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與時間，總會給你數之不盡的驚喜。
「天啊！艾倫！我們以為你死掉了！」
韓吉老師驚呼的瞬間，一個黑色的手提包跌到了地上，發出了「啪嗒！」的聲響。一雙溫暖的手在這時用力地抱住了我，我才發現韓吉老師把我擁入了懷中，而那個手提包是她的。
嚇了一跳。
儘管理解能力已經明白到現狀，但反應還是未能回復正常，我只能呆呆地回應：「我也……以為自己死掉了。」比起老師的驚呼，她的溫暖更讓我在意。被她擁抱著的時候，我深切了解到人類的體溫與吸血鬼的體溫有多不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她的擁抱比不上那個男人的能令我安心。
會這樣認為的我一定是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韓吉老師確認眼前的我不是幻影後便緊抓著我的肩膀，緊張地問道：「你這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給我好好地從實招來啊！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嗎──」
「喂，混帳眼鏡。」誰知，男人此時低吼，打斷了老師的提問：「別碰我的人，放開妳的髒手。」不知道是否我的錯覺，我覺得他強調了「我的人」這個詞語。
老師聽後笑了出來。她放開我，然後猶如開玩笑般靠近男人，道：「哎呀呀～抱歉抱歉～讓我親愛的吸血鬼先生吃醋了呢～」
「不要裝親密。」
「一如以往地冷淡啊～我會很傷心啊～」
「喂……」我看著兩人的互動，不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早就認識了？」
韓吉老師對我眨眼。
這個反應是「是」的意思嗎？「所以，他是從韓吉老師的口中得知我的名字嗎？」
男人聽後沒有解釋，只是低吼了一聲警告：「艾倫，廢話太多了。」
我注視男人的藍眸，心裡莫名其妙地感到難受：「這不是廢話吧？我剛才就一直在想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甚至以為自己曾經跟你見過面，但原來你是從韓吉老師的口中聽回來的，所以那些都只是我的錯覺──」
「艾倫。」
男人想要叫住我，可是我停不了，彷彿只要停下就會哭起來。「我還一直在思考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麼，不過現在大概不去想也沒有關係吧？」為什麼我會如此失落？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因為我們根本素未謀面──」
「不是啊，艾倫，你誤會了。」韓吉老師有點愕然地回應：「在我認識利──」
「混帳眼鏡！」男人突然大吼，聲音之大使其在長廊裡回響，嚇得我和老師都注視他。
什麼？為什麼他要打斷她？就因為剛才韓吉老師想說他的名字？
「抱……抱歉。」
老師的回應更令我不明所以，不耐煩和疑惑逐漸在體內湧現，造成了煩躁和不悅：「喂……等一下啊。妳剛才想要說出他的名字吧？韓吉老師。我不明白妳為了什麼而道歉啊。」
她蹙起眉頭，滿臉煩惱地看著我道：「艾倫，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需要由你親自發掘的。」
莫名其妙。「嗄？你們到底想我發掘什麼啊？不要讓我陷入無知──」
「夠了，艾倫。」
男人再度警告，鼻子嗅到的辛辣味道無止境地上升，但我還是決定把想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說出來：「你們為什麼要耍我？這裡到底是哪裡啊？為什麼老師會認識這個男人？為什麼只是一個名字都要對我保密？這不是很奇怪嗎？特別是我突然成為了一個陌生男人的──」
「砰！」
一聲巨響突然轟來，肚子隨即被什麼擊中似的感受到了足以奪去知覺的痛意。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倒在地上，嘴巴嘔出了鮮血。
好痛。
