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了吸血鬼的起初,我因為突如其來的新力量而頭疼,完全沒有發現過自己除了擁有「長生不老」、「自動復原」、「夜視本能」等奇怪能力外,我原來還有一雙翅膀。
然而,這雙翅膀並非單純的黑色或白色,反而是一邊黑色一邊白色……這樣子的配色簡直就跟「調查兵團」的標誌一模一樣:
自由之翼。
但我千年以來都沒有獲得過真正的自由,甚至可以稱之為一塌糊塗。這樣子的翅膀放在我身上,究竟是嘲笑我的人生,還是在諷刺我的能力?我不知道。不過,隨著我察覺到這翅膀的存在時,我亦發現到它同時伴隨著另一個詛咒……
「他是利威爾中將?!為什麼他……會變成怪物?」
教人只懂殺戮的詛咒。
「阻止他!不要再讓他繼續殺人──啊啊啊!」
那一次的失控,害死了整支軍隊。
那一次的爆發,殺死了接近上千名士兵。
可惜的是,我仍然生存於世上,無法死去。
結果,為了讓這對翅膀安定下來,我花了很長時間來學習控制它,希望它能夠完完全全在自己的掌握之內,不會再度失控。可是即使經過了上千年,當它猛然於暴走時,我還是什麼也做不到:
至少我知道,自己還未能控制內心深處的那頭凶猛野獸。
當我收起翅膀時想道,異色翅膀每當進行這類動作時都會掉下很多羽毛。這些零零碎碎的羽毛就這樣隨風而飛,因為失去力量泉源而在月光之下幻化成紅色光芒,消散至四周。
如果其他人覷見這個如仙境般的畫面,尤其是混帳眼鏡,大概會因為它的美而瘋狂起來。可惜作為當事人的我只覺得那種紅光的消失形態,簡直有如那些被我殺死的人的血肉般……
嘔心至極。
為了避免這麼嘔心且殘酷的秘密被人得知,我冒著會遇上異變鳥類的風險,花了約兩分鐘的時間把艾倫帶到地下廣場的北面,降落在一個較為偏遠但安全的村莊上。根據我的經驗,這個範圍的資源早就被地下廣場的人類掃光,如今就只剩下一些殘舊的矮小建築,以及一些在這裡遊蕩的喪屍,應該沒有人會被派往到這裡看守。
不過,在這樣子的北面村莊裡其實有一條能通往地下廣場的秘密通道,那是埃爾文等人都非常喜歡據為己有的地方,而混帳眼鏡更經常從那裡出發,到達我那位於西面森林的家。
「可以睜眼了。」我肯定那雙利用自己的鮮血轉化而成的翅膀已經消失,而那些掉下的羽毛也不見了後,便放下一直被我抱住的艾倫,給他許可。
他在我眼前慢慢地張開眸子,眨眨眼睛,東張西望,對於自己被帶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而感到吃驚:「這裡是哪裡?」
「地下廣場的北面村莊。」我回答,大模大樣地在這荒廢的村莊裡踏步向前:「由於是北面,氣溫較低所以喪屍較少。另外,這裡的喪屍的反應比市中心的慢,不用擔心。」
「欸?但為什麼我們突然會來到北──啊!請等一下!」就當艾倫正打算發問一些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時,我已經利用成年人應有的步速走到很遠,至於艾倫也馬上加快腳步,緊隨其後。我在此時用爪子殺死一隻擋住了前路的喪屍,艾倫的味道隨即多了一些既苦既辣的味道,大概是因為我的舉動而感到激動:
「利威爾先生真強大啊。」他感嘆了一聲。
我無視那些在身後慢慢跟來的喪屍,直接轉入一間被荒廢的小屋,讓艾倫關上門後便清理裡頭的,全部不堪一擊令我感到非常無趣。那些近乎於黑色的血液使我反胃,那散發出來的腥臭味道讓我想起身上的衣服究竟有多髒……
即使我已經盡力無視這些髒得要命的事實,但有時候真的很想現在就將跟艾倫一起脫光光,直接衝入澡堂裡洗澡。
我在最後一頭喪屍倒地後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思緒回來後便走到這小屋的廚房裡,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忽略那些已經佈滿蒼蠅的煮食地方,以及那個裝滿了垃圾及不明物體的洗碗盆。我打開了那隱藏在地板上的暗門,注視一直站在身後的艾倫道:
