，面試那天見過的主管招呼我們進門，這個話題便沒有後續了。

但，後來想想，或許那就是個徵兆。

實習第二週，鄭真有些不對勁。

我和她雖然都錄取了實習，卻分屬於不同的部門，所以我並不知道她上班時過得如何。但因為她每次下班都會和我分享當日心得，所以我本來沒有特別意識到這一點。然而今天走到公車站的路上，她卻異常安靜。問她怎麼不說話，她只心不在焉地表示自己單純是沒有想說的。

實習第五週，我在經過鄭真的部門時，聽到了裡頭傳來了訕笑聲。

「小小實習生，還真以為自己能給我們什麼『指教』啊？」

探頭朝裡面一看，映入眼簾的畫面，是幾個人帶著一臉「真受不了妳」的嘲弄笑容看著垂下頭的鄭真。

下班後，我急忙追問鄭真那時的事。

「沒什麼，做錯事被罵了。」

她帶著勉強的笑說道。

實習第七週，鄭真被我主管叫到我待的部門，詢問一份資料的下落。

「我當時突然肚子痛，就交給宜室姊幫我帶過來⋯⋯」

主管一臉傷腦筋地打了通電話。沒多久，一名女性走了進來。我偷偷端詳了陣，似乎不是那天嘲笑鄭真的一員。

「宜室姊⋯⋯」

鄭真有些不安地喚了聲。那位女性沒有轉向她，但在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她似乎有些愧疚的表情。

然後她轉向主管，表情柔和，沒有一絲陰霾。

「我沒有拿到鄭真交給我的資料。」

實習第八週，鄭真再也沒有出現在公司，連學校也翹掉了。

「鄭真，我買晚餐來囉？」

我來到鄭真自己在校外的租處。雖然房間完全是暗的，我還是按了門鈴，然後果然成功接通了。

電話那頭沒有回應，只是在我說完後響起嘟嘟聲。不久後，門打開了，鄭真看了我一眼，便逕自朝黑暗的屋裡走去。

我開了燈，將晚餐放到桌上。「快吃吧！不然要冷掉了。」我看向縮回床上的她，盡量維持平時的語氣。

鄭真又瞥了我一眼，隨即移開目光。我無奈地自行從她的櫃子裡取出餐具，並打開飯盒，拿到她面前。

「吃啦。」

她依然沒有看向我的意思，但我也不催她，只是繼續拿著開著的飯盒，希望能用香味誘發她的食慾。

過了一小段時間，就在我覺得手痠的時候，她嘆了口氣，接過了飯盒。

我甩了甩有些僵掉的手，坐到一旁，準備看她這次要多久才會吃。

一如前幾次我來，她一手拿著筷子，一首拿著飯盒，卻只是盯著，沒有要開始吃的意思。我托腮看著她，也不急著拿出手機來滑。

良久，我等到的卻不是她開始吃飯的動作。

「⋯⋯我真的可以吃嗎⋯⋯」

我已經好久沒聽到她說話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能也是因為她說的話太過奇怪吧。

「呃，當然可以，這就是買來給妳吃的啊？」我頓了一拍，以有點滑稽的聲音回答。

她垂下本來就很低的眼簾，說了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話。

「我終於明白，清蒸魚為什麼會尋死了。」

那是我從她口中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幾天後，我收到了鄭真傳來的電子郵件。

我一邊想著收到時間怎麼會是一秒不差的整點，一邊點開了信。

曾經我以為，認真過活才是正確的。所以當我看到偷懶的同事，我立刻就指責了對方。但這一定是錯誤的，否則為什麼所有人都站在他那邊指責我？就連一向幫我的宜室姊，都寧願說謊也要陷我於不利。

我知道他們希望我離開，所以我離開了。我知道這是逃避，也理解到了和公司不告而別對我的未來會有多壞的影響，但我已經踏不出去了。如果我一直以來信仰的價值是錯誤的，那我該倚靠什麼而活？又或許我根本不該活下去？

或許我這樣個性的人就是不適合社會的。想到這裡，我就連該不該吃飯都會猶豫。那麼，我往後又該怎麼前進呢？

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現在放棄的話，就結束了，不是嗎？

然後我想到了。我知道清蒸魚尋死的原因了。

因為，放棄的話，就結束了啊。

對吧？

我忘了自己當時看完這封信的心情是什麼。

我只是一昧地趕往鄭真的住所，然後在讓房東用備用鑰匙開門之後，倒在地上的她，鮮紅以她為中心擴散出去，已然乾涸。

我在房東的尖叫聲中跌坐在地，腦中只有一個想法不斷迴盪。

「人生就是要不斷前進，你現在放棄的話就結束了啊。」

這一句話，我肯定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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