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os
1.
笑婷的一句﹕「在綠楊坊的麥當勞等你」，我內心的不安翻騰，胃再次感到痛楚令人難以走路。在藥箱中卻找不到平日的止痛胃藥，去了哪裡﹖我再沒有時間了，笑婷在等我。我把藥箱的藥倒在桌上，只有阿娟平日的必理痛感冒藥，不管了反正也能止痛。我隨意吃了兩顆咬碎吞下便趕快的出門口，即使腳有多痛，為了笑婷，我可以堅忍下去！我要向笑婷解釋一切，一切都不是爸爸做出來的，不是！不是！
我忍著腳踝的痛終於走到了綠楊坊的麥當勞。至從笑婷升讀了高小之後也很久沒來這間麥當勞了，還記得她小時候常常來這裡吃開心樂園餐換卡通人物公仔，即使我不能吃油膩煎炸的，但看著笑婷和阿娟兩個吃得開心的面容，我的心便隨著未吃的新地一起融化。我記得當天的滿足是當麼的簡單，但為什麼今天要淪落得支離破碎﹖
我在麥當勞沒有看到笑婷。她不是說在這裡等我嗎﹖即使商場早前被改動移位，大概沒有另一間麥當勞而我也沒有去錯地方吧﹖我看著收銀櫃前的職員，我很想衝上前問著笑婷的去向，但我害怕。即使我帶著貨車帽，我仍然害怕被發現，然後一定會有人大叫變態佬然後所有食客四散又或者將我趕出門外……我不敢想像之後，我只能靜靜的找個角落等待笑婷。
但，笑婷一直沒有出現。我決定回覆笑婷的短訊﹕「爸爸到了，你在哪裡﹖」
然後我的手機響起，卻不是笑婷。
「你個衰人！你自己有報應就好啦！點解要搞我個女﹖」我連一聲「喂」也未來得及，阿娟已經在電話的另一端哭著大罵。
「笑婷……就黎唔得啦……點解要報應係我地兩個身上……你答我……」阿娟仍未說出笑婷發生什麼事又頓時沒有聲音，我一臉茫然。
「先生，唔好意思，呢到係急症室，你太太情緒好唔穩定。其實係你個女笑婷撞車送咗入黎醫院……」
「咩……咩話﹖我依家趕過黎……」我被嚇到了！
我胃再一次痛起來，比之前出門口的痛更痛，我只有彎著身子用盡力氣呼吸，提起腳步慢慢向前移動。但說到底，我的胃有多痛，也不及此刻的心痛。是我害得笑婷這樣子的……我不答應她出來，她這個時間安然地去補習社，一定不會出事的。是我，是我害成的……
2.
我忍著胃和腳的痛楚，依靠床邊的欄杆借力，看著睡鼻上插著喉管的笑婷，手背插著點滴的幼針，再看著她那可愛的臉兒，沒有絲毫動靜。那眾人也笑著跟我一模一樣的臉兒代替了我的身驅昏睡。我寧可昏睡的是自己，那便不怕外面的閒言閒語與指罵，我身體上一直承受的痛也可以從此消失……
我一直在反覆同一種念頭，忽然被某道力量把我的手從欄杆處拉開。
「你黎做咩呀﹖走呀！笑婷唔會想見到你呢個賤人！你同我走呀！」我定過神來，是阿娟。她的雙眼又紅又腫，那哭過的眼睛，我還記得以前曾經多麼的動人，是一種幸福。但原來，也可以是一種背叛和傷痛。
「娟，你聽我講……」我看著她矋著我的眼神，我心中怯得無法言語，我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麼，也無法分辦腦海中的思緒，一切只有混亂。混亂是我再控制不到自己的行為和說話，本身的我已經不再在這肉身當中。當我清醒之時，我和阿娟已經在病房門外的醫院大堂，她被我推倒在地上，屈膝的哭著。
「對唔住，我無心……」我只知道是我把阿娟推倒在地上，但當中的過程，卻一片空白。
「點解……點解你要咁對我……」阿娟仍然哭著。醫院內大部分能走動的都早已把視線落在我的身上，即使我還帶著貨車帽未除下，但心跳加速和頭暈，我仍感到無窮的羞恥，我很想立馬離開這個可怕的空間，但面對阿娟如戲劇式的痛哭恍惚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卻叫我萬般的憤怒。
「係我錯！咩都係我錯！呢個世界咩都係我錯！咁依家你想我點丫﹖」好吧，是我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單偷拍女人裙底，我還打女人。反正我本來也帶有罪孽，多一條罪行還是十條罪行，也沒有什麼關係吧。
