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 AIKEN 文學大賞 ──「英雄本色」 - 三隻青蛙 (定稿)

佩拉趴在酒吧的桌上，她已經連續兩日沒有睡上一覺了。槍聲延綿不絕，狙擊手的槍響徹整個薩拉熱窩。一些聯合國的士兵將平民推進掩體和裝甲車，手瞄準着可能的埋伏點。酒吧中播放着不知誰唱的「莉莉瑪蓮」，平伏着地窖下的傷者的嗚咽，至少，所有人的淚水都在這三年流乾了，躺下吧，睡吧。

佩拉把剩下的兩滴威士忌喝乾，以前酒窖裏有很多，她會在冬天的時候將威士忌和杏仁香甜酒調好讓醫生解凍，甚至偷偷的給一些無大礙的傷者。現在酒窖只剩下一桶了，醫生們的補給都遲遲未來，該來的捉襟見肘大概還是來了。佩拉是幸運，她知道這點，至少她和奧古還他媽健在。她叔叔留給她的「三隻青蛙」還掛在門外。

————————

[薩拉熱窩, 戰爭爆發5個月後]

佩拉披着灰色的大衣，戴上以前做過義工時留下的紅十字襟章，背上奧古匆匆趕往醫院。奧古前日在超市搜索物資時被子彈打傷腳踝了。昨天還可以開玩笑的，怎麼今日臉色比紙還要白呢？佩拉太後悔了，她昨天就應該帶他到醫院的，只給盤尼西林怎麼會有用？佩拉踏碎街上的瓦礫和彈坑，她必需要趕快找到醫生，她已經聽到他呼吸聲愈漸微弱。他會沒事嗎？佩拉祈求死神的鐘晚點了。

「去他媽的戰爭」的牌子在旁邊搖晃着，佩拉仍然往醫院的方向不斷奔跑，「三隻青蛙在市區的外圍，即使是駕車，一來都需要一個小時。佩拉聽到槍聲迴盪在左在右，比那些荷里活電影標榜的還要好，她甚至感受到下一秒碎片會擦過她的小腿。

忽然，一聲轟隆，前面一片塵埃與煙。

媽的。

佩拉趕到醫院的前門，醫院被炮轟擊中了，整個大樓上下亂成一團：護士在移走傷者，醫生在搶救傷者，民眾在搬走物資，政府軍在力圖控制場面。佩拉背着奧古，找到距離最近的醫生。

「醫生，醫生，救救我男朋友吧，拜託你了。」

醫生走上前，檢查了奧古一會，對旁邊護士道：「嚴重，準備輸血。」

「你男朋友無事，留院幾日就可以。但你看到現在戰況不太樂觀，物資不剩很多了。」

「謝謝，謝謝。」

「唉，市中心實在太危險了...你自己小心點吧...」

「市中心...」佩拉看着滿臉灰塵的醫生，再俯視着滿目瘡痍的紅十字標誌。

「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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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一定比醫院細，但是也可以接納一些病人。」佩拉打開地窖的閘門。「我嘗試搬走一些木桶。那你們之後可以放置病床。」

「這裏一年四季都較為清爽，只要清理一下就可以用了。」

「嗯，這裏確實挺好。」醫生圍觀四周後點了點頭。「我代表紅十字會感謝你的幫助。」

「我們只是要一些物資罷了。我們總是利益與仁慈並行的。」佩拉啜着玻璃杯的金酒。翻找着陳舊的黑膠唱片，這些都是佩拉的叔叔的收藏，雖然她也只是一知半解的聽着喇叭機的歌詞。「再說，有張紅十字的旗幟都算是討個平安。」

「嗯，也是了。這年頭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罷了。」醫生除下外套，有模有樣的拿了一隻杯和威士忌。「你開酒吧的？」

「唔，我叔叔留下的，這裏的門牌，喇叭機，木桶，桌椅，都是他的。」

「噢。」醫生打開威士忌，倒了一小杯。然後喝了一口，嗆倒了。

「太久沒喝酒了，」醫生自圓其說。「以前大學未畢業我可是酒當水喝呢。」

「噢。」佩拉再呷了一口。

酒吧外，槍聲似乎因為醫院中彈細聲了。

——————

一些救援物資在第二日趕來酒吧的旁邊。佩拉將一些要丟棄的威士忌送給那些司機。奧古躺在酒吧的一張桌睡着，腳踝裏的散片已經取了出來，他可以安心睡一會了。

「十分感謝你的幫助，漢斯醫生。」

「這是我的工作，不用道謝。」漢斯打點着送來的物資。晨光使他的外袍的污漬格外礙眼。「...這也是我決定過來的原因。」

「...我去把旗豎起吧。」佩拉看了他一眼，從箱子裏翻找着旗子。

周圍的鄰居在槍聲稍微靜寂下走出來，有些交換一些物資；有些嘗試在瓦礫碰碰運氣，他們看到漢斯和佩拉，上前想要些施捨，漢斯最終還是給了他們一些罐頭便打發了他們了；有些則抬回至親的遺體，使他們安息。