「進去──」
「這……這不是利威爾先生嗎?」一把女聲此時傳來,令我與艾倫瞬然愣住,視線隨之轉向暗門下:「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喂,佩特拉!妳突然停在這裡幹──」然後傳來的,是一把比較沙啞的男聲:「這是利威爾先生?!身後的是……艾倫?!」
「你們在發什麼呆──」緊接著是一把比較成熟但溫柔的男聲。
「這是什麼回事……」最後的,是一把總是保持理性及較為嚴肅的男嗓音:「快點找人來啊!」
佩特拉.拉爾、奧盧歐.柏薩德、艾魯多.金及根塔.舒爾茨,我永遠忘不了的四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
「真是巧遇啊……」我不由自主地說,而我身後的無知少年──艾倫.耶格爾則這樣問道:
「利……利威爾先生,請問他們是?」
「利威爾先生……」
「臭小鬼閉嘴,快睡。」
「……死亡可怕嗎?」
「……向一個不會死的人提出這種問題是想幹嘛?」
「也對呢……抱歉。」
「很久以前的我覺得不可怕,但現在或許很可怕。」
「為什麼?」
「因為……我死不了。」
「那個圍巾女和艾倫的媽媽怎樣了?」當我與艾倫一起進入那條通往地下廣場的秘密通道時,我低聲問身邊的艾魯多。
艾倫正在我們身後,跟長著棕金色中長髮的佩特拉和灰金色蓬鬆短髮的奧盧歐聊天,而還是以一個奇怪髮型面對大眾的根塔則舉著火把走在最前方,帶領大家在雖然乾爽但黑暗一片的石板路上前進。
事實上,這條路是成立地下廣場後才興建的,不過有部分時間由於南方的門遭到喪屍入侵,所以當時暫停了這條路的發展。而當埃爾文成為了隊長後,他便秘密下令親衛隊的成員們重新興建這條路,讓它能成為第三條地下廣場通往外界的路。
「她們在下午三時左右就回來了。」相處了兩年的默契讓艾魯多馬上就明白到我輕聲說話的原因,於是他也同樣地放輕聲量:「米卡莎.阿克曼沒有受傷,但由於艾倫的媽媽已經受到感染,所以埃爾文隊長只能下令將她隔離。」
意料之內的事情。「剩餘時間?」
艾魯多臉色一沉,慎謐道:「少於八小時。」
意指艾倫媽會在凌晨二時左右變成喪屍……艾倫大概會生我的氣吧?因為是我提議到晚上才行動的。如果我們早就離開那裡,那麼艾倫就多了七個小時跟媽媽團聚了。
「埃爾文?」我一邊在乾爽的路走著,一邊問道。對於一直在為我們打算的埃爾文感到好奇。
「隊長被下令上交這次失誤的書面報告,現在應該於辦公室埋頭苦幹,又或者正向上級交待各種事情吧?」他說:「我們要不先通知他你們已經回來了?」
「私下通知。」想到紥克雷那個混蛋後我決定道:「另外先不要跟艾倫提及他母親的事──還有我們要洗澡,替我們準備毛巾和衣服。」
「我明白了。」他苦笑後我們便轉入一條點了火把的走廊,石板路上也逐漸多了一些房間。雖然這裡距離地下廣場還有一段距離,但根塔已經帶我們走到一道寫著「閒人勿進」的鋼門前,彷彿要帶我倆進入一個非一般的地方,但將它打開後內裡只是一間普通的房間,白色的混凝土牆壁、灰色的石地板,白色的床鋪、木製的椅子及桌子等,埃爾文故意空出來供我使用的房間終於有用處了。
我與艾倫步進房間後我開啟了電燈,艾倫則在房內跟佩特拉他們道別,至於艾魯多就去了執行我的命令,所有事情似乎頗為順利……
似乎。
「哈……這裡看來比我的家還要豪華啊,利威爾先生。」我關上門艾倫便在我的房間裡環看四周:「原來地下廣場有這樣子的房間啊?」
「是埃爾文用來吸引我到這裡工作的誘餌罷了。」我脫鞋後走到浴室裡頭開了燈和灑水器,肯定這裡有熱水後再度將它關上,把領巾脫掉。
