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簡殘篇 - 【उपनिषद्】《優鉢尼薩曇》

　　六道影子三三分立，抬著一具漆黑雅正的棺木，無聲無息地飄升。與抬棺之影同道，卻步履蹣跚、身姿佝僂的，是受罰的黑衣女人。

　　棺材內是有德福報的死者，有德的死者每有一樣德行，便能多得一道抬棺的影子。

　　黑衣女人是貪戀肉慾而犯下殺業的罪魂，黑衣女人懷中抱著的是濱死的嬰兒魂魄，黑衣女人的腳步像是戴上無形鐐銬般笨拙僵硬，無法如同抬棺之影輕靈自在地沿著天梯騰飛。

　　嬰兒的魂魄泛出熾光，代表尚未死亡。黑衣女人必須忍耐滿身罪業的沉重、忍耐行走在有德之徑上的針錐刺痛，護航著未死嬰魂前往上界。若能在熾光尚未褪為寒光之前抵達天梯盡頭，那末嬰兒就不會死亡，犯罪的靈魂亦能得到寬恕圓滿。

　　以往還不到半途，黑衣女人懷中的魂光莫不早已轉寒，再再讓她無功而返，然而，這次的魂光卻始終徘徊於寒熾之間，雖未活著卻也尚未死去。

　　望著原本從身後升起，轉眼已擦身而過、在眼前遙遙遠昇的黑棺材，襯託得天梯更形漫長無盡。黑衣女人不堪疲累，忍不住詛咒起懷中的嬰魂，為何還執拗不死去。

　　在黑衣女人完全忘卻曾經立下的贖償誓願之際，強烈的欲念便在天梯上衍生成幽暗密林，她拋下嬰魂，就林木展現出來種種懷念的姿態，自己獨自犯起貪淫罪。

　　一旦重新沉溺於愛嗔癡怨，所有功業苦行盡廢。

　　俊美光耀的天神自上界走下天梯，黑衣女人這才羞愧地停止行為、躲進林間深處，直到懊悔的惱火將密林焚燒殆盡無處可藏，她顫抖地蜷縮起身體，緊緊叩首伏跪。

　　天神揀拾起嬰魂，【妳可知天地等待著這份魂魄！】

　　神音冰冷非常，神威足以將靈魂凌遲至鄰虛塵，黑衣女人幾乎魂飛魄散，痛苦到甚至無力哀嚎，只剩下後悔憎恨、又恐懼潰亂。

　　【此世因凡人的墮落，註定為泥梨迦！】

　　天梯碎成粉末，黑衣女人流落凡間。

　　『冥山』走到盡頭了。

　　埋葬『獸』的冥山過了日落就要封閉，趕在封閉之前憑弔的遊客絡繹不絕。臨時被山林管理人拉來幫忙的少年，忙碌到落日之前，終於將所有的遊客驅逐出山，接下來，便是等待各座神廟派遣的藝匠完工。

　　太古巨大恐怖有三，一為撕裂成眾、潛藏深海之底的那伽王；二為無足飛翔雲端、永不落地之揭路荼；三為醜惡至極、不可呼喚名諱之『獸』，千萬魔性皆因其起。

　　亙古之前，天神令巨大無比之『獸』長眠於冥山深處，原本受盡讚頌崇拜的世界中心冥山聖地，從此染上陰影，成為『魔性』夢遊地。天神又留予神廟預言，『魔性』將於此世終結之際覺醒。神廟將此番預言深藏許久，直至近日，才隨著封印之祭流傳而出。

　　加持過的九十九座巨大山岩，由運工精確地延著山腳放置在測量所得的要位點，接著藝匠們便動斧鑿工。直至封山的最後一日最後一刻，藝匠們仍不懈怠地各自雕琢各自的要石。

　　少年原本也是聽聞冥山封閉的傳言，前來一探究竟，他駕著飛行道具乘風御行，來到冥山時，卻被山林管理人硬是要求幫忙巡邏山路。

　　少年沒有名字，他沒有自己的記憶，記憶裡更未有自己的名字，有的，是罕見的飛行道具與操作技術。

　　少年持有的飛行道具薄如紙片又韌如革藤、既輕且巧；可折疊收藏於寸小寶匣便於攜走，展開又仿若半由旬的巨蝙蝠，是稀有珍品中也極為罕見的奇巧玲瓏。

　　能做出精巧飛行道具的機械匠師不多，飛行操控者亦少見，除去操作技術繁雜難學，飛行對天地四方的空間直覺亦是天生難有。比起難以掌控且稀少的飛行道具，大多數人寧可依賴需得先行開路闢道的陸行工具。

　　少年駕上飛行道具，雙足套入爪籠，手指繳弄弦線，薄翼鼓動招來颶風，順著山路在冥山內飛行一周後，便沿著山腳的九十九處要位點繞行。

　　各處要位點之要石紛紛完竣工事，藝匠們較勁似地，於各處細節一個個更加精雕細琢。巨岩分別顯露各神廟的主神意境，既是圖案也是景物，然又隱約掩藏著神蹟。

　　每座神廟所景仰的都是同一位天神，卻各自擁有不同的形貌與教義，少年不禁興起疑問，既有不同的形貌與教義，為何能夠宣稱同一位天神互不扞格？既是同一位天神為何又分別擁有不同的形貌與教義？

