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 AIKEN 文學大賞 ──「英雄本色」 - 《俠捕月無恨》外傳：花，月，夜

(楔子)

「俠」字，一個字，九劃，繁體字型是「人在夾縫隔壁」。

人當然不在其中，因為人在夾縫之中，就再不能置身事外。

置身事內的人，當然不能公平公正地去看清一件事情，處事就難免偏頗。

離得太遠也不可以，因為你只是事情以外的閒人，對事情就會變得事不關己。

於是，只有從旁看著夾縫的人，才能成為「俠」。

那麼，「俠」是甚麼？

孫子問老爺爺：「甚麼是俠？是不是那些武藝高強，教訓壞人的人？」

老爺爺爺笑了笑，語重心長的說道：「不明別人背後的原因，只憑別人做了壞事就要懲戒他人，頂多是以暴易暴、抱打不平的人。還不能叫作俠。」

孫子當然不太明白，但還是不住點頭，向老爺爺續問道：「那麼要怎樣才能成為一位大俠？」

老爺爺笑得更開心，說道：「要成為大俠，首先，你得懂得理解別人。當你能夠理解別人的時候，就能救別人出夾縫之間。這才能貫徹俠之道。」

(一) 初月無恨亦無根

這是一個關於俠捕月無恨初踏江湖，還沒成名時的故事。

關中，初冬。

雲來客棧，關中一間很普通的客棧。

最普通的建築、最普通的客房、最普通的菜式、最普通的服務。

所以只配擁有一個最普通的名字。

這刻正是晚飯時候，在這些尋常客棧裡，當然不會有甚麼達官貴人、世家子弟來光顧。

其中一檯坐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佻昂藏七尺，背後綁著一個長型背包，年屆二十左右的年輕人。

另一人身材適中，滿面鬍子，虎背熊腰，看來走陽剛一路功夫的中年人。

此刻二人就這樣對坐著，旁人看在眼裡，說他們是父子，好像年紀相距不遠；說他們是兄弟，又好像相距太遠。

總之，沒有人說得出他們像甚麼關係。

酒菜放到檯上，就好像只有中年人看到似的，年輕人竟然連望也沒有望一眼。

「無恨，吃點東西吧。」中年人叫金守中，是關中第一神捕，外號金刀神鷹。這刻，卻喬裝成一個商賈在客棧投宿。

「我不餓。」月無恨仍然留意著四周，唯獨一眼也沒有看過檯上的飯菜。

「不是餓還是不餓的問題，而是你的警戒太顯眼了，世侄。」金守中低聲苦笑道，勸月無恨吃飯，還真的像父親逗著自己的兒子吃飯一樣。

這刻月無恨和他一樣，都是喬裝混進客棧裡的。

客棧大廳裡的人不多，大多是當地人，看來好像沒有甚麼人需要特別留意的。

如果勉強說有的，就是門口前的一張檯，一個人正獨個兒在吃飯，而且叫的酒菜並不比閣樓八個人的份量少。紅燒元蹄、滷牛肉、烤全羊、蒸黃油蟹外，還有很多山珍海味，他竟然一個人在品嚐這麼多的餸菜。

這個人和月無恨的年紀應該差不多，笑聲爽朗，非常豪氣。一個人在吃飯時，竟然也可以捉著店小二在高談闊論，好不熱鬧。

最特別的是，他用的碗筷都是自己帶來的。

可是，當刻最引人注目的，並不是他。

而是她，賣唱的歌女。

天涯歌女，多數都有一段悲慘的過去。可是，旁人又怎能知遍世上每個孤苦可憐人的故事？

就連月無恨也不能。一個初出道的捕快，當然沒有甚麼閒錢可以打賞給別人。

沒法去了解別人的故事，也無法打賞給別人糊口。

這刻最好的方法，就是閉上嘴。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女，此刻正遊走在客棧裡，希望有人可以打賞給她唱歌。

說來奇怪，通常賣唱的多數有樂師一起的，但這個歌女年約十六七，卻是孤身一人浪跡江湖，甚是少見。

這時候，月無恨剛巧看到歌女路過兩個客人的檯時，卻被他看到一件不尋常的事。

那位客官妙手空空的偷走了歌女的一個錦袋。

金守中也看進眼裡，正想制止月無恨不要輕舉妄動，便向月無恨說道：「不要節外生枝，我們還有公務要辦......」

金守中這句話幾乎是對著空氣說的，說話還沒說完，月無恨已經使出他的獨門輕功走到那檯客的面前，厲聲道：「六扇門捕快，將剛才在這位姑娘身上偷取的東西拿出來！」

那檯客二人對自己手上的技術向來甚有信心，冷不防被人捉個正著。但他們畢竟是跑慣江湖的，竟然手上將木檯向前一推，腳下將椅子一踢，上下兩路直推到月無恨面前。

月無恨像早已算到他們兩人會發難似的，背後長形背包立在跟前，木檯木椅當場一分為二。

「他是天門來交易的人。」那檯客的二人忽然指著月無恨高聲叫道，然後一個轉身就跳出窗外逃去。

天門，就是當今江湖上最神秘的組織。

聽到天門二字，很多人也會避之則吉，因為這個組織實在太過神秘、太過龐大。可是客棧閣樓有人聽到天門二字，反應卻很大。

八名持劍劍客已經一躍而下，攔著想追出去的月無恨。

「你是天門藍葉堂的人？」持劍劍客中已經有人拔劍指著月無恨問道。

天門組織嚴密，下分七堂以顏色命名，每堂設一堂主，再分七七四十九名香主。可以說是近五十年來最神秘、勢力最龐大的組織。

「六扇門辦案，走開。」月無恨冷冷地道。

「哼，天門邪人，還想假裝公門人脫身？」站在拔劍者後面的，是那八個人裡最年長的，說道：「你以為我們中原九義是土包？」

中原九義可算是關中一帶最享負盛名的劍客群，亦算是正道的一股清流。九人同是韓家村出身，以年紀大小分別別號「仁、義、禮、智、信、忠、孝、悌、忍」。

最年長的就是韓仁。

八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竟然一同拔劍，各據月無恨四面不同方位，同時間向月無恨身上不同的要害刺去。

這劍陣連綿比不上武當北斗七星陣、剛猛也不如少林羅漢伏魔陣，但是中原九義的九轉星移劍陣，還是有它獨步武林的地方。

可惜的是他們今天只有八人，威力自然打了折扣。

更可惜的是，他們遇到的不是普通黃毛小子，而是月無恨。

月無恨身影起初大起大落，陣法轉了三重之後，月無恨走動卻越來越少，人在陣中，卻不為陣所帶，反而是牽著佈陣者來走。

九轉星移本來是以靈活見長，刺的部位更是虛實相間，鬼神莫測。可是在月無恨身上，莫說要刺中要害，竟然連半片衣袖也刺不中。八人合力攻出二百來劍，竟然都像在刺空氣似的，中原九義就算成名十多年，也覺得難以置信。