「我唔知呀！我唔知呀！」阿娟不斷重覆﹕「我咁辛苦為頭家，到頭黎個老公竟然出去做埋唔三唔四嘅事，我個女仲要係入面呀……」
「點解你係都唔聽我解釋！我都話唔係我做！個女我都有份架，佢瞓係入面你估我想架！」我的憤怒不斷嘗試凌駕我的冷靜，最後冷靜明顯失守，憤怒開始把我操控。
「你講，你根本無愛過我！你變咗啦！你以前都唔會咁惡架！我依家終於睇清楚你啦！」阿娟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坐在膠椅上指著我數罵著。我此刻恨不得一手把她的頸緊握，直到我的耳邊再沒有她的聲音，一切變得清靜。
當我舉起了手，但我沒有這勇氣。
我只有拂袖而去，帶著對這個世界的憎恨與憤怒。
3.
我恨我自己，我更恨這個世界。從小被教育，要做一個好人，才會有好的報應。我深信不異，我很努力當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好先生，我努力依照每個人和社會的期望活下去。同事不吃的蛋糕，不要緊，我來處理。上司和方小姐無理的要求要我跟客人應酬，無所謂，只要生意能談成就好。阿娟早出晚歸的工作，不要她擔心，家頭細務由我來負責，孩子的學業和照顧，我都嘗試做得妥當。那怕蛋糕還是應酬使自己的胃炎隨昤覆發，那怕家務使我的手腕上的舊患痛楚難當，陪伴笑婷上學那怕右踝疼痛不已。無所謂，只要大家快樂就好，不要計較那丁點兒的苦，因為苦盡，甘來。
原來，這個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原來這個世界，如電視劇一樣好人從來沒有好報，惡人卻能走到最後。看幾多達官貴人貪贓枉法都仍能逍遙法外，幾多平民百姓如螻蟻偷生。苦盡不一定甘來，如果這個世界是有上帝，祂大概也是個惡者，任由世界的不公平發生，任由我的人生從開始受盡無窮的苦難，胃炎、撞車傷腳、手腕的舊患……甚至直到現在妻離子散，女兒躺在醫院。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是不是我現在立即跪在地上然後大叫我有罪請用你的聖潔的鮮血卸免我的罪吧我的人生便會得到逆轉，女兒立即醒來，阿娟返回我的身邊，甚至能把偷我手機把我陷於不義的人捉拿歸案﹖
統統都是廢話！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yUWf1fE6R
不，不是這樣的，終有天她們會明白你的。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spseYqU1
明白﹖阿娟根本不愛你，要不然也不會立即帶笑婷走！要不是她帶走笑婷，笑婷便不用發生意外！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RIUwwPooL
這是意外，笑婷很想念你才偷偷找你的。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Oo4eW9EUp
根本有人存心害我！現在還要害笑婷！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TkG6ayio6
那到底誰跟你有仇要這樣做呢﹖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x7QlAAlh4
我不知道！
我的腦海忽然出現了魔鬼和天使在交戰。到底哪一方才對，我也不清楚。所有事情的發生，明明看似一堆不相關的碎片，卻在某種動態下忽而變成了整體，把整個結局呈現出來。我看到我的將來，我已經失去工作，誰都不會聘請我被認定的變態狂，然後我無法供樓，我會無家可歸。生不如死，一切只有被更黑暗的黑暗掩蓋的混沌，分不清左或右，只有不能分辦的深淵。
站在窗邊的我，或者，只要我深呼吸閉上眼，問題便會解決。但笑婷醒來便沒有了我，她永遠都聽不到我的解釋，再也沒有誰煮她喜歡的太陽蛋和香腸，我還未教她踏單車，我還未看到她拍拖結婚，我想看她的另一半，會不會像我這樣……
4.