　　人們自會理所當然地回答，因為天神只有絕對的那一位。少年卻參不透其中緣由，也無法如同信徒們習以為常地接受現狀。

　　像是失去的記憶，他連同遺忘了解答。

　　然而他既非侍神之人，也不記得自己與神廟有何關聯，不管心中存在任何疑惑都無益於事。

　　一一瀏覽完九十九處要位點，回到山路口，在隘口的第百座要石也終將完成。第百座要石甚是奇怪，刀工粗糙又不見另九十九座所具有的神性，要石上刻出一重門、二重門、三重門…曲折的階梯在層層重疊的拱形門樓下延展，從要石的每一個方向都找不到階梯的盡頭。

　　「這座要石是屬於哪座神廟的？」少年仰望要石咕噥。

　　「沒有神廟。」雕刻第百座要石的黑衣女人詭異笑著。

　　少年好奇地問道，「那這座要石是什麼意涵呢？」

　　「這座要石替身冥山，階梯是冥山的真實道路，每跨過一重門就遠離人間一步，最後…咯咯…踏過九十九重門便會抵達世界的另一邊…」

　　少年更是好奇，「這種說法是從哪來的依據呢？」

　　「呵呵呵…不知道…哈哈哈哈哈…罪孽深重的魂魄便是我啊…」

　　山林管理人過來拉了少年一把，側耳低聲道，「別把瘋子的話當真，她神智不清了啊…」

　　「那又為什麼要讓一個瘋子雕刻要石呢？」少年反問。

　　「…這…怎麼說好…」管理人搔搔頭，「也不曉得這女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許是天神安排有其用意吧…」

　　「為了雕刻要石此世付出多大的代價啊！污穢、惡業、罪孽徘徊凡間永無消止…」黑衣女人不理會兩人的側耳交談，逕自狂笑，「你看！」

　　黑衣女人伸出枯瘦的雙手，佈滿疣瘤的皮膚下骨節分明，突出的血管似細網遍佈，經流的血滴凸起如蛆、順著經脈蠕滑，一股肉眼難辨的瘴氣微微彌漫。

　　管理人著實嚇到，一臉嫌惡欲嘔，隨意找了藉口逃之夭夭。

　　「這座要石全憑我徒手觸摸成形，這雙手佈滿瘴氣，所沾染上的任何物品都會立即腐敗歸塵，就是這樣的雙手才能造出比任何『魔性』都污濁的要石！哈哈哈…呵呵呵呵呵……」黑衣女人說著，忽然胡亂揮舞雙手、擒住少年手臂。

　　少年不閃不躲，片刻，黑衣女人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少年手臂完好無傷，「…你的手沒有被瘴氣所腐敗？是你…是你……對了！因為是你！」黑衣女人又反覆哭笑，「哈哈哈！天神啊！……」

　　「妳認得我？」少年急切地追問。

　　「我不認得…就算見過你也不會認得…見過你的人都不會記得你，但你是你！」

　　「那麼，我是誰？」

　　從山中颳起陰風，黑衣女人驚駭地抽回手，顫抖指向要石上所雕的第一重門樓，「從這裡進入冥山…抵達『世界盡頭』…」

　　「那裡有什麼？」

　　「…不知道…此世已經是這副樣貌了…」黑衣女人曲身蹲地，碎聲低泣，「……而我不會有解脫…」語畢，身體像是像是苦草般萎縮、又如灰燼一點點飛散崩解。

　　少年轉頭看冥山遠方天際，橢紅的夕陽剛觸及地面，趁著管理人視線還未注意到這方，他伸手觸往要石的第一道門樓。

　　要石之大，雕刻的門樓足丈高，然而，再如何巨大，石雕的階梯真能走人嗎？少年指尖穿越過第一重門下，旋即已身佇在冥山山路上，回頭，路口竟矗立起原本不該存在的高大門樓，天空失去時辰般靜止黯淡，而冥山本該平順傾斜的山路卻成了層層坎坎的階梯，順著階梯蜿蜒，遠處矗立著重重門樓，排列正如要石上所刻劃的位置。

　　空氣凝滯無風，少年即下決定放棄使用飛行道具，以步行的方式登上階梯。

　　出乎意料地，奔跑在階梯上並耗不了他多少體力，每越過一重門，屬於人間的瘴氣就減少一分，瘴氣既毒害肉身，卻又是肉身存在之憑依。因此少年不免訝異，自己的肉身不受瘴氣拘束，卻又想不透原因為何，只有盡快奔向盡頭。