最難以置信的是，月無恨只是閃避已經游刃有餘，連擋格的功夫都不需要。

他們心裡忽然覺得，他們中原九義在眼前這個人眼中，可能真的是如假包換的土包。他們這十多年來的江湖好像都是白跑似的。

月無恨手中兵器還沒出手，看準時機一連四腳已經將中原九義裡的仁、義、信和孝四人踢倒在地。

半數人被踢倒，陣勢當然應聲瓦解。

月無恨卻沒有打算酣戰下去，準備動身向窗外追出。

「不要走！」被踢倒在地的韓仁雖然口裡吐血，卻竟然打算以命相搏的撲向月無恨。

這時候，「篤篤」兩聲，暗器破空聲戛然而止，竟然將韓仁整個人硬生生釘在牆上。

看真一點，並不是暗器，竟然只是一雙尋常的木筷子。被釘在牆上的韓仁也沒有死，只是雙手的手袖都被釘著，一時間動彈不得。

在場眾人都被驚呆了，不約而同望向木筷子飛來的方向。

出手的竟然就是門前獨個兒來吃飯的年輕人。

在這個距離可以用木筷子沒入磗牆三分四，而且還算準了凌空撲向月無恨的韓仁的手袖而不取人命，這是何等的摘葉飛花功夫。

「你先追，這兒由我來應付。」摘筷子的年輕人面帶微笑的向月無恨說道。

站在一旁的金守中本想向月無恨說：「這裡交給我善後，畢竟中原九義是正道人士，理應是生了誤會才會大打出手。」

誰不知，金守中還沒有說出口，月無恨便向他說道：「你善後。」

月無恨別個頭來，沒有猶豫便一個箭步竄出窗外。

金守中苦笑，道：「這好小子，倒過來你才像是我老子似的。」

夜，有雲，無月。

夜，有月，無恨。

月無恨掠出幾丈，已經看到前面的人影。

只有一個人影，看來剛才的二人是分頭逃走的。

月無恨三五個起落已經追近前面的人。對於這麼快便被月無恨追上，對方似乎也有點意料之外。對方的輕功並不是不高明，是屬於輕靈敏捷一類，其速度可以算是江湖一等一的輕功好手。

月無恨使的是絕跡江湖二十多年的月下踏雪，江湖少見的上乘輕功，不但速度高，而且能保持長時間的平穩步伐，非常適合用來追縱。

唯一的缺點就是非常耗用內力，功力淺一點都難以長時間使用。

月無恨第六個起落，已經在那人面前，長形背包橫向一掃，逼使對方停了腳步。

「小鳥隨風？」月無恨向那人問道：「看你的輕功和剛才的手法，你是摘星樓的人。」

小鳥隨風是摘星樓的獨門輕功，妙手空空就更是摘星樓門下的絕技。

摘星樓人丁單薄，也鮮有在江湖走動。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摘星樓從不傳外姓人。

眼前人被看破底蘊，卻仍然冷靜，左右手同時縮到袖裡。

摘星樓門下最有名的當然不止是妙手空空，而是他們的一手擲暗器功夫：雨雪紛飛。

月無恨看準對方左右手同時摘出十多種不同大小的暗器，有些後發先至，有些閃著鱗光，封殺月無恨上左右三路迴避之處。

月下閃鱗光的，多半是淬了毒的暗器，此刻看來月無恨是毫無退路的了。

月無恨沒有閃避，他徒手在跟前畫了兩個大圈，大小十三種暗器竟然全給他收在袖裡。

在摘星樓司空家面前玩弄暗器，簡直就像是說夢話！但偏偏就是在眼前發生了。

月無恨瞬間躍到對方跟前，左手直取對方臉部，右手卻一掌打落右肋骨部位。

「果然沒猜錯，是易容面具。」月無恨拿著從對方臉上甩下的人皮面具道。

對方的手法也是夠快的，被人揭穿了人皮面具後，立刻忍著肋骨中招的痛楚，向後掠開，以黑紗遮掩了面容。

月無恨算準雙方距離，運勁準備一躍而起。

這時候暗器破風之聲再一次發出，可是卻並不是對方發出的。

「篤篤」兩聲，是一雙木筷子，剛巧打在月無恨和那人中間的瓦片上。

「看你哪裡逃。」剛才用木筷子制服韓仁的豪爽年輕人也趕到來了，一來便再飛出兩對木筷。

可是，這次的木筷子都落空了，只逼開了對方和月無恨的距離。對方竟然還有反擊的餘地，向月無恨二人一連又發了七八種暗器。

「蓬」的一聲，其中一件暗器和木筷子在空中相互碰撞爆發，竟然是煙霧彈一類的火器。

煙霧散去，那人已經不知所縱了。

夜，有月，也有霧。

「可惜，捉不了他。」豪爽的年輕人大聲笑道。

「你不來的話，人早就捉了。」月無恨冷冷道。

「哎呀，這位大哥，你這是在推卸責任嗎？」年輕人乾笑了兩聲：「我是替你擔心，才打算趕來助你的。」

「哼。」月無恨沒有理啋他，反而在月光下細看著剛才的暗器。

「不過那位姑娘的錦袋被他們偷去了。」年輕人在嘆氣：「現在的小偷也太不成器吧，有這麼的本事竟然打一個弱質女流的主意。」

「有時候偷人東西的，也可以被別人偷東西的。」月無恨笑道，手中拿著的竟然就是那個姑娘的錦袋。

剛才右手的一掌，竟然從對方肋下偷回錦袋。

「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得問問中原九義。」月無恨說道，也沒有理會那年輕人有否跟來，便暗自運氣一躍而起。

(二) 剪水凌虛飛雪片

每一代江湖都有少年英雄。

每一代江湖都有神兵利器。

近半百年來，江湖中最出名的神兵，一定就是那七大神兵。

其中一把叫作色稜劍。

月無恨和金守中就是收到消息天門正打再現江湖的色稜劍主意，才喬裝商賈混進關中。

月無恨回到客棧，看到金守中已經和中原九義坐在閣樓暢飲。

反而是店小二們在大堂清理著剛才打鬥的亂攤子。

「月少俠，剛才真的是個天大的誤會，還望恕罪！」二哥韓義代替受傷的韓仁，向月無恨賠禮道。

「不敢當。」月無恨雖然客套兩句，可是態度還是冷冷的：「我打傷了你們，是我要向你們賠罪。」

雖然月無恨沒意，但這賠罪對於中原九義來說，聽起來就像是恥笑一樣。一個普通捕快竟然破了他們成名的九轉星移陣。

「這位少年很俊的摘葉飛花，未請教。」韓仁這時故意不再與月無恨糾纏，轉而向他身旁的豪爽年輕人請教道。

「在下姓夜，名默，閘北人仕。江湖上多數人都稱我為浪子夜默。」夜默豪邁地笑，也不理會剛才還將人家的大哥像釘魚在針板般釘在牆上，此刻已經捉著韓氏兄弟在牛飲。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很多恩怨的確不用太上心。中原九義也明白，如果剛才沒有夜默將他的大哥制服在牆上，可能已經與月無恨拼命。

席間還有剛才的天涯歌女。

「姑娘，這是你的錦袋，還你。」月無恨說道，如言取出錦袋交給她。

「小女子姓花，賤名凌飛。謝過月大哥。」花凌飛接過錦袋向月無恨賠個禮道。

「姑娘看看有沒有遺失甚麼。」夜默也走了過來。

「只有一支釵，別無他物。」月無恨說道。

這時候，花凌飛面頰微紅，低聲說道：「月大哥......你怎可隨意偷看女孩子的錦袋。」

月無恨心裡只有想著查案，真的沒有想過男女有別這回事，頓時語塞。

「哈哈，我這世侄入世未深，整天待在公門的男人堆裡，不太了解男女有別。」金守中這時也走來打圓場，笑道。

「不過，我這支釵是一對的。」花凌飛收起微笑，換了個沉靜的面容，說道，「這支是鳳，另一支是凰，剛好湊成一對。」

「我想，另一支釵應該是在分頭逃走的人手裡。」月無恨回想在追蹤那人時，那人應該沒有空閒可以將錦袋的物件拿出來的，看來應該是在中原九義和月無恨相鬥時的那段時間，二人已經分別帶著一支釵逃走了。