佩拉將找到的旗子放在屋頂上面，同時在酒吧的窗子放着一塊板子。

去他媽的戰爭。

———————

在戰火稍微停了兩日後，政府軍的炮轟再次來臨這片土地。傷者亦很快填滿了酒窖。護士和漢斯和醫生努力的維持着每一個生命，儘管無能和命運很快的壓下所有的樂觀。佩拉拿着熱水，毛巾和繃帶在病床之間穿插，醫生和護士甚少有人會懂塞爾維亞語，佩拉自動的坐在每個人的旁邊，輕摸每個人滾熱而蒼白的額頭，男的，女的，穿着軍裝的，或是破爛的T恤，都是這樣的輕摸，說着一些故事，或是聽着他們最後的話語。

夜晚，炮轟依然沒有停止，照明彈依舊不讓薩拉熱窩歇息。佩拉拿着奧古的貝斯，坐在他旁邊。

「他們會和你說些什麼的？」漢斯問道。「那些不在的。」

「拜託我將什麼交給誰的，或者只是一句謝謝。」佩拉調着音調。「當然有些只是說着他們會完成偉大使命什麼的。」

佩拉戴好肩帶，哼着小歌。

一起步入花園吧

你會發現有東西等着你

就在當初你丟下他的位置

上下顛倒躺在那裏

當你終於找到他時

你會發現他如何暗淡褪色

底下較為鮮艷

翻過來就會看到

一切依然不變

就在你忘卻他的那一剎

一切依然不變

但好像不同了

一絲，一點

每天每夜

悄悄的改變

依然不變

十二月的薩拉熱窩下着初雪，輕蓋着固定的炮轟，讓酒窖裏的人皆安心一點。佩拉和漢斯在白與灰，偶爾暗紅的街道上穿插，一天前政府軍嘗試攻城，遭到反抗軍伏擊，兩邊各有死傷。佩拉在這段時間急救的知識沒學少，奧古的腿傷亦漸漸的好了，幫助着搬運物資。政府軍經常對紅十字會百般刁難，不是不讓物資經過就是威脅不能治療叛軍，導致連日常物資都是斷斷續續，我們拿了酒去賄賂那些士兵，但明顯這不是長久辦法。

哀叫聲與有節奏的槍決聲離佩拉愈來愈近，佩拉還是跟着醫生，長年的戰爭如同嗎啡一般，使人麻木，佩拉可以做的，只有包紮，安撫着將死之人。

「佩拉！」漢斯看到數名在掩體的士兵躺着，只有一名醒着，左腿炸裂。佩拉拿出繃帶，包着倘在流血的大腿。漢斯按着其他人的脈搏，「切」了一聲，便一個接一個的放下屍體。

中彈的傷兵仍在嗚咽，嘴上碎念着，漢斯聽得懂他在叫着「母親」，佩拉對着他說着什麼他就不懂了，至少安慰到他了。

其他的紅十字同事之後亦趕上來，接走還有救的傷者。佩拉亦放下那位士兵的手，看着他上了一個紅十字的SUV。漢斯拍了拍她的肩膀，兩人坐上車子回去。

「聖誕節快到了啦。」漢斯打破了車上的沉默。

「是啊。」司機回道。「唉，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和老婆說聖誕回不到來。她說孩子想我帶他們到加拿大滑雪啦。」

「是嗎？」佩拉沒說什麼，她很小的時候曾和叔叔一起時，第一次嚐到雪的味道，冰冰的，叔叔還笑着摸着她的頭。她望出窗外，鼻子的暖氣為窗外抹上一層白霧。

「回來了嗎？」奧古站在酒吧外，旁邊的汽車空空如也，看來今日運氣未太好。

「嗯，找到兩名生還者。」佩拉回道。

「是嗎？」奧古沒說什麼。

「好好休息吧，兩位，」漢斯除下頭盔，抹掉一層灰。「你們夠努力了。」

奧古嗯了一聲，便拉着佩拉進房。

——————

「唔！」

「看看你，只顧著別人，自己傷成這樣都不處理，要是有破傷風怎麼辦？」奧古拿着酒精擦着佩拉的腳踝，半責備說着。

「只是很細的傷口，我會留意的。」佩拉摸摸奧古的頭。

「...佩拉。」

「嗯？」

「你覺得漢斯...是個怎樣的人？」

「他很善良，亦很盡責。或許是他是醫生的關係吧。」

「嗯。」他拌開她的散亂的褐髮，擦着滲着血的傷口。

「我去拿杯水，等我一會。」

佩拉從窗縫看着夜晚的薩拉熱窩，無處不在的狙擊手使大家都關好自己的窗戶，這場戰爭何時會完呢，當鮮血流盡的時候？一顆星星影射在佩拉的藍色眼睛上。一股冷風吹進房間，佩拉關了窗戶，她感到疲憊。