　　不累，卻彷彿沒有止境，少年只感覺像是走了許久許久…久到足以忘卻一切的漫長…

　　當階梯在懸崖上戛然斷止，少年才注意到自己身處於洞窟岩穴內，不知何時跑入穴中的？當他思考時也發覺，意識逐漸遠去。

　　從階梯末端的懸崖向下探看，一潭深澈的水澤不合理地傾斜著，平鏡的水面只模糊地映照出些微倒影，反而是水澤深處的某個物體愈漸清晰…

　　水面愈發變得陡峭，如同從穴底流向山壁地緩慢移動，當少年隨著身軀的下墜而闔上眼簾，他才察覺移動扭曲的是山壁階梯。

　　貼近水面瞬間，他清楚地認出了水底之物…

　　……是『獸』…………！

　　狂嘯的記憶將要襲捲壓碎自己之時，水面乍然盛開蓮花，原本空無一物的水潭豎立起無數清蓮團葉，向上高聳不斷伸展，惟獨托住少年的那一朵蓮花，花瓣不再綻放、反倒收覆閉合。如昇天之柱疾馳上昇的斗大蓮叢，同時間亦像幻象般淡去形體、終至消失。

　　從深沉的黑暗中猛然睜眼，然而，真正緩緩醒過來的，是枕在自己膝上的少女，深如夜色的長髮、燦如星空的瞳眸、散逸花香的柔軟身軀，那是與少年完全對立的容貌與色澤。可是少女美麗的臉龐上卻是癡傻的笑容。

　　少年憐愛地輕撫少女的臉龐，心底存在異樣的情感。

　　鋪地的見方絨毯十分舒適，騰空的一盞火燄活躍地產生光明與熱度，毯面難辨的隱約圖樣少年認得，是修行者終生追求的曼荼羅之圖。另一位黑髮的秀美之人盤坐在騰空火盞前，腳邊散放著板把、螺鑽等工具，手中翻弄的是少年的飛行道具，拆卸、組裝、鬆旋、緊栓…應是墜落時受到損傷吧，秀美之人正替少年修繕飛行道具。

　　「您是機械匠師？」少年問出口後，卻在心底暗自否答。

　　那人神態柔和靜穆，面貌不似男不似女；身影像是歷盡歲月滄霜，又不曾被歲月殘削出痕跡；身著服飾典雅精緻，宛若神明。

　　這裡是哪裡？『世界盡頭』？還是冥山內？為什麼這對親子會在這裡？少年有許多疑問，最後只問道，「您是誰？她是誰？我又是誰？」

　　秀美之人不刻意熱絡也不特意冷漠地回答兩個名字，少年卻聽不到名字的發音。秀美之人說，【…你知道的，卻不願想起…】

　　沒有人再說話，氣氛又沉默下來，只剩火光閃動。少女依偎在少年身旁，熟稔自然。

　　修畢飛行道具，秀美之人折疊好交還給少年。又說，【你來了，她便睜開雙眼。所以，你帶她走吧。】

　　「那…您呢？」少年有直覺，再也見不到這個人。

　　【我到盡頭了。】秀美之人黯然，【我將進入涅槃成為永恆純粹，九十九座要石結印冥山。】

　　這話卻令少年無端自責沉痛。

　　【走吧，這裡無法使用任何道具，你只能步行。】男人宛如交代遺言又如預言，【小心不要走錯路，聽到呼喚絕不能回頭。可是，你一定會回頭，那時再回到這裡，我會給你你所憎惡的遺物。】