「姑娘這對釵可有甚麼特別之處？」月無恨問道。

「這是我娘親的遺物，聽說是爹送給我娘親的。五年前她已經不在了。月大哥為何這樣問？」花凌飛問道。

「尋常髮釵，又怎會吸引司空家的人？」月無恨說道。

「司空家？莫非是江南摘星樓？」金守中也覺驚奇，在這間平凡的客棧裡，竟然有人要偷歌女的髮釵，難道這件事和天門也有關係？

「明天一早我起程去摘星樓一趟。」月無恨向金守中說道。想知道司空家的事，去問摘星樓現任當家司空日虹是最快捷的。

酒過了三巡，中原九義和夜默也有醉意。倒是月無恨和金守中飲得並不多。

「月少俠明天還要趕路，我等也不阻礙你休息了，告辭。」韓義向金守中和月無恨說道。

「韓二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月無恨問。

「月少俠但說無妨，我等定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韓義信誓旦旦的道。

「為何要幫天門辦事？」月無恨望著韓義，良久，韓義卻沉默不語。

在場的中原九義、花凌飛和夜默都沉默。

沉默有很多種，有些是真的不知道，有些是知而說不得。

有時候，沉默即是默認。

「是因為韓悌？」這時候，金守中打破了席間的沉默，說道：「中原九義形影不離，席間你們只有八人，卻一句關於韓悌的說話也沒有。」

韓悌就是中原九義裡排行第八的人。

「連金大人都看得出的事，我想就不必要我多追問。」月無恨橫視著中原九義席間的八個人說道。

「世侄，你說到好像我看得出的事都是顯而易見的。」金守中苦笑，不過他也習慣了月無恨的說話方式，便回首望向韓義：「我倒想知道發生甚麼事？」

「一切都是我的錯！」這時候，坐在韓義身旁的韓仁慢慢站起來，熱淚盈眶的道：「這幾年來，我的賭癮越來越深，但手風卻越賭越差，很多時候都依靠兄弟們籌措，可是……」

「大哥在銀號借了大筆銀兩，被他們捉了痛腳。」韓義見大哥韓仁動了真氣，咳得無法說下去，便替他1續道：「萬萬想不到銀號竟然是天門經營的。於是八妹便打算……」

成名大俠壓力很大，很多人也有不同的惡習舒壓。有些喜歡晚晚買醉、有些沉迷女色，當然也有一些寄情賭搏。

這的確不能算是甚麼丟人的事。

「難道打算夜闖銀號偷借據，卻失手就擒了？」夜默在旁問道。

「八妹被人捉著，我們就收到一封匿名信，信裡提到只要我們中原九義到這裡捉一個天門的叛徒，他們就會將八妹還回來，大哥的借款也可以一筆勾銷。」韓義說道。「只是我不明白，為何你們會看得出我們和天門有關連。」

「因為我們只收到消息天門在這兒會搶色稜劍，卻不知道是天門哪一門的人。」金守中解釋道。

天門七色，既龐大又神秘，外人根本不會知道是哪一堂在辦事。但萬萬想不到天門已經開始經營銀號。古代社會，控制銀號就能控制經濟流通，而且往往能知道很多世家大族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你們一跳下來，就問我是否天門藍葉堂的人。」月無恨說道。

月無恨心想，天門既然要派人來這裡捉拿叛徒，為何又會派人來偷髮釵？除非偷髮釵才是主要目的，中原九義不過是用來緩兵之計的棋子。

最令人不解的，就是偷髮釵的人竟然大叫「他是天門的人」以引發中原九義攔了他的去路。明顯地，偷髮釵者與天門這件事有所關連。

「是的，匿名信裡附有一片染成藍色的葉。」韓義答道。

藍葉為記，當然就是天門藍葉堂。

韓仁抽了一口涼氣：「姑勿論如何，我中原九義也算私通了天門中人，這個責任......就讓我一力承擔！」

韓仁一語既出，竟然拔出了手中配劍向自己的頸上一抹。

死當然不能解決問題，可是死卻往往成了俠客為己負責的手段。

韓仁打算一死，以挽中原九義其他人的名譽。

「死是很容易的。」月無恨在說。

雖然月無恨在這樣說，可是有時候要死還是很困難。

至少在他面前，要死就真的很困難。

韓仁的劍光一閃而過，可是半截劍身卻已釘在天花板上。

在場眾人也看不到韓仁的劍是怎樣斷的。只知道月無恨將背後的長背包向前一推，韓仁的劍就斷了。

「金大人，你就先將中原九義帶回三法司。」月無恨道：「順便也查封那些銀號。」

一直默默不語的韓氏其他人聽到要將他們歸案，已按捺不住，中原九義在江湖正道享負盛名，是寧死也不能坐牢的。正想起身拼命的時候，卻被韓義橫手阻止。

「月少俠俠義無雙，韓某剛才再三冒犯，還請恕罪。」韓仁和韓義二人一同拜謝道。

月無恨的意思，是「帶回」而不是「押回」，就是說他不是要將中原九義捉拿歸案。為了不想天門滅口，將中原九義帶回三法司受保護當然是最佳的做法。

月無恨雖然沒有言明，卻是這個意思。既保存了中原九義的名譽，又保護了他們。作為捕快，要將壞人繩之於法可能好容易，可是要理解別人背後的原因就很難。

難，是難在很多人都不願意去花這種時間。

不是嗎？在人與人之間，指責總是比起體諒更容易實行。

「天門再大，量他們也不敢動三法司。」金守中說道。

臨行前，韓仁向金守中說道：「月少俠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卻不知他是師承何人。」

「他的確是後起一輩不可多得的人才，除了那副整天像命令我的語氣。」金守中苦笑道：「但他師承何人，卻說不得。」

(三) 細味闖盪天涯默

魔劍色稜，據說不單劍身堅硬無匹，而且有斷光分虹的神奇力量。

色稜劍本身就有閃著一種獨特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夜默已經準備好了馬車。

在清晨一早就有門路找到馬車，這豪爽的年輕人的本事的確不少。而且馬車是非常講究的那種，兩匹矯健駿馬已經餵飼，舒適的內部也鋪好了錦鏽玉帛。

月無恨本來想獨個兒上路的，但卻被夜默捉了上馬車上。

車上還有一個人，花凌飛。

「為何要帶著凌飛姑娘一同去？」月無恨問。

「月兄此言差矣，」夜默一邊在馬車擺出美食，一邊解釋道：「難道你忍心將凌飛姑娘丟在這兒等你拿回另一支釵？還是又將她丟進三法司？」

夜默在滔滔不絕的說，手下功夫卻沒有怠慢，竟然一擺就擺出了十三款精緻小吃。

「你的胃口倒不少。」月無恨冷笑。

「月兄放心，這些份量我都是有預了你和凌飛姑娘的。」夜默哈哈大笑：「江湖朋友也叫我作食家夜默。」

「我記得夜公子你昨天說江湖上的朋友稱你為浪子。」這時候花凌飛也像忘記了失去亡母遺物的憂心，嫣然笑道。

「哈哈哈，凌飛姑娘對在下說過的話記在心裡。」夜默拿出了一壼上等的竹葉青，微笑道：「多數人是叫我作浪子，不過深交的人卻稱我為吃遍大江南北的食家夜默。」

月無恨對於花凌飛和夜默硬要跟來並沒有太大的反對，一路上他只是在思考著究竟花凌飛的釵有甚麼秘密。他也曾問花凌飛再借了鳳釵一看，都看不出這款式尋常的鳳釵能有甚麼秘密。

如果秘密不在這支釵上，很可能就是在另一支釵裡。

「我有點不明白。」花凌飛微微低頭問道。

「你問。」月無恨答，聲音還是冷冷的。

「有做賊的會置家業的嗎？這是甚麼道理，不怕仇家找上門的嗎？」花凌飛問道，這的確是一個很正常的疑問。

「以我所知，司空家是神偷世家，輕功、易容、暗器、迷藥樣樣精通。門規甚嚴，武功只傳族中子弟。」夜默解釋道。

「而且他們只偷富人，劫富濟貧，不傷人命。」月無恨繼續解說道：「所以江湖上給面子的人的確不少。六扇門對於懷疑是司空家做的案子也取不了了之的態度。甚至乎，有些大富人家還覺得能得到司空家垂青是光榮的事。」