「不要讓我重複啊，艾倫。」男人在這時說，我瞥過去，看到他的姿勢後就知道痛打自己的人就是他。他揪起我的衣領，迫使我的臉貼近他的臉，好讓我能聽清楚他那憤怒的言詞：「不要自以為是，不要違抗我。你現在可是我的人。」
「喂喂喂，這太過份了吧？」韓吉老師在這時說話了。她一臉困惑地在旁邊說道：「你怎麼突然就使用暴力了？花點耐性跟他解釋這是什麼回事應該不太難吧？」
男人不耐煩地回話：「這是我管教我的人的方式，輪不到妳來評論──」
「你說錯了吧？」老師毅然打斷他，有點生氣地道：「你為何要故意把艾倫說成是自己的奴隸一樣？你明明沒有這樣做。」
說錯？奴隸？忍受著痛意，我聆聽到關鍵的詞彙：這是什麼回事？
「閉嘴。」男人捏緊我的衣領低吼，使我呼吸有點困難。雖然仍未至於會導致窒息，但還是令我感到相當難受……
兩人卻似乎都沒有發現到我的狀況，老師無視他說道：「難道不是嗎？我已經從米卡莎和阿爾敏的口中聽到了，他們說艾倫被喪屍咬了吧？既然如此，你為了阻止艾倫的喪屍化，一定是跟他分享了自己的力量，結下了『血誓』吧？」
血……誓？我用僅餘的力氣盯著老師，打算將她的話全部牢記起來，但男人在此時散發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殺氣，一抹紅光在藍眸中閃現，空氣中的辛辣味道多得快要完全掩蓋香甜的氣味，使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總是不理會氣氛的老師卻繼續認真地解釋：「吸血鬼與人類之間所建立的『血誓』只有兩種：第一種是吸血鬼為了讓人類成為自己永遠的奴隸而成立的，但你不會這樣對艾倫。任何人都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寵他。」
寵……我？為什麼——「嗚！」就在此時，男人更用力地捏住我的衣領，令我更難以呼吸。他氣得幾乎想殺人似的咬牙切齒，語氣中的憤怒勾起了我的恐懼：
「吵死了……」
快……不行了……
韓吉老師繼續說：「換言之，艾倫現在還活著，是因為你給予了他另一種『血誓』，否則艾倫不會能夠像現在一樣抵抗你的命令——欸？艾倫？你還好嗎？」
要……死了……
「他要窒息了！快放開他！」終於察覺到我的情況，老師叫停了男人的憤怒同時拯救了我。
男人放開我的瞬間，我屁股因為撞上地板而發疼，但重獲新鮮空氣的美好感覺蓋過了所有不適：「咳咳！咳咳咳咳！」
至少……還活著。
男人不知怎的「嘖」了一聲，道：「有這種時間解釋這種知道了也沒什麼用的事，不如快點做完妳要做的事。」話落，男人跨過我走入客廳，空氣中的辛辣味隨即減淡。
這些氣味變化果然跟男人的心情有關係吧？
韓吉老師扶我起來，待我站穩後才放手，並不好意思地向我道歉：「抱歉呢，艾倫。只要事情跟你有關，他的表現都有點失常。他真的太關心你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穩呼吸但不太成功：「為……為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他——咳咳！」強迫自己說話導致連續的咳嗽。如果這是被他關心的後果，那我應該會在不久後再次跟地獄見面吧。
真要命。
「你不認識他，不代表他不了解你啊，艾倫。我想你很快就會明白到這是什麼回事了。」就著我的提問，老師說出了沒什麼意義的話來，臉上掛著的卻是別有用心的笑容，再次向我證明他們有其他打算，但我不管怎樣猜都猜不到。
我不禁朝男人看，見他坐在了其中一張沙發上，手上玩弄著一枝不知道從哪裡撿起來的筆。
不知道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或許這不是現在的我能夠想明白的事；或許我真的不應該過問太多；或許我會如老師所言般，在不久的未來明白他們的行為有何意義……不行。我到底在想什麼？我試著說服自己可是效果不太好。被隱瞞著的難受換來了不被信任的錯覺，叫我不得不在意。然而，理智讓我知道假如自己繼續追問下去，男人鐵定會再次變得神經緊張，現在提問顯然不是一個好時機。既然如此，我不如先了解一些跟現況有關的事情吧。
我轉移話題，向韓吉老師問道：「說起來，我的喪禮已經舉行了嗎？」
老師彎腰拾起掉到了地上的手提包，理所當然地回答道：「還沒有。米卡莎和你的媽媽不願意替你舉行喪禮。」
我有點意外：「他們相信我仍然活著？明明米卡莎和阿爾敏都看到我已經被咬……」