　　回過神，少年與少女並肩站在階梯盡頭的懸崖上，他們相視微笑，少年牽起少女的手往回奔跑。

　　在洞穴與山林交接的混色地帶，他們與一群黑衣小人擦身而過，他們避開人群靠著邊緣行走，一不留意便走進平坦小徑、而非層層階梯，這是來時所未出現的岔路。

　　少年帶著少女回頭，迎上步伐緩慢的黑衣小人，為了趕路只得從他們之間穿梭而過，奔走所揚起的風吹倒了幾名黑衣小人，頃刻，巨大的咆哮聲響徹山林。

　　那是億萬年前的絕望咆哮，帶著悲傷記憶的低重回聲繚繞冥山。為了捉捕絲毫的過去，少年終究忍不住回頭望看回音一眼。

　　他看到了黑衣小人衣服底下的異形身軀，既污穢又醜惡，少年倒抽一口氣，是『魔性』！黑衣小人們瞬間面貌丕變、兇惡地齜牙裂目，少年已經招惹上魔性，將受盡魔性追殺。

　　少年只得拉著少女奔回盡頭……

　　黑髮的秀美之人從水潭底打撈起一對狀似飛行道具的骨骸，【你果然回來了。這是你應得的禮物。】

　　那對白皙的骨骸令少年作嘔，打從心底抗拒。

　　【你看，魔性拋出了五綑線。】秀美之人指著少年，【第一綑在你的左腳上，你的左腳便受到束縛。】

　　被看不見的絲線緊纏的感覺集中在左腳腳踝上，少年無法移動左腳。

　　【第二綑在你的右腳上，你的右腳便受到束縛。】

　　看不見的絲線纏住右腳腳踝，少年頹跪在地上。

　　【第三綑在你的右手上，你的右手便受到束縛。】

　　看不見的絲線纏住右手手腕，少年的右手垂下失去感覺。

　　【第四綑在你的左手上，你的左手便受到束縛。】

　　看不見的絲線纏住左手手腕，少年四肢動彈不得。

　　【第五綑，在你的頸子上。】

　　喉頭被束縛而窒息，少年頹倒在地。

　　秀美之人捧著骨骸走近，【你只能接受這副飛行道具逃避。】

　　少年頷首，只有接受。秀美之人將骨骸插入他背脊。

　　【凡間所有的飛行道具都仿自這具骨骸，然而這具骨骸不依賴任何技術，而是依賴你的意志。】

　　意識游離間，少年與少女已被魔性們追趕至階梯盡頭，少年緊緊將少女抱在懷中自盡頭下墜，以意志撐開新的飛行道具，沿著階梯向外飛出。

　　對骨骸產生的嘔心感陣陣抵消少年的意志，他無法順利駕馭，只能貼著地面飛行。遠離、魔性隨即追上拉近！振奮再疾飛、隨即又有更多魔性湧出！源源不絕的魔性緊迫身後張牙舞爪，如狂浪般愈湧愈凶。

　　束縛在四肢與頸項上的看不見的絲線間斷地猛然拉扯，使得少年的飛行巔跛、漸次減慢，他已無一絲氣力再支使四肢，身軀將要裂散破碎開來。

　　幾乎拖地的飛行終止，背上的骸骨無力垂下，少年抱著少女跌落在地，他將少女往前一推，出口已近在眼前。

　　身後的魔性擒抓住少年的手臂，輾壓住少年的腿骨，撕扯他身上每一吋肉膚，接下來便是要凌遲折磨至滅亡。

　　少女待在門樓下沒有離去，她牽起少年的雙手露出笑容。瀑洪似的光流自少女身後頃洩，將魔性沖散殆盡……

　　毀滅！毀滅！毀滅！

　　憎恨燬滅軀體，從表皮四肢開始一點一滴剝落。

　　怨恨啊…！悔恨啊…！毀滅吧…！

　　胎兒自空中殞落，下意識地想伸手接住才發覺，已經沒有資格擁有雙手。

　　哭泣似的咆哮聲悶長地朝天嘯吼，最後帶著悲傷絕望沉沒水底。

　　黑色的神祇潛入水底，揀拾起微小的胎兒，【還未死去…】

　　金色的神祇也來到水底，銳利威嚴的眼瞳中充滿悲傷與溫柔，【沒關係了…好好安息…】

　　金耀的是天神，幽深的是…

　　醒來時，被安置在溫暖的被褥裡，少女就躺在身旁。

　　「我作了夢…」少年對少女幽然低語，「在夢中我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可是現在又想不起來了…」

　　少女對少年微笑。

　　少年伸出雙臂，手腕上還殘留魔性詛咒的傷痕，五顏六色。這些傷痕很快就會褪去，可是，自己理應不會被任何咒力所傷害。

　　少年轉身擁住少女，吸取她身上的體香，「再讓我睡一下…」

　　人們免除了魔害，卻有九災。

　　遠古以來，凡人們自行規劃成四級等，最下級人等卑微如牲畜，世代為賤民奴隸；中級人等服膺權威不好爭鬥，乃貴族治下順民；上級等人即統治中下人等之貴族，佔奪天下資源調度分配；最高級等為上通天聽之祭司，皆於神廟靜修之聖人。

　　世界的中心是冥山，而神廟坐落於各地高山以親近天神，又於高山之巔堆築起各自的千階高臺。

　　九十九位神廟祭司行冥山要石之祭封印魔性，再預言九災教導人們渡劫。

　　第一遭災難為乾旱，九十九座神廟警示人們儲水，信神者渡過災害。

　　第二遭災難為蟲禍，人們在預言下及早收割，只是草木瘡痍。

　　第三遭災難為水洪，人們至神廟高山上避難，只是家園因此頹壞荒蕪。

　　第四遭災難為疫病，祭司派遣使者分送藥草，九十九座神廟從此香火鼎盛。

　　人潮源源不絕地湧向神廟朝聖，摹拜、虔禱、奉祭、進貢，維有依賴神廟來維持神與人的連繫，生活方能安寧。對天神的景仰於是成了迷信。

　　如今，九十九座神廟熱衷追求飛行道具，既相競重金收藏、又禮聘機械匠師、招徠駕馭的操控者。

　　為了不引人注意，少年已很久不再使用飛行道具。

　　「為何人們要追求飛行道具？」少年疑問。

　　冥山管理人回答，「大家都認為，那是天神的象徵。」

　　「九十九座神廟裡天神的任何一種形象都不具有飛行道具。」

　　那麼，飛行道具從何而來？

　　【從我而來。】

　　自冥山脫困後，管理人收留了少年與少女。少年背上的骨骸以意志埋入身體裡，未曾被人發覺異樣。冥山既已封閉，管理人自然從職位上退隱，他帶著僅剩的家人在阿挲它林小舍離群索居。少年與少女同住一房，醒了便在山野上無所事事共度光陰。

　　少女依舊癡傻，未曾開口說話，總喜愛仰望天空像是在等待什麼。少年卻十分滿足現況，自從與少女相遇之後，他像是重獲時間，記憶不再流失，以往的事雖未想起，但是保有少女的記憶卻存留下來。