事實上，近幾年也鮮有聽見司空家有人在江湖上走動的消息。

不出三天，月無恨他們來到了江南摘星樓。

江南風光，四季各有妙處。

現在是初冬，沒有雪，只有葉，落葉。

月無恨一行三人來到摘星樓，推門而入，剛巧看見一位在掃地的人。

「在下月無恨，想求見樓主司空日虹。」月無恨一字字說道。

掃地的人望了望月無恨，放下了掃帚，便道：「我就是。」

「你就是司空家的當家？」站在月無恨身後的夜默驚奇地問道。

司空家的人丁單薄，全個摘星樓上下也只有二十多人。其中只有兩個老僕人。

難道是因為以前開銷很大，所以已經花盡家財？連門主也要落手做家裡的事務。

「家道中落，有甚麼招呼不週，還望月少俠、夜少俠和凌飛姑娘見諒。」司空日虹引了三人進內堂就坐，說道。

「司空樓主客氣，去年濟南大旱，司空家不單動員全族人員，還將家中大半牲口變賣籌措，這善舉真的不是凡人胸襟。」月無恨語氣雖然仍然冷冷的，不過卻道出了司空家低調行善的事：「能急人之所急，克己以濟人，這等大事我輩只有佩服。」

月無恨向來不愛口甜舌滑，他說佩服，就是真的由心裡去佩服，絕不是客套之辭。

「月少俠果真耳目靈通，我輩只是做些微不足道的事，竟然也聽進月少俠耳裡。」司空日虹微笑道。

「司空樓主，我們這次前來，是有一事求證的。」花凌飛問道。

「姑娘但說無妨。」司空日虹見花凌飛神色凝重，也收起了微笑，洗耳恭聽。

「最近摘星樓可有甚麼子弟在江湖走動？」花凌飛問。

「中秋後，我家也沒有人在外。姑娘為何有此一問？」司空日虹答道。言詞不像是在說謊。

月無恨將他們在客棧遇到的二人的長相身材粗略描述了給司空日虹，也希望司空日虹能為司空家洗脫嫌疑。

「人來，召集全部人，拿族譜來！」司空日虹命人集合了摘星樓的全體上下，還拿出了族譜來。

他在月無恨面前逐一點了司空家的所有子弟，全都站在月無恨跟前讓他看看有沒有一個人的身材和外貌像他當日在客棧見到的。

可是，就是一個有嫌疑的人也沒有。

「小鳥隨風、雨雪紛飛都是摘星樓的絕技，當真沒傳外人？」夜默抱有疑問，問道。

「由我太爺那一代開始，我們司空家的家規也是人所共知的。」司空日虹說起來語帶自豪，「雖然我們不是甚麼名門大族，但我們作為俠盜的尊嚴還是有的。」

「盜」是否可以為「俠」？

要成為「俠」是否一定要其身得正？

如果作為「盜」是其身不正，那麼「俠盜」呢？是俠還是盜？

劫富以濟貧，超越道德界線以堅持自己的理念，這盜當然可以稱為俠盜。

月無恨百思不得其解，在得不到答案後，他本想立刻動身回程返三法司的。

可是身邊的夜默實在太討人歡喜，竟然和司空日虹說起了江南佳餚起來。做主人家的當然也不會吝嗇，就在摘星樓款待月無恨三人。

酒過三巡，已錯過了起程的時辰。逼於無奈，他們只好在摘星樓安頓一日，待明早再起程。

夜，有星，摘星。

摘星樓裡看夜空的星星，會否特別迷人？

月無恨不知道，但夜空有時候並不一定只有星星。

也可以有月，也可以有人。

一個紫色人影在夜空中閃過。

是何等快捷的身影，可是卻逃不過月無恨的雙眼。

月無恨望了望已經睡著了的夜默，半個人已躍出窗台。

不巧的是，月無恨看到那個人影是落入了花凌飛的廂房。

難道那人回來想偷花凌飛手中的鳳釵？

(四) 上官盜月司空偷天

古時的盜賊，多數是穿黑色勁裝的，因為在黑暗中才更難被發現。穿紫色的，如果不是有甚麼原因，大抵就是對自己的身手有絕對的信心。

月無恨跟縱紫衣人，來到花凌飛的廂房前，卻看不到任何動靜。

窗是虛掩的，月無恨一掌推開紗窗。

月光照進房裡，卻沒有人影，只有花凌飛在床上。

月無恨當然吵醒了花凌飛，就在花凌飛驚醒之際，背著窗的月無恨忽然感到背後一涼。

月無恨身影一斜，避過了背後飛來的數顆金光，但金光卻落在花凌飛的被褥上。

不是甚麼有毒暗器，而是數個帶銀絲的小金勾。

「甚麼人？」花凌飛如夢初醒，尖叫起來。

原來紫衣人早已察覺月無恨跟縱在後，竟然躲在窗邊死角位置，待月無恨入來才在背後偷襲。

月無恨正欲上前制服，卻聽到那紫衣人壓低聲音說道：「你再行前一步，我就拉起姑娘的被褥。」

「請。」月無恨道。他當然不明白紫衣人這個要脅有甚麼價值。

不過他很快便明白了。

「不可以！」花凌飛立刻阻止道，「月大哥，我……我被褥下還沒穿衣服。」

月無恨畢竟還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被花凌飛這句話一說，當下滿臉通紅，不知如何反應。也只好在花凌飛和黑衣人中間一手拉扯著銀絲。