「飲點水就睡吧。」奧古拿了一杯水，說道。

「嗯。」

「感謝上天讓我們遇到好人，渡過難關。」

「噢，我不感謝上天。」奧古苦笑了。「祂可以讓這他媽的戰爭從不發生。」

「...」

「佩拉！」奧古打開酒窖的木門，裏面病人的酸臭與消毒藥水早已把紅酒的韻香掩得一乾二淨，裏面的一個個木桶亦變成病床。佩拉就躺在一個小角落的床上，額頭上的汗珠早已沾滿了枕頭，漢斯坐在旁邊的小木椅。

「破傷風，發燒40度。」漢斯望着佩拉，平靜的說道。

「出去，看另一個病人，或者自己去飲酒。」

「你先等我檢查完...」

「媽的你給我出去，」奧古狠狠瞪了漢斯一眼，便坐在佩拉的一旁。

漢斯看着奧古，沒說什麼，放下聽筒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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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哈哈，就說你喝不到的，你還偏要喝。」叔叔看着把威士忌吐回杯子的佩拉，笑着說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10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A4JkPw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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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給我！」

「別鬧了，等你大一點才再試吧！」叔叔拿走放在佩拉的那杯海風。要為旁邊的客人遞上一杯長島冰茶。酒吧來了一眾慶生的人，好不熱鬧。唱片機中播放着暢快的爵士樂。

「叔叔，為什麼這間酒吧叫三隻青蛙？」

「啊？沒什麼，在雜物房找到，覺得挺合適就拿來用了。」

「啊？」

「呃...開玩笑的。我記得是有點意思的這個名字。」

「有一日，有三隻青蛙來到一間酒吧，他們一坐下就像老相識的，開始談起自己。」

叔叔拿了伏特加和Kahlúa，緩緩的倒進攪拌杯。

「第一隻青蛙說『唉，現在的人都是良心一般黑，勾心鬥角。我是看不下去了。』」

「第二隻青蛙說『啊？我見到大家都很開心，花天酒地，從來都不需要煩惱明天啊。』」

叔叔放回兩枝酒，又拿出鮮奶油和冰塊，倒進杯子。

「第三隻青蛙呷了一口酒，然後說『我雖然看到一些愁傷，我亦看到一些希望。我相信我再努力一點，這個世界會好一點。』」

「然後呢？」

「然後嗎？」叔叔搖著杯，將白俄羅斯倒進酒杯，嚐了一口。「還能怎樣？然後三隻青蛙就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就各自回家，準備明天了。」

「啊？就這樣？」

「對啊，就是這樣了。喂，你不是已經醉了？這麼紅的？我落得很輕的...」

_҉̛_̢_҉̧_̴̵醒醒了，佩拉_҉̛_̢_҉̧_̴̵_҉̛_̢_҉̧_̴̵_҉̛_̢_҉̧_̴̵_҉̛_̢10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zHnZ7hqb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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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嗎？」

「我怎麼了？」

「破傷風，沒事。」

「漢斯呢？」

「這都什麼時候你還想着他。」奧古的鼻子裏噴出一層霧。「出去了。」

「我找他。」

「躺下，你都病成這樣還想出去。」

「我...」

「睡。」

.......

「佩拉啊，你別再走了。我害怕。」

「古，我能不走嗎？」

「這...你...我.......」

「...你這麼拼命，為何呢？」

「......」

「...八年前，我接手了這間酒吧。這裏全部都是我叔叔的身影，我想留着它。」

「這裏的桌椅，裝橫，唱片機，酒窖，我都好努力好努力的保留着，我不想失去和叔叔最後的一絲感情。」

「但是，就是這樣，我亦困著在這三隻青蛙裏面。我就是這樣，自己建了一個給自己的籠。想出去又不敢出去。然後戰爭爆發了。」

「...你可以和我說的，佩拉。你又不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但...」佩拉沉默了會。「兩年，戰爭已經過了兩年。每一晚我都想着自己不同的死法，如果我再不做回自己，還等何時呢？」

「所以，我一定要繼續。我想用自己的雙手，幫助需要幫助的人，那正正是我最想做的事情。你知道嗎？在我背着其他人的時候，我都會想起背着你，趕去醫院的那一日。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多，所以我想盡力做到。」

「...」

「你會做到的，佩。先睡會吧。」

「...嗯。」

「佩。」

「嗯？」

「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福。」

「嘖，肉麻。」

「哈。」

————————

轉着「莉莉瑪蓮」的唱片機緩緩停下，杯中的威士忌亦喝乾了，窗外的槍聲好像小了一點了。佩拉背上多了一件外衣，她看着依在她旁邊的奧古，沒有說到什麼，她拿起毛巾和熱水，進到地窖，繼續為病人抹去污漬和淚痕。醫生和護士一旁亦默默的檢查着傷患。

就在這時，酒窖內的收音機響起了一絲聲音。

薩拉熱窩圍城戰，是現代戰爭史上最長的圍城戰役，歷時三年十個月，共有13,952人不幸罹難。

老天，這真是我寫的最長的一篇文了，很感謝終於寫完。

我看到很多人都在寫英雄打敗壞人的情節，所以我想寫一些比較不同的文章，以紀念一些在最黑暗的時間裏，默默無聞的救了無數生命的英雄，亦是這樣寫了這篇文。

希望你們喜歡。

信封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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