五月三十一日
一個月後。再沒有人記得發生什麼事，偷拍的事不了了之。連登那個開貼的樓主，由初時有很多人支持便成被圍剿，說他執到人家的手機不還，還公開人家的私隱云云，忽然一面倒戈相向。但一切已經來得太遲，阿娟早已離開了我，笑婷仍未甦醒。
我再沒有期望過什麼，或要求上帝為我做些什麼。我決定不再成為一個好人，決定在這黑暗中苟且偷生。我把以前成功洽成生意的客人轉到新公司，上司對我的加許好比方小姐。我每星期五都在蘭桂坊獵艷，今晚我又成功把一個穿低胸貼身短裙和黑絲襪的女生帶回家中，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沒有對錯可言。也許唯一錯的是，我還沒有和阿娟正式離婚。
當我和那個陌生女子纏綿時，電話響起。是醫院的電話，笑婷醒來了。我立即趕往醫院，阿娟早已在笑婷的床邊，我望著笑婷，她的口形在「爸爸，爸爸」的叫著，但無法發出半點聲響。我撫摸了她的額頭，她像是乖巧的貓兒合上眼微笑。阿娟過來我的身邊，忽然挽著我的手臂，我的內心嚇了一跳，但在笑婷面前，總不能給她看到半點懷疑的事。
「為咗笑婷，我哋重新開始﹖」醫生為笑婷檢查時，我和阿娟在病房門外的大堂等侯。我還記得一個月前她在這地瘋狂的把我推到谷底，無地置容。如今卻半帶淚光要求復合，也未免荒謬吧。我還愛阿娟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假設我們都相愛，又何以用自己的方式去傷害對方﹖但為了笑婷是不是該重新建立這個家﹖然後我繼續扮演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角色叫笑婷感到幸福﹖
但明顯，我此刻不再是一個好人。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和不同的女人共睡。只要我返回舊時的人生，做一個好人，上帝便不會再憐憫我，肯定會再一次把我擁有的半點幸福都奪去，也許下一次是阿娟出意外，也許笑婷連媽媽都失去。但此刻我成了一個壞人，至少笑婷醒來了，她平安從鬼門關回到我和阿娟的身邊，也許只有我繼續成為一個壞人，她們兩個都會平安不會被我牽連下去。
但這不是為了她們而犧牲自己嗎﹖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MYSbA1jN6
不，壞下去才是你的本性！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9sObEulSU
她們需要你的，回去吧。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UDQxlBOGD
到最後阿娟一定知道我的罪行又會再一次帶走笑婷的。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s9TcWG42d
你不說阿娟不會知道的，她還愛你的。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ibyRLsP8
她只是緊張笑婷沒有完整的家庭而已！
魔鬼和天使再一次出現，他們兩個再一次在我的腦海中交戰。我再一次跌進混沌的深淵，或左或右的選擇都不是完美的結局。誰說混沌過後會出現有條不紊的世界﹖混沌過後仍是無盡的漆黑，眼前的漆黑，我再沒有感官，沒有知覺。我在漆黑中看到卡俄斯，我就是祂，再沒有形態，只有黑暗的一切。
「老公，你唔好嚇我！你醒下啦！笑婷等緊我哋架！醫生！」阿娟抱著「我」倒在地上的身軀哭著。4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p5VkGya7c
或者，我才是那隻蝴蝶，不小心拍翼用力了，牽連一波又一波的連鎖。大概只有我這始作俑者，才可以把那連鎖式的無法預測的效應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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