「凌飛姑娘，妳……」月無恨想回頭向花凌飛說些甚麼，卻被花凌飛的尖叫阻止了。

「月大哥，你不要望過來！」花凌飛奮力拉著被子。

「好好拿著囉！」這時候，紫衣人竟然將銀絲拋低在冷笑，一個箭步已經竄了出窗。

初冬，子時，氣溫驟冷。

屋頂上早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水氣。

可是紫衣人的身法矯健，速度並不比月無恨的輕功差。他用的顯然是燕子三抄水一類的功夫。

正當紫衣人三個起落，快要離開摘星樓的範圍時，卻不防樹下有人影殺出。

來者竟然是穿黑色勁裝的，橫劍擋在紫衣人面前。

紫衣人一個後翻拉開距離，左手金勾已經應聲飛出。

金勾銀絲，從三個不同方位襲來，但黑衣人卻彷如看不到般。

紫衣人左手發出的三個金勾都是虛發，真正殺著是右手的第四個金勾。

黑衣人好像早就看穿了似的，一步也沒有移動，到紫衣人右手發出第四個金勾，他才橫劍一擋一刺一收。

黑衣人的三個動作乾淨俐落。一擋格開了金勾、一刺已經劃傷了紫衣人右手手臂、一收竟然將紫衣人手中的錦袋取走。

錦袋，當然不是別的錦袋，就是花凌飛的那個錦袋！

並不是紫衣人的功夫不濟，單看他的輕功和金勾功夫，已經算是江湖中的一等好手。可是在黑衣人面前，卻像小孩子在彈石仔似的。

正當黑衣人回身想逃的時候，「篤篤」兩聲的破風聲又再出現，竟然不偏不倚的打落了錦袋。

人，當然也不是別的人，就是一雙木筷子。

夜默聽到花凌飛的叫聲也被吵醒了，便趕過來看看。

「天門內閧嗎？」夜默在笑。

黑衣人、紫衣人和夜默三人互相對望。誰和誰會首先聯手對付另一人，這實在很難說。

夜默心想，黑衣人和紫衣人剛才在互相爭奪錦袋，應該是不同路的，聯手的機會很微。

雖然夜默對自己的武功也很有信心，可是還沒摸清這二人底蘊，能否以一敵二的確不好說。

這時候，黑衣人和紫衣人卻像有默契似的，竟然齊向夜默一躍而上。

夜默身影向後一翻，正想祭出看家兵器，卻發現眼前已經空無一物。

黑衣人和紫衣人竟然分別向兩個方向走了。

剛才二人的竟然都是虛招！

夜默本想追其中一人的，尤其是紫衣人。

受了傷的逃走得比沒受傷的慢。而且，黑衣人的武功明顯比紫衣人略勝一籌。

可是夜默沒有去追任何一個人，只是站在原地。

他不是怕，他對自己的身手有絕對的信心。

他在細味剛才看到的情境，那黑衣人的出劍手法。那一橫一刺一收，是多麼的流暢。

「如拈花、如採花、如栽花。」夜默自言自語道。

過了半嚮，又一個人影來到夜默的跟前。

他不是別人，他是月無恨。

「走了？」月無恨問。

「兩個都走了。」夜默跳下去取回錦袋，說道。

「兩個？」月無恨皺起眉頭，說道：「此話怎說？」

安頓了花凌飛，夜默和月無恨回到房中，將自己剛才看到的事情和月無恨說了。月無恨當然也將自己跟縱紫衣人到花凌飛廂房一事如實告知夜默。

除了他和花凌飛尷尬的場面以外，都如實告知了夜默。

到了第二天的早上，月無恨三人打算吃過早點才離開。

夜默正拉著司空日虹在討論江南可吃美食之處。

寒喧數句之後，司空日虹向月無恨他們說道：「昨晚聽說有人夜闖府邸，還差點盜去凌飛姑娘的財物。敝府夜晚缺乏護院，致令凌飛姑娘受驚，還望恕罪。」

「司空樓主言重了，」夜默笑道：「如某捕快所言，有時候偷人東西的，也可以被別人偷東西的。這事本來就是尋常不過。」

月無恨白了夜默一眼，忽然望著司空日虹身邊的夫人，問道：「但有時候偷東西的人，卻也可以是主人家。司空夫人，你說是嗎？」

「月少俠此話怎講？」司空夫人不解地問。

「我曾聽說過，昔年兩大俠盜走遍大江南北，有上官盜月司空偷天的說法。」月無恨繼續說道。

「這個我也聽說過，上官是說盜月女俠上官珊瑚，司空當然就是偷天俠盜司空樓主。」夜默接著說。「二十年前，司空樓主金盤洗手，但在此之前，盜月女俠卻也在江湖上消聲匿跡。」

「月大哥和夜大哥這樣說，難道……難道司空夫人就是昔日的盜月女俠？」花凌飛問道。

古有郎才女貌，但有時候男女間的欣賞之情不一定就是從外表的。志趣相投，理念相近，更能令一對情人的愛慕之情長久。

「為了自己所愛的人而金盆洗手，豈非不是一件美事？」夜默說道：「月兄又何苦要揭人私隱？」

「你是怎樣猜到的？」司空夫人問。這問當然也是代表了承認。

「金勾倚月，銀絲渡虛，這本來就是上官珊瑚的獨門絕技。」月無恨說道：「而且夜兄告知昨晚紫衣人受傷的是右臂，剛才我在留意夫人用早飯時，右手明顯有些不自然，這就讓我想到。」

「難道司空夫人也是受命於天門來取錦袋？」花凌飛不解，但她覺得司空夫人對她並沒惡意。

「唉，其實娘子所做的，都是因為我。」這時候司空日虹嘆了口氣，說道。

「哦？」月無恨在等待司空日虹繼續說下去。

「在認識娘子之前，我在遊遍大江南北，去不同的大富之家偷財奪寶。」司空日虹說道：「少年人初踏江湖，年少氣盛，也不知甚麼是真愛，難免對於感情並不專一。」

「浪子偷心，當然比偷竊容易。」月無恨說道，卻是望著夜默說的。夜默便回了一個鬼臉給月無恨。

「我在北方認識了琲娘，這......當然是在認識娘子之前。」司空日虹說道：「後來與娘子成親後，我還是會在每年夏天，乘族中採購辦貨之便，到北方探望她。而她，還替我生了兩個孩子。可惜不久，她就病歿了。」

「都是因為我那時心胸狹窄，不單不肯承認這個女人，更不讓日虹帶這兩個孩子回來。」上官珊瑚說道：「怎樣說也好，他們都是司空家的子弟。」

司空家的子弟，當然就有學司空家絕技的權利。司空日虹就是在每年回北方時教授他們武功。

「近幾年，我的心態慢慢有了改變。我既無所出，司空家總要有人繼承的，所以便想派人到北方接他二人回來。」上官珊瑚說道：「可是，當我們去到時，他們已經不在住處，也不知去向。」

這就解釋到為何在族譜裡沒有他們的名字，但他們卻懂得司空家的武功。

「月少俠你們一來描述要找的人，我已經知道你們要找的就是和兒、睦兒。」司空日虹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甚麼原因要取姑娘錦袋，但娘子想到如果能替他們完成任務，或許能引到他們來摘星樓這兒。」

司空日虹雖然沒說出口，不過他擔心的當然就是司空和和司空睦已經加入了天門，因此才會有「任務」。

每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子女不要誤入歧途。就算子女行了歪路，也希望能將他們導回正軌。能見到他們，也許就能當面勸導他們。

「凌飛姑娘，昨晚很抱歉。」上官珊瑚站起賠禮，向花凌飛和月無恨道。

「上官夫人言重，既然錦袋已經物歸原主，又何須再深究了。」花凌飛說道，她是望著月無恨說的。

月無恨本來也沒有打算深究。

「還有一個問題，黑衣人是誰？」這時，夜默問道，「身材看上去倒不像司空樓主，我記得那黑衣人身影是略高的。」

「這個……我夫婦二人確實不知。」司空日虹答道。

「黑衣人不會是摘星樓的人。」月無恨肯定地說：「他是外來人，所以才會在樹上靜觀其變。猜想他是看到紫衣人的動靜，一直留意妳的舉動，到妳成功出來時才攔途截劫。」

在場中的人，也沒有人想到黑衣人究竟是誰。

(五)月夜兩分明

色稜魔劍劍身三尺二，淨重四斤十兩，比起一般的劍略長略闊。

其堅硬劍身，斷光分虹的威力據說是因為混合了金剛石所鑄。

但多年已沒有人看見過色稜劍，以上都不過是江湖傳說。

司空日虹騎馬送了一段路，快將離開江南邊界才停下來。

「三位，我們就此分別。日後如有需要，請務必記得江南摘星樓。」司空日虹抱拳笑道：「如果有興趣再來江南遊山玩水，隨時也歡迎來找我的。」

「一定一定，這兩天打擾司空樓主。」三人回禮道。

「如果有天我見到令公子和令千金，我一定會勸他們回來司空家的。」夜默說道。

月無恨、夜默和花凌飛乘馬車又走在回關中的路上。

現在一切的線索又斷了，但天門仍然對於花凌飛的金釵仍然虎視眈眈。

行了一段路，他們三人下車稍作休息。

「沒有線索，難道真的就這樣等天門的人來找我們？」夜默問。

「他們一定會來的。」月無恨道。

月無恨如果回到三法司，天門就很難下手，這道理自然容易明白。所以，天門真的要奪金釵，一定要在這幾天的路程內下手。

「他們一定會來，但你卻不必一定要在的。」夜默忽然說道。

「哦？」月無恨報以驚奇的目光。

「別以為只有你才懂得觀人於微，」這時候，向來豪爽，總是面帶微笑的夜默忽然換了一面認真的面容，向月無恨說道：「今天早上，你和凌飛姑娘的眼神各自迴避，我就心生奇怪，昨晚一定是有甚麼事情發生了。」