為了讓這房間符合我的生活習慣,埃爾文花了很多的功夫,當中包括讓它擁有二十四小時的熱水供應。不過,即使他如何向我埋怨他的工作究竟有多辛苦,以及他究竟有多希望我替他工作,我還是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至於原因,除了因為我是一個「異類」外,當時我還要躲開在這裡生活的艾倫。
「那個……埃爾文先生與利威爾先生是什麼關係?」艾倫站在浴室外頭,嘴巴卻從未停下:「你為什麼要拒絕他?」
「為什麼想知道?」我問,脫去大衣後便把已經所剩無幾的上衣脫下,掉到浴室裡的垃圾箱。
「沒為什麼……」他回答我的問題,空氣卻傳來了微微的酸澀味道:「只是好奇啊。」
真是個不懂撒謊的小鬼。
「啊。」我發出音節回應他,然後把褲子──怎麼連內褲也會沾到血?我感到莫名其妙,直接把內褲脫出來,將這些染滿鮮血的東西都丟掉:「你想等到何時才進來?臭小鬼。」
「欸?進來?」艾倫的聲音隨著他的腳步逐漸增大,告知我同樣已經脫鞋的他正在靠近浴室:「但我想先見媽媽──啊啊啊啊啊!你……你……」
他瞅向我後猛然大叫,空氣中的甜味與辣味瞬然急升,掩沒了那令人討厭的酸味,但同時亦令我的耳膜嚴重受損:「吵死了。」
他馬上轉頭,背向我:「抱、抱歉!不過我沒有跟利威爾先生再次一起洗澡的打算……什麼的……」
我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不讓他察覺到我的接近:「你想快點見你的媽媽和那個圍巾女吧?那麼一起洗澡的話就節省了等待另一人洗畢的時間──」
「不!我想還是──」他驚慌地吐出一些雜音,雙手顫個不停,準備離開。於是我抓住他那同樣染滿鮮血的衣服,二話不說地將他直接拉到身邊,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用膝蓋撞向他的膝後使他半跪於眼前,然後順勢將他的衣服脫去,掉到垃圾箱裡頭。
一件。
「利……利威爾先生!你在做什麼啊?!」
「幫你脫衣服。」我回答他的奇怪問題,膝蓋撞向他下巴瞬間他的身體也隨之倒在地上。接著我便伸手抓住他的運動褲子,用力地將它連同內褲及牽在腰間的配劍一拼脫出,沒有猶豫地將它們投進垃圾箱裡,一個裸著的艾倫終於出現在我眼前。
「究竟發生了……什麼回事……」他看來仍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我就這樣把艾倫扛在肩膀上,走入浴室,關上了門。
「浪費時間呆在這種鬼地方……你不是應該待在媽媽的身邊嗎?」
「利威爾先生……」
「什麼事?」
「媽媽她今天接受治療後……相當痛苦……」
「……」
「死亡什麼的……果然很可怕。」
「害怕嗎?艾倫──」
「不。其實那一點也不可怕才對。」
「……」
「我害怕的……是自己在死去時依然如此沒用罷了。」
把艾倫帶進浴室後,我就像昨晚般將他掉進了浴缸,但這次我無法用冷水替他降溫了。他坐在米白色的浴缸裡,一臉難受地注視著我,嘴巴……
微微張開。
「怎麼不反抗了?」我問欲言的他,進入缸裡,調較水溫。
「利威爾先生……」他輕輕地道:「我好像有點混亂了。」
「混亂?」水溫合適後,我將溫水灑在自己身上,先行把自身的血跡全部抹走。
「被喪屍咬到後,我的腦袋裡就一直存在著某把聲音。」他抱著膝蓋,低頭說:「那把聲音一直為我傷心,一直為我難受,但我與那聲音所經歷過的那種事情……我根本沒有遇上過。」
我沉默不語,只是專注地清潔──
「然而,我卻從那些聲音裡得知到利威爾先生的名字,而且也是因為那聲音,才覺得跟『利威爾先生』說話是件最普通不過的事。」
我愣住,因他的話語感到意外,也因為……
一切來得這麼快而感到震驚:「你想知道那些是什麼嗎?」我把水灑在自己的頭髮上,把臉洗乾淨後將所有頭髮潑到後面,注視天花數秒鐘。
是時候要告訴他了嗎?
還是應該先讓他知道自己媽媽的情況?
他知道後又會有什麼反應?