　　人間還有五災。

　　第五遭災難為風暴，九十九座神廟開壇祭祀，將風暴吹向大海，卻招致第五災的力量轉嫁擴大第六災。

　　第六遭災難為冰雪，貯藏的柴火糧食罄竭，冰封卻久久未退，大地上有三分之一死去。

　　九十九位祭司又預言，之後三災必定仰賴飛行道具以解厄。九十九座神廟皆令飛行道具升往高空，要抵達天神所在之處，但任何一架飛行道具皆無法飛昇至高之天，因此墜落。

　　從此九十九座神廟不再允許天下私藏飛行道具，又暗中互相搶奪為數愈來愈少的飛行道具。

　　少年不再失去記憶，也不再被人所遺忘。有九十九位藝匠見過少年使用飛行道具，九十九位祭司紛紛派遣使徒追捕少年。九十九路追捕少年的使徒在阿挲它林外相遇，又開始彼此爭奪殺伐。

　　在管理人夫婦的勸議下，少年獨自駕著飛行道具引開神廟使徒。聚集在阿挲它林的九十九支神廟使徒望見他的飛行便暫時休止爭執，追隨著他的方向離去。

　　每當少年牽動操作的絲弦，四肢便隱隱作痛，魔性詛咒的束縛仍在，並非是要石封印不完全，而是魔性不放他干休！好不容易支撐到入夜時分，才躲開追補落地。

　　他不眠不休行走三日夜回到阿挲它林的小舍。原本豐潤翠美的阿挲它林木現在卻已枯竭萎黃，地上偶有成雙的羽鳥屍體。

　　如同打嗝短促斷續的拍打聲在小舍裡響了許久，懷著恨意與怒意一刀又一刀拔出與戳入，鮮血早已流盡。

　　「你為什麼殺了她？」

　　「因為…她出賣了你們…」管理人乍然清醒，片刻淚留不止，「…我…我必須阻止…」

　　「她是你的妻子。」

　　「她把你的伴侶賣給神廟…」

　　「為什麼要刺這麼多刀？」

　　「…這是重罪…」

　　「你在害怕什麼？」

　　「你是冥山所等待之人，…冥山一直在等待你…可是長久以來，你總是不靠近冥山…」管理人是九十九座神廟共同篩選出守護冥山之人，天生與冥山些許共鳴，「…你不肯靠近冥山…若不是冥山即將封閉，那時你也不會出現…好不容易等到你…」

　　「過去的事，我不記得了。」

　　「一切皆有兆示！這片阿挲它林在六災中不受災害侵蝕，更有冥山過去已滅絕的迦提鳥出現棲息，」可憐的老人淚流滿面，「…你不在時，迦提鳥便不再啼叫，當那女孩離去後，阿挲它樹全盡枯死、迦提鳥也墜地自亡……這是拆散你們的報應…」

　　「…你也會有報應…」

　　「是的，我要與我的妻子共罪。」

　　少年離開阿挲它林，捲入神廟的爭奪爭戰。先是有神廟請纓願以找回少女交換飛行，後又有更多神廟自稱擁有少女，眾神廟各自招募各自派系的貴族，發動爭戰，然而，少年始終未找到少女。

　　少年動怒，便一一毀去眾神廟所有飛行道具，可是九十九座神廟卻不因此銷弭爭端，戰火延燒不休。

　　人間還有三災。

　　戴上鐐鏈、鐐鏈便自然脫落，關入籠內、籠門便無法上鎖，用鞭子驅趕、鞭子便碎散，甚至是囚車的欄木都生根萌芽、長成小片綠蔭，更有藤草野花攀輪而生，連馱行的馴畜都不願去拉動囚車。

　　神廟使徒們驚為異象，只得驅使奴隸建轎抬送，方能回到神廟覆命。

　　此神廟之祭司以神通端看少女過去，見到阿挲它林曾有美羽如玉帛之迦提鳥棲息。迦提鳥乃應和天命之祥瑞鳥，原本只存在過去的冥山之內。此祭司自忖，「有此聖女便可保神廟不受災厄侵襲！」

　　祭司分別以淨土、淨水、淨風、淨火結印法壇拘禁少女，少女卻無所拘限。只有派人日夜督守，使她不走出神廟外。少女總是登上神廟的千階臺頂端仰望天空，被人帶下後又自己悄悄登上。

　　祭司刻意隱藏少女之事，再假意虛應眾神廟間爭戰。

　　於是九十九座神廟鏖戰傷亡，直到第七災降臨。

　　第七遭災難為地動，人們再死去三分之一，九十九座神廟有九十八座崩毀。

　　神廟既已崩毀，也已無力再行爭奪，凡人們仰賴僅存的神廟教導他們如何避災。這唯一未毀壞的神廟，便自賦尊聖無上，要萬民跪拜服從它的祭司，只景仰它的天神形貌與教義。

　　少年立即找上這藏匿少女、唯一僅剩的神廟，少年以飛行道具登上千階臺要帶走少女，祭司出面阻止，對少年說，「現在只剩一架飛行道具，需要由你來飛昇至天神之處，方能解災。」