「夜大哥，我們……」花凌飛站在一旁，聽到夜默這樣說，便想阻止。

「臨行時我拉了司空夫人一旁，詢問昨夜發生的事。」夜默指著月無恨問道：「你說，你是否欺負了凌飛姑娘？」

月無恨沒作答。花凌飛也只是沉默不語。

沉默有很多種，但默認的沉默只有一種。

「凌飛姑娘，你當然知道我的心意。」夜默是率性的、是坦白的。他本來就不太懂將感情收藏起來。

花凌飛又怎會不知道夜默的心意。他熱情、豪爽、坦白，是一個很可愛的男人。

可是，月無恨呢？月無恨在花凌飛心中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花凌飛不知如何回答。

「所以我要走？」這時候，月無恨問。

「你當然應該要走，一個女人又怎能同時間和兩個男人一起？這道理，就算你怎樣不懂男女有別也是應該明白的。」夜默輕蔑地笑道。

「如果我不走呢？」月無恨再問。

月無恨當然不是耍無賴，只是大家都明白，他需要留下來保護花凌飛。

「如果你不走，我們就拼命。」夜默說道。

「為了搶一個女人而拼命？」月無恨冷笑。

「你……」夜默被月無恨這一說，頓時語塞，為了一個女人而拼命的確不是英雄所為。

「如果你不走，好，我走！」夜默頓了頓足，真的轉頭就走了。

「夜大哥！夜大哥！」花凌飛站在他們的中間，一時間也不知怎樣勸他們。

夜默行了數十步，又跑了回來。

「夜大哥，你不走了？」花凌飛問道。

「這輛馬車是我的，為何我要走？要走都是你們要走！」夜默叉腰道。

「的確是，那我們走。」月無恨拉起花凌飛的手，真的準備就走。

「慢著！」夜默又叫停了月無恨他們，道：「算了算了，我沒可能要凌飛姑娘用走的走回關中。你們不用走，我走！」

說畢，夜默這次真的走了，任花凌飛怎叫也叫不住。

夜，初冬，有雨。

馬車到了下一個城鎮，月無恨和花凌飛就找了一間春湖客棧。

和雲來客棧一樣，最普通的建築、最普通的客房、最普通的菜式、最普通的服務。

所以，這客棧也只配擁有一個最普通的名字。

客棧的空房有不少，但夜無恨卻要了最偏靜的兩間。

一男一女，又不是夫妻，當然是一人一間房間。

月無恨忽然豪氣起來，像極了夜默一樣，竟然包起了十間房間。他還吩咐店家，在他倆的房間附近的數間空房都不准租給他人的。

夜裡，有人會想到月。

看到月，卻有人想到夜。

或者有人會想到：夜裡，月下，看花。

(五) 花開暗動逆寒冬

色稜魔劍的獨特，並不是完全來自它本身。

要發揮出一把兵器的威力，也很講求人。

人劍合一，本來就是每個劍手花畢生時間去追尋的。

有習武的天才，有劍指天下的神兵，還欠一樣東西。

這東西不是別的，說的就是劍法，能與兵器匹配的劍法。

初冬，有月。

月，就是夜裡望著世人之眼。

所以，月無恨此刻還沒有就寢。他在留意花凌飛房間的動靜。

這樣說來就像是一個猥褻之徒，可是此刻月無恨就是這樣站著。

他要等的時間並不多。

還沒到子時，就有動靜。

動靜是客棧內外一起出現的。

月無恨聽到走廊裡有腳步聲，差不多同一時間瓦頂也有輕功掠過的聲音。

窗外呢？聽到樹木被搖動的聲音。

這些聲音在旁人眼裡可能都是微不足道的，細小得根本不會留意。

這些人的輕功當然並不差，顯然都是江湖中的好手。只是這種程度的輕功，還不足夠做到踏月無聲。

在月無恨耳裡，他們的腳步聲就像是敲響銅鑼那樣刺耳。

這時候，花凌飛的瓦頂被人一踩而跛，落下的是兩個幪面的黑衣人。

幾乎同一時間，走廊的門被踢開，兩個黑衣人也擋在門前。

窗外，當然也有人。

花凌飛就這樣坐在床邊。

這時候走廊來的人發現，屋頂落下的幪面人連腳步著地的聲音也沒有。

因為他們雙腳是不著地的，正確點說，是無法著地。此刻，他們已經被看不見的絲纏著半空。就像蜘蛛網上的獵物一般。

金勾倚月，銀絲渡虛。此刻他們正被銀絲吊在半空動彈不得。

這當然是月無恨向上官珊瑚借來的，一早就佈置好在花凌飛的屋裡。就像一個蜘蛛網，任何人從屋頂上落下來，都只有落網的下場。

走廊來的人發覺勢色不對，正想轉身就逃。

回身一轉，卻已經被人用重手點著穴道。

來者昂藏七尺，背後一個長型布包，當然就是月無恨。

「天門終於打算明刀強搶，不用暗中偷竊了嗎？」月無恨笑道。

「你說甚麼？天門做事，自有法子，哪需要用偷的？」被點穴的其中一個說道。

這時候，破了的瓦頂又再落下三個幪面人，直取花凌飛跟前。

月無恨棄了眼前已被點穴的二人，一個箭步就去阻止三個幪面人。

忽然間，瓦頂上又落下一人。

此人身手明顯比起其他黑衣人更勝一籌。

驚奇的是，他的長劍竟然一格就格開了幪面人的其中兩人。一手就拉起了花凌飛飛出屋頂。

這人身手完全超出了月無恨的估算。

所以，他只有跟上。

持長劍的黑衣人拉著花凌飛跳出屋頂，屋外已經有三個幪面人準備攔截他們。

三個幪面人有用鞭，有用鐵扇，有用判官筆，都是冷門兵器。

江湖上會用冷門兵器的，都不會是容易對付的角色。因為冷門兵器難學難精，但當練成而走江湖的，都一定有他們的獨到之處。

持長劍的黑衣人放開了花凌飛，讓她站在瓦頂最平之處。然後拔出了長劍。

三個幪面人分三路夾擊，持劍人閃身避開了長鞭，鐵扇卻已經迎面而來，背後還有判官筆的打穴功夫。

長鞭捲住了長劍劍鞘，反被持劍人一拉就連人帶鞭飛跌下去。持劍人將劍反手向後，三尺二的劍身與判官筆筆尖相碰，整支判官筆竟然硬生被震得粉碎。

餘下的鐵扇，當然也撲空了。本來已經去到咽喉前的扇鋒，不知何故打著了空氣。持劍人上身向後一傾，腳已向前踢出，鐵扇人應聲向後飛出。

鐵扇人臨場經驗比起其餘兩人都老到，在向後飛出之勢，竟然將手中扇向花凌飛飛出。

他當然計算過，這是必救之處。

可是他沒有計算過，必救之人不一定就是持劍人。

「篤篤」兩聲破風而來，剛好就打下了鐵扇。

「夜大哥？」花凌飛看到打落鐵扇的，就是一雙木筷子。

「除了夜兄，當今天下恐怕再沒有人會將筷子如此用的。」月無恨笑道。「筷子是用來吃飯的，不是用來當暗器的。」

月無恨解決了闖入客棧的幪面客，亦踏月而來。