「除非她們親眼看到變成了喪屍的你又或你的屍體，否則她們不會替你舉行喪禮。」老師拍一拍手提包上的塵埃後便走入了客廳，我則站在原地並隨著她的移動改變視線，直至她完全走入去後才跟上她的步伐，並在之後關上了門。老師繼續道：「不管是誰勸告她們也無法動搖她們的想法。就這兩天，她們已經擅自外出了四次，為的就是找到你。」
「即使是阿爾敏也無法說服她們嗎？」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了。」老師走到另一張沒有人的沙發上坐下。她把手提包放在一旁，盯著我道：「阿爾敏也跟他們一起外出找你。」
什麼？就連最理性的阿爾敏也……
「艾倫，你有這幫人在身邊真的超──級幸福。」她微笑道：「如果你現在就跟我回去的話，我想他們一定會非常高興──」
「啪咧！」某些東西碎裂的聲音傳入耳內，一股力量以男人為中心向四周擴散開來。天花上的吊燈因為這股波動而搖晃，有幾枝爉燭甚至因此而熄滅，使客廳變得比之前更為昏暗。我向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看去，只見他手上的筆粉碎了。
就像了解到男人的想法，老師立刻一臉難以置信地盯著他，道：「喂……我已經發現了他在這裡，難道你要我替你隱瞞這件事實嗎？理性一點吧。埃爾文為了安撫他的家人已經絞盡腦汁了，你難道想添加他的麻煩嗎？」
埃爾文？莫非在說親衛隊隊長埃爾文先生嗎？
據我所知他是一個比阿爾敏擁有更好判斷力的男人。因為他的領導和智慧，人類才能繼續在這個滿是喪屍的城市裡生活下去，生活質素亦有所改善——雖然我們現在仍然只能在地底裡生活，但在埃爾文先生的帶領下，我們的而且確慢慢地向重見天日的未來邁進。
可是，這個人與埃爾文先生有什麼關係？
男人對老師的說話給了沉默的回應，於是老師乘勝追擊：「吶，吸血鬼先生，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但艾倫還是有家人的。」
「妳天殺的明白……」他就像在抑壓自己的情緒般低聲道。他站起來，往火爐走去，我這才發現到那裡原來有一個小小的垃圾箱。他把碎片扔進去，然後吐出了一個詞語：「明天。」
欸？什麼？
他補充道：「明天早上妳來帶他回去。」
他同意了。
我以為他會拒絕韓吉老師的提議，可是事情總是出乎我的意料。
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但為什麼我有點失落？
矛盾浮現，我卻沒頭沒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相比起來，韓吉老師的反應比較直接，鬆了一口氣的口吻完全反映了她的想法：「太好了～那麼我替你進行身體檢查後就回去跟他們說吧……啊。先把這件事紀錄下來……」
男人沒有對她的話作出任何回應。他背著我，靜默了片刻後才轉向我，神情複雜地道：「去洗一洗臉，然後回來把食物塞進你的肚子裡，艾倫。」
我呆在原地注視他。
他冷冷地道：「快去。不要讓我重複。」
見他有這樣的反應，我更加不知所措，只能默默地聽他的命令行事。老師在這個時候從手提包中取出了一些工具，男人則再次坐進沙發裡，沉默依然持續。
或許有一些話，是需要在我離開後才可以說的。
我走出長廊時，黑暗再次籠罩我，我卻沒有習慣它，反而更加不自在。空氣中忽然瀰漫了一道苦澀味，而我那還未成熟的獠牙正因為某種感情而發癢。
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再一次，什麼都做不到。
說起來，我剛剛想要呼喚的那個名字……是什麼？
「艾倫他……失憶了。」
「……原因？」
「他的癌細胞擴散至大腦，引致失憶。」
「那麼現在的他還記得什麼？」
「……作為父親的我也不清楚。事實上他的意識相當模糊，精神恍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還記得有關於自己的基本資料、小時候的事情、語言、以及……」
「以及？」
「……你要不……自己進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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