　　少年反問，「飛昇天神之處後，又能如何解災？」

　　「以飛行道具昇上，除此再也沒有其它預言。」

　　「何不再清楚請示天神！」

　　祭司遲疑片刻，才回答，「…天神已經沉默許久…如今我們所有的預言，都聽自久遠以前天神留下的聲音……」

　　「那麼，若當九災都已結束，天神仍會沉默嗎？」

　　「當第九災結束，天地也將傾斜，一切將因天地崩毀而滅亡。」

　　忽然間，天色大暗，法陀仰望空中悶雷，驚恐對少年大喊：「快昇上！快昇上！第八災要到了！」

　　第八遭災難為天火，有大火鳥殞落千階梯上，神廟俱毀，大地焦熱。

　　飛行道具只能單人飛昇，少年便拋棄飛行道具護擁少女。大火鳥墜落引發大火焚燒大地，唯有最後的神廟祭司以淨火結成護身法壇倖存下來，而大火卻絲毫不傷少年與少女。

　　少女走向烈燄焚身痛苦不已的大火鳥，不開膛不見血、伸手穿體取出心臟，於是火燄熄滅。心臟跳動漸止，鮮紅腥色褪變，得到十顆色澤宛若天青的珠子。少女將珠子呈到少年面前。

　　「揭路荼！」祭司又大呼，「是天空之鳥揭路荼！」

　　『揭路荼』為太古恐怖之一，無腳而雙翼各長百由旬，從不出現在陸地；另一太古恐怖『那伽』眾王，頭長雙角而全身佈鱗，身長百由旬，從不出大海。

　　「第八災使大海混濁，驚動那伽眾王使得那伽出海飛昇，那伽王與揭路荼相遇便起惡戰…最後揭路荼吞盡那伽王…那伽王則在揭路荼體內吐火焚燒，同歸於盡…」祭司神通端看揭路荼說出牠死前之事，忽然萬分驚恐，「…牠們死前悔改、冀望來世，所以將心化為青琉璃獻給天神……！」

　　祭司跪伏在少年面前。

　　「您就是天神……」

　　第九遭災難一直都在，是惡夢。

　　惡夢，瘋狂的惡夢。

　　冥山的『魔性』已封印，然而人們的心靈片刻不得安寧。魔性們極力掙脫禁梏，人們則在夢中呼應魔性，當人們的心靈為魔性所附身，從此沉眠不醒。

　　當有人在惡夢裡被魔性纏上，詛咒在少年身上的絲線便多負一匹魔性的重量。少年不會死亡，卻窒息得痛苦不堪。

　　少年踉蹌地帶著少女回到冥山下，隨著沉睡的人增加，詛咒所帶來的沉重愈甚。

　　九十九位祭司皆預言，「惟有以飛行道具上昇。」

　　最後一架飛行道具已毀，如何能飛昇？

　　太古恐怖化心臟成青琉璃珠，指證少年為天神。

　　他對一切事物也全然不留記憶，為何會如此？

　　「……若我是天神，那妳又是誰？」

　　少女只微笑以對。少年這才想起，少女自冥山來，在冥山內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可是，冥山早已封閉……

　　「我在等…等了又等、等了好久好久…」瘴氣重新凝聚成型，黑衣女人站在親手蝕刻的第百座要石前，依舊瘋瘋癲癲地兀自嗤笑，「啊呀！…天地傾斜、天地傾斜、未死者也未能活…九災已降臨…」

　　「我得回到冥山…」少年氣若游絲地試著逼問道，「要怎樣才能…再開啟冥山道路？」

　　黑衣女人淒楚而笑，「我知道天梯…我知道…其它的我怎會知道…哈哈哈哈…」接著又錯亂哭啼，「天梯…已經不見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罪業為何存在？為何要彌補？…我不要、原諒我、好痛苦啊…」

　　「我就是天神！」少年忍痛斥喝，「告訴我怎麼走！」

　　黑衣女人指著要石，「這條…廢棄的冥山階梯是充作天梯的代替…但它終究不是真正的天梯…所以…沒有了……」

　　少年身上的束縛愈纏愈緊，他已沒有太多時間……

　　不再多問黑衣女人任何事，少年直覺地將掌心貼於第百座要石，心中轉念摧毀，要石便毀去，同時，他與少女自人間消失。

　　當第百座要石毀去後，九十九座要石卻形成另一個完整法壇，有光流從整座冥山緩緩向天昇起。

　　「…我可以離開了嗎？…可是…天神呢？還是天地將要崩毀了…？」黑衣女人看著自己消散又聚合、無形無定的雙手，她已不記得自己犯下的罪業、也就是世人的罪業，世間的罪業只有一再壘疊、不曾消彌。

　　現在也沒有誰能回答她。

　　天地萬物皆已成眠。

　　少年與少女在近乎垂直的階梯上疾奔，空間接隙裡雲霧迷漫，他們的後方受到追趕，替身冥山的第百座要石實體階梯已崩毀，顯現出曾經直達天廳的階梯殘影以登行，同時魔性立即傾巢而出，如同爬蟲般層層淹沒攀附而上，少年身上詛咒的絲線另一端連繫著魔性，不時被魔性拉扯束縛。

