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無常 - 第二部．十二、月出皎兮(下)

烏雲漸散，月色溶夜。

大喬就懷著這樣的思緒，獨步吳城，遊蕩了好一會，因為夜深得將盡，才往孫家走去。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讓她在那殷紅長袍上留下痕跡的人，卻意外地歸來了。

她甫進房門，就看見他的背影。

二人四目交投。

她的眼光沒有穿透他的身體，而是準確地落到他的臉上。

她看得見他。

但他卻習慣成自然地，別過頭去，不敢直視自己的妻子。再加上之前一次又一次都被最親密的人穿透自己，他已不再抱期望，不再認為世上會有活人能看見自己。

但，她看得見。

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容貌、神態以及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但，她卻無法作出反應。

因為靈巫的規條，為防靈巫與無常私通擾亂陰陽二界，所以靈巫不能與無常直接接觸，即使二人面對面，靈巫亦無法作出半點反應。

這是刻烙在血液裡的制約。

她無法接觸自己眼前的丈夫，她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向他走近半步，甚至無法對他說半句話，無法展示半點手勢以至表情，只能呆望。

只能垂下頭默默流淚。

他見她落淚，急了起來，卻更不敢靠近，瑟縮到角落裡。

她不忍他瑟縮，於是亦別過頭去，裝作無事地坐上臥榻，望向窗外。

他亦順著望去。

只見窗外烏雲盡散，輪輝正濃。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二人不自覺地同時吟誦《詩經．陳風》的《月出》，然而她一察覺到與他心有靈犀後，就再吟誦不下去，為了掩飾淚水，將臉埋在雙膝裡，並拼命地忍住抽泣的顫抖。

他則驚喜於二人同步，樂得放聲續誦道：「——舒窈糾兮，勞心悄兮。2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tKmBdbJiW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2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gYn7n8bk1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待他誦畢，她已躺入被窩，被窩隨著呼吸緩緩起伏。

這樣，他才敢稍稍靠近。但當邁開了第一步，就阻止不了第二步。他躡手躡腳地來到榻邊，跪了下來，一睹妻子久違的芳容。

「喬兒，真抱歉。」他柔柔地道：「還來不及給你幸福，就先一步走了。」

她雖然想用瞇著的眼多看他兩眼，卻又怕控制不住情緒，便側過身去，背對著他。

「不過這對你說或許更好吧？雖然我們名義上叫夫妻，可是自從得知自己搶親的行為有多不堪後，我就不敢再靠近你，生怕每一次靠近都會為你帶來傷害。

雖然娘和爹都是這樣成婚，雖然這在當今世道習以為常，但我卻不希望我們的關係只是因循苟且。

我很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了，但直到婚後一起生活，一直遠遠地留意你的一舉一動，你的呆相，你的脫俗，都讓我越來越喜歡你，喜歡得，想讓你也同樣地喜歡我，所以我想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重新靠近你，讓你重新認識我。

哈，慢這字竟會在我這急性子身上出現，或許就是因為與我不搭，才令我無法……

無法……

無法親口告訴你，我有多……

有多……」

他稍稍頓了頓，然後繼續訴說自己的感受與悔恨，直至天際泛白，他才趕在她起來前離去。

他徹夜傾訴。

她徹夜未眠。

他們在他不知情的狀況下，再度共處了一晚。

為他帶來了點點安慰。

卻也為她帶來海潮般的衝擊。

父親的勸告，在此刻變得一文不值。

她徐徐撐起身子，睜開通紅的雙眼。

「伯符，我們會重聚的，到時不但能再聽到你親口向我傾訴，而我也、我也……」

這清晨，她下定了決心，即使背棄靈巫，背棄喬家，亦要找出與他再重聚的方法，哪怕那方法有違天道，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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