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離悲劇 - 浮詩

海浪一層疊一層地奔向陸地，但那些廉價珍珠仍在海中心徘徊。它們跟魚卵很像，倘若魚龜想要嘗試慢性自殺，多吞一些就好。

摟住這些珍珠不放的，是一群綠海龜。牠們已咽下最後一口氣，默默地隨水流飄浮在海面上，部份已溶於水中。那股惡臭直逼附近的海岸。

若非迫不得已，艾文絕不會跟大家出海撈屍體。自從他的妻子跳海自殺，他就對這片海域充滿敬畏，由一個捕漁的變成一個老老實實的村中小店員工。

「怎麼看也有五﹑六張漁網吧。」

「可惜了，這些海龜要是沒腐爛，那肉可值錢了。」

「肯定是東面那群笨蛋捉魚後忘了收網。」

艾文往崖上的房子看去，正好跟女兒對上了視線。她拉上窗簾，躺回床上去。

艾文斜睨著船上的珍珠粒。這些玩意哄不了她啊！她已經是一個青少年了。

「喂，這不是真的吧？」提出清理行動的男人叫停大家的工作，他們才剛撈起了眼前所有的珍珠。「這些海龜……拼起來像個……」

各人循他的視線望去，艾文也想知道男人在說什麼，便跟著踮起腳來看個究竟。

部分人也看到同樣的字眼，頓時倒抽一口氣。

艾文觀察著大家的神情，到底是回去還是怎樣？他的工作是以小時支薪的，搞不好他已錯過好幾個會給小費的客人。

隨著他們開始幹活，海上的不祥字眼被拆掉手腳。

***

「楠詩？」艾文敲了敲門，房內沒有回應，他直接端著飯菜進去。

「今天的魚很肥美，來嚐嚐吧。」

凝視著窗外的楠詩回頭瞄了他手中的食物一眼，皺了皺眉，便扭過頭去不再理他。

「我們得談談。」艾文放下食物，坐在楠詩旁邊。

楠詩看著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我知道夏洛特的離開對你打擊很大，我何嘗不感到悲傷？但你真的不能這樣下去，我們住在崖上，不是為了與世隔絕的，你應該到村裡結識朋友，出去走走。當然然，我的意思不是讓你離開村裡，或者——」

楠詩輕輕覆上他的手，說：「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艾文握住她的手，問：「那你是答應了？」

「給我一點時間。」楠詩垂下眼簾，她的神情舉止都令他想起她。

不管如何，這件事已經是有進展了。

「等我一下。」艾文去了客廳一趟，回來時捧著一個龜殼。

「這是你的生日禮物。今早剛撈上來的。我挑了很久才找到一個未有腐爛的。」他不等女兒回答，即把龜殼放在她懷裡。

楠詩一愣，抬頭看了看他，沒有作聲。她摸了摸那冰涼的橢圓形盔甲，艾文問：「喜歡嗎？」

她抿著唇，良久才點了點頭。

「這就好。老闆讓我去鄰近的城鎮送貨，我會離開幾天，我跟唐娜阿姨說了，你有任何事也可以去村裡找她。」

楠詩低著頭，艾文也不肯定她有沒有聽進他的話。

艾文在房門口回頭看了楠詩一眼，才為她關上房門。她失去母親後，性情變得愈來愈古怪了。

等艾文離開房子，楠詩將龜殼擱在床上。她坐到桌子前，把碟子上的那份魚肉撥到地面，然後用手支著頭，端詳著剩餘的白飯和青菜。

***

艾文外出送貨時，楠詩通常會前往崖下的洞穴。那個藏在岩石後的洞穴，是她獨自等待時間過去的好地方。

但她現在只想好好地送牠一程。

楠詩穿上衣櫥裡最名貴的雪白紡紗裙，來到崖邊。她提著龜殼，腳步很小很慢。她彷彿看見龜殼主人生前的朋友都在旁邊盯著她，這是一場葬禮。

她鬆開手，盔甲隨即直墮海中，炸出兩重水花，奏起比擊鼓還要低沉的聲音。白鳥在崖邊迴旋，迎風擺蕩。

如今，盔甲的主人終於可以安息了。

夾雜著鹹味的風拂過她的髮絲和白裙，她定睛看著下方蕩漾的水紋，她嗅到了媽媽的味道。

白鳥張開雙翅，俯衝直下。

***

「真是邪門，這個海域到底怎麼回事？又出一個「死」字了。」

「幾天前不是才清理過嗎？」艾文剛回到村裡，即被拉著加入行動。其實他更想先回家一趟。

四艘船駛近海中心再現「死」字的一帶，沒有靠近，這種距離只看得見一襲白色浮在水面。

「又是珍珠嗎？」

「不。」艾文站了起來，眼睛微微瞪大。「不是珍珠……」

薄薄的白紗隨意地散開，白鳥沒什麼好眷戀地撒開雙手，投入冰冷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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