　　他們只能不停息地往上走往上走，時間若無止境地階梯若無盡頭…

　　然而階梯終有盡頭，階梯的盡頭卻不足到世界初始。

　　源源不盡的魔性已貼近身後，因為有少女阻檔在少年身前，魔性們才不敢進犯。

　　少年首次仔細看清魔性們的面目，牠們恭謹地向少女伏跪，而對少年充滿憎恨。

　　耳際彷彿又聽見億萬年前『獸』的悲忿泣吼，少年暈眩得幾乎失去神智。

　　短暫的天梯已無法支撐，開始粉碎！

　　九十九座神廟祭司同樣預言，「只有以飛行道具升空。」

　　「為何要追求飛行道具？」

　　「那是天神的象徵。」

　　「九十九座神廟裡天神的任何一種形象都不具有飛行道具。」

　　那麼，飛行道具從何而來？

　　【從我而來！】

　　少年重喚出背上的骨骸，因此不致墜落，但是身上仍有五捆絲線被魔性緊緊拉扯。

　　要更強的力量、要更強的力量！否則會與魔性一同墜落滅亡！

　　骨骸順應少年的意志，長出筋、附上肉、生萌白淨的片片羽毛，少年揮動聖潔的雙翼，斷絕魔性糾纏，昇入上天。

　　人間有一道接縫連繫世界的初始與盡頭，縫隙即是冥山，唯有天梯的存在方能渡過，凡間的飛行道具無法在縫細內飛昇。

　　昇入世界初始，少年的記憶也逐步回復。

　　有世界的初始對映世界的盡頭，才會有世界中間的婆娑人間存在。九十九顆要石鎮座冥山，成為為支撐婆娑世界的天地之柱，然而天神早已消失…

　　世界的初始是天神的世界，命運軌道在此運行，命運絲線錯縱複雜，然而，中心轉輪上的神座卻空置許久。沒有天神掌控的命運，只賴自身宿業之力轉動終究無法持久，漸漸走向瓦解。

　　要有眾人景仰、光耀威嚴的神祇坐鎮於世界的初始，也要有不為人知、沉默幽密的神祇坐落於世界的盡頭。

　　金耀的是命運的天神，幽深的是世界的地神。

　　最後見到地神是冥山封印之日，是少女的親父亦是生母。

　　「我又多想起一些事了…我是新的天神，而妳該成為新的地神；可是我並不完整，而妳也未完全清醒…」

　　當祂完整，少女清醒，新的天神與新的地神於焉降臨。

　　「可是……為什麼呢？…我憎惡自己的這對羽異，妳卻笑得如此幸福…」少年輕捧少女的臉頰，動作充滿憐愛，「我該喚醒妳嗎？」

　　少女微笑倚入少年懷中。

　　世界的初始與世界的盡頭是為表裏兩面，只要祂擁有這對羽翼，便可穿越所有限制往來任何地方。

　　少年未完整的部份，埋葬於世界盡頭深處。

　　少年領著少女來到神座前，「走，取回我的身體，然後我就能喚醒妳…」

　　祂們踏上神座，少年使世界的初始映照出世界盡頭的水面倒影，腳尖在水面點出圈圈漣漪，漣漪所模糊的不是世界初始的倒影而是世界初始本身，於是世界初始化成倒影，祂們一同降臨在世界的盡頭終點。