夜默、月無恨、持劍人和三個幪面人又成了三個勢力互相對峙的局面。

「飛兒，拿你娘親的金釵出來。」持劍人這時候除下了面罩，向花凌飛說到。

「爹。」花凌飛說。

「爹？」夜默也被花凌飛這麼一說弄得頭暈轉向。

如果不是石頭爆出來的，每個人都有爹娘，這是何等淺白的道理。不過，意想不到的是，眼前這個持劍黑衣人，就是在摘星樓打傷上官珊瑚的也是同一人，竟然就是花凌飛的爹。

花凌飛如言將金釵交給持劍黑衣人，黑衣人內力一發，金釵鑲嵌的翡翠竟然應聲脫落，並在他的指力下弄得粉碎。

餘下的，竟然是一顆手掌大小的金剛石。持劍黑衣人將金剛石鑲嵌在自己的劍柄上。

他的劍彷彿就有了生命。

他的人也忽然間變得年青。

持鞭的幪面客甩開了劍鞘，判官筆也掏出了另一支判官筆，鐵扇雖然已經被扣在地上，但鐵扇人仍然打算運勁雙掌，準備三面夾攻。

持劍黑衣人就像在花間飛舞般，聞花、拈花、栽花，動作是這麼的優美，看上去是這麼的緩慢。

可是動作完結後，周圍的空氣就像凝結了一樣。

只有生命的消逝沒有凝結。

三個幪面人的生命都完結了。他們在死時也無法相信，世間竟有如此優美、如此吸引人目光的劍法。

初冬，有月，有劍。

劍身在月光下顯得更燦爛。

「這就是傳說中的魔劍色稜？」夜默問。

「這是花家劍法。」月無恨在說。

看似各有各說的說話，無疑都是在說著同一件事。

「只有花家劍法，才能真正發揮出色稜的長處，也只有鑲有劍魂的色稜，才是魔劍色稜。」持劍人在解說。

還沒說完，他竟然將劍指向月無恨，一個躍起已經從上而下直劈月無恨。

初冬，有月，沒有光。

連半點刀光也沒有。

月無恨將背後的長背包向前一揮，本來包裏著的布就散開了。

「錚」的一聲，色稜劍在漆黑中彷彿就停止了一樣。

只有金屬相交才會發出「錚」一聲，可是除了色稜劍以外，並沒有刀光。

在七大神兵之中，有一件兵器是沒有光的。

連半點光也沒有。

夜無光，鎢金夜無光。

月無恨手中的，當然就是神刀夜無光。

夜無光，刀長四呎九，淨重六斤十三兩，瘦長微彎。鎢金所鑄，比起尋常長刀都要重。

在場的不單花凌飛和夜默嚇了一跳，連持劍人也眉頭一皺，收招向後翻。

「爹不要！月大哥和夜大哥是好人。」花凌飛在勸說。

「你是昔年的惜花劍客花新雨。」月無恨說，不是問。已經知道答案的事情，他通常不必重覆地問。

二十年前，惜花劍客名動江湖，手上一套自創花家劍法，既動作優美又威力強大，一連挫敗當時江湖頂尖的二十名劍手。

可是，總是會有人在顛峰時忽然歸隱的。

「夜無光，你手中的是夜無光。」花新雨說道。

江湖傳說中的七大神兵，天門一直希望全部收入門下的。

現在竟然有兩把同時間出現在眼前。

「你我本應一戰的。」花新雨續說道。

高手總有互相比拼的雄心，手執七大神兵，就好像有了一份要為自己的兵器爭個高低的責任。

這可能也是神兵的魔力。

「哦？」月無恨並不反對，他在聽花新雨在說。

「可是此時此地並不合適。」花新雨說道，月無恨也只有同意。

「十五，隴山之顛，一決高下。」

花新雨說完，運起輕功就走了。

在場只剩下月無恨、花凌飛和夜默三人。

(六) 花若溺水月亦紅

「夜大哥，月大哥，你們鬧翻本來就是一場戲。」花凌飛同時向在場的夜默和月無恨問道。

如花凌飛所言，月無恨和夜默根本沒有鬧翻。

「如果不是這樣，又怎上演一場捕快捕蟬，浪子在後的好戲。」夜默微笑道。夜默爽朗的笑聲，又在花凌飛耳邊響起。

令人心安的笑聲。

「我忽然有閒錢包起客棧的房，本來就是豪爽的夜兄的主意。」月無恨笑道。

但他們更想知道的，就是花凌飛和花新雨的事情。

月無恨三人回到客房，天門的人已經逃走了，看來在剛才打鬥時，有天門的人來接應了。

餘下的只有那三個用鞭、用扇和用判官筆的人的屍體在後園。

人死了，對天門就已經沒有價值。

二十年前，惜花劍客歸隱，為的就是因為要逃避仇家的追殺。

一個劍客當然不會懼怕仇家，但若有了家室呢？有了家室的人，就會懼怕仇家尋仇。那時候，花新雨就有了妻子，過了數年，也有了女兒。

唯有天門才能提供庇護。

一入天門，就得放棄舊名舊姓。

花新雨害怕天門會利用他的色稜劍去做更壞的事情，於是他就請了昔年第一巧匠斷書香將劍魂鑲在髮釵的翡翠裡，讓他的妻子帶著逃走。那天衣無縫的技術，就連月無恨也看不出翡翠是切開再接合過的。

以花新雨的武藝，就算色稜失去劍魂也可以完成任務。畢竟要動用七大兵器的任務並不多。

但花新雨老了，體力已不及顛峰，他知道遲早也會被天門門主發現。

天門門主是誰？至今還沒有人知道。

花新雨一直以為他的妻子和花凌飛都躲過了仇家的追殺和天門的監視。

誰不知，他錯了。一直以來都是天門派人監視他的妻女，他的妻女才能活到現在。

花凌飛在數月前才知道，花新雨是他的生父。這是花新雨叛逃天門之後的事。

一方面不想被天門知道他想取回花凌飛手中的劍魂，一方面他也得想辦法躲過天門的追捕。

於是，要傳遞消息的方法也很有限。

「花新雨本來是相約了凌飛姑娘到雲來客棧的。誰不知卻遇上了司空和、司空睦先下手。」月無恨說道。

「所以，花新雨在雲來客棧沒有現身，反而是想在摘星樓下手。」夜默說道。

「毫無疑問，摘星樓自成一家，天門也不想貿然多一個敵人。」月無恨說，這道理夜默當然也明白。

但現在，他又以作為一個劍客的名譽要挑戰月無恨。

(七) 盤道六重頂上決

十五，月圓。

夜裡有月，有星。也可以有花。

現在月無恨三人已經來到了隴山之顛。隴山之顛的路只有一條，是一個三面受樹林圍繞，中間卻是趟大平地的地方。

餘下的一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

「其實你不必單獨赴約的。」夜默在說。

高手較技，單打獨鬥是江湖規矩。但月無恨是吃公門飯的，他大可不守江湖規矩。而且，對方是成名劍手，他卻只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小子。

