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治心診所。」

機械化的女音，配上機械性的笑容。

我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病例卡貼上機械護士的胸口。

一開始來看診還會覺得彆扭，現在已經沒有半點感覺了。

「病患1459號，身份確認，請前往2459號候診室，您的醫生已做好會客準備。」

病例卡發出嗶的一聲，我將卡收回胸口的口袋，前往候診室。

純白的病棟裡有著相同顏色的門，壓抑得令人透不過氣，像是心臟被人狠狠輾壓。

嗯，這形容不太好，換成胃部吧。

打開2459號候診室的門，醫生已經坐在房間裏等我——同樣是機械人。

「1459，你好。」醫生露出了以機械人來說有些過於真實的溫柔笑容——想必同樣，是機械性的——「這是您第三千六百五十次看診，請問今天需要什麼服務呢？」

我微微張開唇，聲音淡如空氣。

「請問，怎麼殺死自己。」

這是第三千六百五十次的問句。

「非常抱歉，本診所並不提供安樂死的選項。」

醫生的回應一如預料的千篇一律，算算他也回覆三千六百五十次同樣的話了吧。

「那麼，可以結束看診了，謝謝。」

我淡然的打開門打算出去——然而門一反往常的鎖上了。

「那可不行。」

醫生說著，順手將覆蓋在臉上的金屬面具拿下。

我有些——或者說是非常——震驚的看著醫生的臉。

那是一張人類的臉，非常正常，除了左半邊的嚴重燒傷痕跡以外。

「……你是人類。」機器人不可能做成有燒傷的樣子，他們在人類面前必然是完美的，為了讓人類能不帶任何情緒的完成診治。

不美、不醜、簡而言之就是平凡，所有機器人都是一樣的。

因為就是我設計的呢。

「是的，我是人類。」醫生笑了笑，溫暖的宛若要讓人灼傷，「1459……或者說無咎先生，因為您不斷詢問相同的問題，給出相同的回饋，所以我來了。為了確定您如此做的背後原因。」

「……所以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了啊。」有些焦躁的揉了揉頭髮，我坐到了診療椅上。

柔軟、舒適，令人感到一陣睡意襲上，然而我還不能睡，這可真是煎熬。

「無咎先生？」

「我是來測試Bug的。」我淡然的說出我的真正目的，從胸口掏出煙盒。

「……這裡禁煙。」醫生有點無奈的在我點火之前制止了我，「還有，測試bug是什麼意思？」

「嘖……」我不耐的把煙盒放回胸口，而後翹起了腳，「你知道嗎，治心診所裡所有機器人本來的用途。」

「不是醫治疾病嗎，特別是心臟還有精神方面。」醫生用手指撫著下巴，眼神若有所思，「可您的反應像是我錯了。」

「的確是錯了，大錯特錯。」我勾起唇角，「這裡所有機器人被製造出來的原本目的——是暗殺。」

椅子翻倒的聲音迴盪在診室內。

「你說——暗殺——」醫生的臉上沁出了滿滿的冷汗。

「你不覺得好奇嗎，為什麼這邊的機器人對於人體與人類心理的掌握甚至比一般人類還要優越。你不奇怪這樣的資料庫是怎麼來的嗎？這年頭，你當會有哪個人、組織或者政府，花大錢研發這種根本沒有任何利潤甚至是有可能沒有任何成果的項目？就為了『治癒疾病』這種可笑的理由？」我翹起了腳，歪著頭看向他，「嗯，聽了這番話，你覺得你的下場會如何？」

醫生搖搖晃晃的退了兩步，然後抿了抿唇。

「……如果是為了暗殺的話，那麼這間診所不該存在的。」

看著他強自鎮定的模樣，我不禁有些想笑。

「啊，的確不該——如果不是我的設計出現缺陷的話。」我把身體交給診療椅，任睡意一陣一陣湧上，好讓自己更好開口吐出第一句話，「我讓他們殺不了人。」

既然對面是他，我想今天——我可以多說那麼幾句話。

醫生扶起了椅子，戰戰兢兢的坐了下來。

「什麼意思？」

「我給了他們人類所說的心。」我掏出煙盒——這次醫生沒阻止我了——然後慢悠悠地點起煙，抽了一口。

辛辣的滋味充滿整個口腔，讓我整個人都清醒了起來。

「說起來很抽象，但就結果而言，他們在嘗試殺人時會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愧疚，導致他們直接關機，自我銷毀。」我微微瞇起眼，盯著醫生那火燒的疤痕，「我嘗試修好這個環節，卻發現如果拔除造成這種現象的程式碼反而會造成程序崩潰，讓機器人壞得更徹底。」

「……所以到最後，要你開發這些的人放棄了。」

「放棄？他們的確放棄了，改成用洗腦進行暗殺的教育，最古老的方法總是最有效的方法啊……對了，相關的訓練程序還是我編排的。」吐出一口煙，我擰起了眉，「也是因為我表現良好，他們才相信我不是一開始就故意把機器人設定成這樣的。並且接受了我的提議，成立治心診所。」

醫生的身子更加前傾，嘗試聽清楚我越發低沉的聲音。

「……這樣你知道為什麼我會十年如一日的來找你了嗎，初號，殤。」

醫生瞪大了眼，那個樣子十分的人類——

「你的一切都是我親手設計，包括燒傷的臉孔。」我看著醫生——或者說是殤——緩慢的述說下去，「你沒有我建造你的記憶，是因為我抹除了。」

「……無咎先生，我不清楚您在說什麼。」殤咬著下唇，視線飄移開來。

「殤啊，十年了，你學會如何不抱持愧疚感殺人了嗎？」

「……本診所並不提供安樂死的服務——」

我抓住了殤的手，放到我的脖子上。

「讓我死吧，我發明出你們就是為了讓跟我一樣的人可以安心的迎來死亡——你不奇怪嗎，為什麼你跟其他機器人不一樣，會做夢。」

「無咎先生——」

「吶……殤，求你了。」

□

那日走出診間的，不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