空氣中的苦澀味道真令人困擾。
「我當然想知道!」他回答道:「為什麼利威爾先生會對我特別在乎?為什麼利威爾先生要保護我?為什麼利威爾先生……要吻我──嗚啊!咳……咳!」
我將溫水都射往他嘴裡讓他無法說話,而他為了避過我的攻擊便用手掩住自己的口。看著因為我的舉動而感到慌張的他,我除了覺得他很可愛外,也在暗地裡下了要更加溺愛他的決心……
不管當他知道真相後會否恨我一輩子,我也願意為他仍然活著的事實而忍受痛苦: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既然你是我的人,我當然要保護你。」我把灑水器移到他的頭上,伸手揉他那沾滿血跡的棕髮:「再者我們約定了,當你記起我的名字時就會讓你進去那間被我鎖住的房間。既然如此你心急什麼?還是你的『腦退化症』嚴重了?」
「不……『腦退化症』什麼的我沒有患上啊。」他閉上眼睛,低下頭來,以免水走進他的眼睛裡:「我只是很混亂罷了,而且……」
「而且?」我一邊示意他站起來,一邊把水往他身上射去,將所有血跡全部清除。
「你們好像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他說:「就好像剛才跟佩特拉小姐他們相遇時,究竟是真的碰巧遇上,還是早就計劃好……」
「你想太多了。」我蹙眉,伸手抹他的背,他卻馬上叫了出來:
「利……利威爾先生!我想我自己抹就可以──」
「別動。」我低吼,誓要親手將那些可惡的血跡趕走:「這個位置,你自己要怎樣清理?」
「但……但是那些位置會令我……」他臉紅耳赤,雙手放在牆上後攥緊拳頭,空氣的甜味膩得令人煩躁:發現敏感位置。
我伸手由背上開始向下抹,故意把力度調較得既輕又柔,很快就滑至腰部──「不……等一下……利……利威爾先生!」
「什麼?」我明知故問,對於連說話也感到吃力的他,我只覺得整件事變得非常有趣。
「那……那個……」他喘噓噓地道:「利……利威爾先生應該無法清潔自己的背部吧?所以……所以請讓我幫忙!」
哦……狡猾的小鬼。
我停手,把灑水器交給轉過來的他,並肯定他接住後轉身,誰知我卻在此時發現那屬於他的某樣東西正處於精力旺盛的狀態,使我不禁輕笑一聲,轉過身去。
「不要笑啊……四周的味道都告訴了我利威爾先生現在到底想幹什──」他道,把水灑在我的背上,但緊接著的卻是愣在原地,不懂說話。
「怎了?」我問,寧靜的環境裡只傳來灑水器的聲音,水滴在浴缸的「噠噠」聲宛如成為了唯一的背景音樂,令人感到放鬆及自在。然而,當我想到自己必須把那個事實告訴他時,我便感到難受。
「利威爾先生的背上……有很多疤痕。」他不好意思地道,接著便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替我清潔那些無法獨力除去的血跡:「吸血鬼的能力不是可以讓傷口完美復原嗎?」
「那些是在成為吸血鬼前留下來的。」我答,不由自主地憶起了那段首次跟「艾倫.耶格爾」相遇的回憶,乍然感到懷念……啊。
這一次又是第幾次相遇了?
「成為吸血鬼前的利威爾先生……真奇怪啊。這似曾相識的感覺究竟是什麼?」他問,鼻子在此時嗅到莫名的苦澀味,使我不禁轉頭看他,卻見他欲哭無淚地注視我,有如一隻正向主人討愛的小狗般,令我生起了憐憫之情。我一手取回他手上的灑水器,一手拉他到自己身邊,輕吻他的額。
「利威……爾先生?」他全身一抖,駭然讓空氣的苦澀轉為香甜……但與此同時,我亦明白到這就是告訴他真相的最好機會:
「艾倫。」我撫向他那發紅的臉龐道:「告訴你一個事實。」
他向我眨眼,大概為我突如其來的認真感到好奇不已。然而,他在下一瞬間便蹙起雙眉,露出一張不敢相信的表情,令我肯定他已經明白到我將會告訴他的,是一個不好──不。
那是一個,足以毀他一輩子的消息:
「利威爾先生,請問發生什麼事?」他雙手放在我的胸口前,金眸子正催促我告知他真相。於是我關了灑水器,將它掉到一旁後凝視他道:
「是關於你媽媽。」
他表情更加難受了:「媽媽她……怎麼了?」
「她……」我心裡為一切感到忐忑不安,可是理智卻告訴我必須直接將一切告訴他……
說吧,利威爾:
「你媽媽在八個小時前被喪屍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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