就算雙方都有神兵在手，這場決鬥也未免太一面倒了。

「的確不必，但是我會。」月無恨說道，終於，他的語氣沒有以往的那麼冰冷。因為他知道夜默的說話，是關心他的安危而說的。

平地已經有人影。有人影的地方，當然就有人。

一人，一劍。

「你來了。」花新雨閉著眼說道。

「我來了。」月無恨道。

「你可以選擇不來的。」花新雨雙眼慢慢張開，望著月無恨道。

「我不能。」

「因為我是天門的人？」花新雨問，他嘆了口氣，彷彿自己想通了一些事情，續說道：「因為你是他的後人。」

月無恨沉默。沉默的確有很多種，但認同的沉默也只有一種。

「我早就應該想到，你是他的後人。」花新雨說道：「第一眼望到你的眼神，我就應該要猜到。」

「現在還不遲。」月無恨答。

「如果我輸了，你會照顧飛兒？」花新雨問。

月無恨沉默。沉默的確有很多種，但答應的沉默也只有一種。

花凌飛和夜默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一場快將來到的決鬥。

他們沒有再說下去，寒風的風聲代替了他們說話。

花新雨的動作仍然是這麼的優美，由拔劍到劍鞘著地可能只是在電光火石間，可是就卻像一個惜花之人在拈起一朵剛綻放的花朵。

一朵花朵落在湖面上，大概只是彈指之間。但這彈指之間，卻已經足夠花新雨一連攻出了六劍：三劍是刺，三劍是提，每一劍都是殺著。

月無恨手中夜無光將三刺卸開，將三劍壓下，反手就已經轉守為攻。

月無恨的刀法是偏鋒一路，一般的刀是無法充份發揮它的威力。只有夜無光這種比尋常刀身較修長和較重的刀鋒，才可以真正發揮出它的威力。

這刀法好像就是為配合夜無光而存在的。但卻沒有人知道它是甚麼刀法。

月無恨的夜無光一連十五招，從不同的方向直劈花新雨，就像天上的月光，由初一至十五，每一天的樣子都不一樣。

就像月光照耀著夜裡的花。

可惜花新雨不是花，他是人。是人當然就會動，花新雨腳下如蝴蝶採花，在花間飛舞般閃躲了月無恨的七刀，餘下八刀則全部被魔劍色稜擋格開了。

二人互相攻守已經五十回合，但雙方卻好像都沒有佔得上風。

高手過招，如果招式和體力都無明顯優勢，餘下的就只有一途。

拼命！

月無恨已經準備拼命，他飛身而起，就像天上的圓月一樣。

不過上天的月亮不會掉下來，但月無恨卻會。他就像將上天的月亮摘了下來。

花新雨沒有退，沒有閃避。他舉高了劍，斜斜的指著天空，動作很慢，就像拿著一束花在欣賞一樣。

地上有血，花新雨的血。

色稜劍上有血，月無恨的血。

然後，他們的人就各自躺在地上，沒有再動。

「爹！月大哥！」花凌飛哭著想要走過去，卻被在旁的夜默拉著。夜默此刻的表情，誰也看不出是激動還是想哭。

這時候，樹上有人影閃動。

「天門果然早有埋伏。」夜默戒備道。

天門的人主要是來回收神兵的，但對於滅口這回事，他們也不打算手軟。其中一個帶頭的幪面人道：「解決這一男一女就撒退。」

來的十四個幪面人，四個人迅速向月無恨和花新雨走去，另外十人則打算解決花凌飛和夜默。

這時候，色稜劍又再有血，不過卻不是月無恨的血。

而是天門中兩人的血。

另外兩人，看不到花，也看不到光，就死了。

夜默一手攬著花凌飛，向上一躍，左手一揚，十多對木筷子就像夜雨一樣從天而降。

然後，那十人也不再懂得郁動。

(尾聲)

花新雨沒有死，月無恨也沒有死。

「你為何要留手？」花新雨問。

「因為你尋死。」月無恨答。

月無恨和花新雨都沒有盡全力，他們最後竟然有了默契，輕傷了對方後裝著倒地，好引出天門的探子。

「我尋死，是因為我該死。」花新雨說道：「雖然說是形勢所逼，但我曾經殺了很多不該死的人。」

「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月無恨說道。

是的，每個人都會做錯事的，你當然可以向著做錯事的人大聲指罵，甚麼以牙還牙。

可是，能在別人做錯事的情況伸出援手，將他救回正途，豈不是更好？

月無恨就是這樣的人。他當捕快，並不只滿足於將人逮捕歸案，他更希望可以將人救回正途。

「殺了我後，你就能揚名天下，色稜劍也是你的。」花新雨說道：「你亦可以報仇。」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月無恨答。他不是無恨，他心裡是有恨。

但天門的探子是否都已經解決了？

這時候三面的樹上又掉下了好幾個死人。

都被人用暗器解決了。

花新雨丟下色稜劍，望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覺得自己從一個惡夢裡解脫了。能得到人的原諒，可能就是對壞人的最好的懲罰。

只有這樣，才可以令這個壞人「死」，而重生成為另一個人。

山巔，夜。

有風，而且是狂風。

花凌飛扶著花新雨在看著月無恨和夜默。

月無恨和夜默竟然用樹枝做了一個木頭人。然後，花新雨將色稜劍插在木頭人身上，將他推下崖底。

「現在，惜花劍客已經和魔劍色稜一起長眠崖底。」夜默笑道，仍然是一貫令人心安的笑聲。

「說起來，凌飛姑娘的第二支釵有甚麼？」月無恨問，當然是在問花凌飛和花新雨。

「是色稜的另一個劍魂。」花新雨說道，「完整的色稜劍有兩個劍魂，但現在已經不再重要了。」

「現在，世上已經沒有色稜魔劍了。」夜默道：「既然天門的探子已經清除了，我們可以走了。」

就在這時候，月無恨慢慢舉起手中的夜無光，指著夜默道：「亮出你的兵器。」

「哦，月兄這是甚麼意思？」夜默驚奇地望著月無恨。

「月大哥，你想幹甚麼？」花凌飛驚訝地問。

「沒有甚麼，只是想弄清楚夜兄為何要找司空和、司空睦去偷金釵而矣。」月無恨說。

「你是何時想到的？」夜默反問。反問的意思，就是承認。

「在你向司空樓主說如果有機會見到司空家兩兄妹時，我就開始懷疑。因為司空樓主從沒說過他的孩子是一男一女！」月無恨說道：「後來在客棧裡，天門的人不承認他們會用偷的，我就更確定司空兄妹不是受天門指使的。」

「哈哈，我的確說了多餘的事。」夜默笑道。

「你來自北方，他們也來自北方，你的摘葉飛花也不遜於司空家的暗器，你們認識的可能性就很大。」月無恨說道：「而且你的摘葉飛花，不論制服韓仁還是打下鐵扇人的鐵扇都是非常準確......」

「可是在追司空和時，我卻故意打在你們中間，這當然是不應該出現的錯誤。」夜默自己接著解說：「而且我的木筷子可以直沒入牆，為何打不破瓦頂？好明顯我是在留手。」

「你打出的木筷子當然不是來制服他的，而是攔著我好讓他逃走的。」月無恨說道。

「真的甚麼也瞞不過月兄。那麼月兄是要懷疑我才是天門的人嗎？」

「怎會？夜大哥一路保護我，他怎會是天門的人？」花凌飛問道。

「絕不是。」否認的不是夜默，反而是月無恨：「他絕不是天門的人。」

月無恨望著剛才從樹下跌下來的人，背後所中暗器和司空家是一樣的：「司空兄妹當然是受託於你。此刻，他們應該也在附近。」

有時候，很多事情的確不是用言語就可以說得清的。夜無光這時候已經向夜默襲來。

有光，卻沒有金屬相碰的聲音。

夜無光就這樣停在夜默的跟前。

「筷子是用來吃飯的。」月無恨在笑。

「但有時候，也可以用來夾兵器的。」這時候，夜默手中多了一對鐵筷子。這對鐵筷子竟然可以夾住了神刀夜無光。

「閘北無二筷，一家望斷樓。」花新雨這時候說道：「他難道是一無二的弟子？」

昔年閘北有一個很有名的捕快，後來開了一家望斷樓菜館，他就是那個擅使一對鐵筷子的一無二。

夜默竟然就是一無二的關門弟子。

「我本來不想打擾凌飛姑娘的，如果司空兄妹成功偷走了髮釵，天門的注意力就當然在我這兒，而不是凌飛姑娘。」夜默在解釋。

月無恨沒說話，因為他也同意。

「可是卻被一個多事的捕快壞了好事。」夜默笑道。

夜默或許說得對的，如果不是因為月無恨插手，成件事情可能就簡單得多了。

「如果天門要找的是你，你有信心一個人保存金釵？」月無恨道。他並不是看扁夜默，這是關心。

「不知道，但我相信邪不能勝正這個道理。」

「你不當捕快是浪費了。」月無恨手中收招，將夜無光收回布裡。

「我寧願做浪子、做食家也不願做捕快。」夜默大笑，他的爽朗的確和做公門的格格不入：「做捕快會像月兄這樣神經兮兮的，就饒過我吧。」

隴山一戰後，沒有人知道花家父女的行縱，他們就像在這個世上消失了一樣。江湖傳說月無恨將花新雨打下了隴山崖下，少年俠捕之名亦開始在江湖流傳開去。

但天門這神秘組織並不是這樣簡單就能解決的，月無恨還得繼續他自己的道。

所以我要說的「俠」，並不是要武功高強，以力服人。也不是要黑白分明，只懂默守成規的人。

「俠」，就是你要懂得理解別人背後的原因，懂得原諒別人；在別人處於夾縫中，你能拉他一把，讓他在困境間得到拯救。這才是真正的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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