　　在偌大洞穴的深處，他們一同落在最底端的水澤之上，水面如鏡，少年凝視水澤，「我的身體，就在這水底深處…」

　　隨著水底的物體愈見清晰，少年臉上的恐怖隨之加劇，當無法再否認眼見之物時，神智全然崩潰，最終發出了咆哮，與原本億萬年以來的回聲重合…

　　…是悲傷　是絕望…

　　是『獸』！！

　　無法接受那麼醜陋的身體……

　　那麼扭曲猙獰的軀體與面容！！

　　遠古時代，遠在人們還未規劃成四級等。

　　天神燦金輝煌，面容俊美冠玉，眼神凜冽威嚴。

　　地神幽深靜雅，神情優美祥和，眼中充滿慈悲與溫柔。

　　那時天空有揭路荼盤據，大海有那伽眾王潛藏，大陸上為凡人所聚集。

　　天神與地神自知，自己終將迎來末期、解脫意念限制進入涅槃，成為純粹的天與地，所以祂們又各自生造了新的天神與新的地神。

　　少年就是新的天神，少女就是新的地神。天神讓祂們具有性別，所以是男神與女神。

　　天神多造一對祂所沒有的羽翼在少年背上，讓祂擁有往來各處不受拘束的權限。

　　少年憑藉羽翼，便可時常下降凡間，祂與少女總是相約在凡間的冥山見面，少女喜愛令山谷繁花盛開，置身於花叢之間仰望天空，看祂降臨時揮舞羽翼捲起漫天花辦的姿態。

　　冥山是凡間接縫世界初始與世界盡頭的聖地，冥山的迦提鳥便是感應祂們相遇而化生，因此迦提鳥必定是成雙成對、不離不棄。

　　少年與少女分享彼此的喜樂、一同成長、互相珍愛對方。情愫滋長。

　　偷歡的情事被天神與地神察知，祂們分開祂們，隔絕開來。

　　【為什麼要分開我們？】少年嗔怒反抗天神，【您與地神將我們造成男神與女神，不就是為了使我們結合？】

　　天神叱責，【你們太不成熟，我們將你們造成迥然不同的新神祇，然而你們自身卻產生了缺陷！此世將因神祇缺陷無法洗清罪業、無法誕生新世界！】

　　少年再質問，【為什麼這樣就不成熟？為什麼非得洗清罪業？為什麼不一開始就將我們打造成完美無缺的成熟體？】

　　【…因為…你們是全新的神祇…】天神一番思考後謹慎回答，說完已恍然大悟，【…所以不會是完美或不完美、也不是成熟或不成熟…所以，這是新神祇的命運…】

　　【命運？】

　　【你們的未成熟、你們的缺陷，也是命運的一環。】天神露出難得的慈愛神情，【你去看祂吧…然後，去迎接你的命運，你會悲傷、又會悔恨、又會絕望，可是，你要接受你的命運…】

　　少年前往世界盡頭，將天神所說的話告訴地神。

　　【是嗎？原來是新神祇的命運…】地神與天神同樣恍然大悟。

　　少年說道，【我還是不明白。】

　　【你已經是成熟完美的神祇，從過去到未來都是現在。】地神說道，【但還不是現在，現在我們去看你的伴侶。】

　　世界盡頭以粼粼水波為底，每一漣漪皆映照瞬息光陰；常有香氣，每一絲香氣皆藏納千言萬語；有花朵綻放，每一朵花皆是森羅萬象；有光彩不斷變幻，每一道光彩都是一曲無上樂音。

　　少女躺在水面花間深閉眼簾。少年展開羽翼，見少女依然不醒，不解地問地神，【祂為什麼沒有像以往見面時一樣，睜開眼睛凝視我、然後對我微笑？】

　　【祂的體內孕育了胎兒。】

　　【胎兒…？】少年驚訝，【那是什麼？】

　　【是新神祇所孕育之物，所以我們才分離你們。】

　　【為什麼孕育胎兒祂就不醒來？】

　　【所以是缺陷……】地神的話語開始令少年覺得不祥，【現在的新神祇並不足以孕育新事物，祂卻固執要保有胎兒…誕生不了新事物，母子將一起殞滅…】

　　花朵被吹散、白羽向上翻飛，世界盡頭被強大的力量所撼動，光彩與香氣沉默下來，從此不再有曼妙漣漪。少年爆滿對自己的憎恨，開始燬滅自己，從四肢表皮一點一滴脫落，連羽翼也燒得只剩骨骸，俊美的外表盡失，成了沒有手足猙獰醜陋的巨大『陂䀏逾』之獸。

　　胎兒自上方殞落，『獸』空望著任由胎兒失墜，於是發出了悶長沉痛的絕望嘯吼，與胎兒一同沉沒水中，自我封印。

　　地神從水底揀拾起微小的胎兒，【還未死去…】

　　天神也來到水底，來到沉睡的『獸』身旁，悲傷而溫柔地安慰，【沒關係了…好好安息……】

　　地神對天神說，【你來晚了。】

　　【…是耽擱了…】

　　【你好像將要消失…】

　　【我親自下天梯迎接這胎兒的魂魄，所以我觸犯了自己的天條，天梯也因此粉碎。如今我即將提早解脫意識進入涅槃。】

　　【此後將由我獨撐天地，直到我也進入涅槃。】

　　地神將胎兒打回少女體內，少女便沒有殞滅，從此長眠，等待將來重新誕生。

　　天神剖開『獸』的身體，取出僅存還未自毀的部份重賦形體，然後放入凡間，讓這不完整的部份繼續在凡間流浪。

　　最後，天神令聽聞祂聲音的神官分成九十九支，就迎入涅槃。

　　【這『獸』是我如此醜惡的缺陷…】少年的淚水滴滴落入水中，魔性已紛紛圍聚在水潭旁伺機而動，少年絕望道，【…這些『魔性』即是由我心魔滋長而生，為了撕裂我而始終在縫細徘徊不去，我是如此憎恨自己…這麼醜陋的真面目怎能不憎恨！】

　　少女卻對少年露出微笑，親吻祂臉頰上的淚水。

　　少年驚愕，怯懼而疑惑地喚出少女的名字，少女便褪盡衣物，也褪盡少年的衣物，靜靜等待著魔性一併將祂們淹沒……

　　……意識矇矓間，祂不斷試著呼喚伴侶的名字，祂們是帶有魔性的天神、失去言語的地神、是新天地之神、缺陷即命運的新神祇。祂接受了伴侶的呼喚，等待著伴侶諦聽到自己失去的聲音。

　　終於，『獸』逐漸回復美麗的原貌，與祂歡樂相擁。

　　天地之柱撐起了婆娑世界，有了天神，有了地神，是全新的神祇。

　　祂們所共同孕育的，便是婆娑來世的『優鉢尼薩曇』。

ns18.119.167.222da2

介面主題:

字體大小:

行距:

段距:

自動加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