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以上，戀人未滿♡ - 漣漪之下

　　「嗶！」

　　伴隨著教練的哨音，跳台上，包括我的八名隊員便如海豚一般躍入泳池。濺起的水珠相當少，彷彿針刺穿布，有一種另類的流暢感。

　　嘶。我鑽入水中，微微吐出一口氣泡，接著急速浮上水平面。

　　游泳，是一種天然的競賽，只要隔著一道有人，你就會出自下意識地想和他一較高下。

　　國小到現在，我已經在游泳隊待了七年了，可這陣子，我卻總是力不從心，被教練罵已是家常便飯。我過度的划手、踢腳，造成接連不斷砸出水花，速度日漸下降。

　　果然，我又是最後一個抵達終點的人，而禿了半邊頭的教練，也如我所料，氣沖沖地向我走來。

　　「喂！劉偉德，你到底有沒有身為隊長的自覺？原本想說讓你和一年級的新隊員比一場，看能不能稍微提升你的信心，結果你輸給一、兩個人也就算了，最後一名是怎麼回事？啊？果然是沒有才能的廢物嗎？」教練對著我的臉破口大罵。

　　「是是是，我下次會改進。」

　　我一邊挖出滲入耳內的水，一邊向更衣室移動，丟下氣得面紅耳赤的教練，隱隱約約，我還能聽見他咒罵的聲音。

　　自己退步的原因，自己當然最清楚。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就是現在坐在看台上的小青。

　　小青是我游泳隊的學妹，今年剛升高二。她的游泳成績並不是特別優秀，參加過幾場校際練習賽，最高也頂多拿到第五名，實力算是普通中的普通。

　　她對我來說之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她雖然能力普通，但卻比隊伍內的任何一個人都熱愛游泳。小青晨練的時候最早到；午休的時間也會挪出一半做自主練習；更別提放學後開放到晚間九點的時段了，不說還以為她是負責關泳池的呢。

　　然而，前陣子她卻出了場嚴重的車禍。

　　據說那天小青一如往常地騎著腳踏車回家，卻在家門前十公尺的時候被一台超速的轎車攔腰撞上。她的上半部雖然只受到輕傷，但右腿卻因為被一部份車輪輾過，而造成了粉碎性骨折。

　　醫生告訴小青，她這輩子都不能再做劇烈運動了。

　　儘管游泳這項運動有浮力這項優化身體機能的特色，非常適合復健，但總歸小青所希望的並不是單純泡在水裡，或是用水母漂飄來飄去，她告訴我，她喜歡在水中競速的感覺，甚至還喜孜孜地問過我：「學長，不覺得只要做出特定的動作，就能在水中移動很神奇嗎？」

　　這段話還真把我逗笑了，傻瓜，這不就是單純的物理運動嗎？牛頓聽到你這席話都會落淚的。

　　總而言之，我很喜歡小青，喜歡她樂於追求的模樣，喜歡她游泳的模樣，喜歡她輸掉比賽後不甘心的模樣，喜歡她……開朗的模樣。

　　「偉德，你還好吧？最近狀況都不太好呢。」更衣室裡，我在泳隊的好友阿木走了過來。

　　「嗯……運動不就是這樣嗎？有高峰期也有低潮期啊，過一陣子就好了。」我邊套上Ｔ恤邊說。

　　「該不會－－是因為小青吧？」阿木不假思索地問。

　　「傻瓜！」

　　我迅速摀住阿木的嘴，把他拉到離其它隊員最遠的角落。

　　「別那麼大聲行不行？等等傳出去怎麼辦！」我壓低音量，瞪著阿木。

　　「啊哈！抱歉抱歉！我沒想到真的是這樣子，只是你泳技變差和小青受傷的時間點太巧合了，我才會這麼猜的。還真的猜中啦？哈哈哈哈－－」阿木搔著他短刺的小平頭大笑。

　　「真是的……枉費我們認識這麼多年，還要靠猜的……」我抱怨似地咕噥。

　　「不過……偉德，你沒聽說嗎？」

　　「聽說什麼？」

　　「小青她啊，已經申請退出泳隊了，大概明天就不會再出席了。」

　　「小青，妳真的要退出游泳隊了喔？」

　　游泳池畔，只剩下坐在看台上的我倆。連救生員都和暗戀的女老師出去吃飯了，估計要兩個小時後才會回來，所以游泳池目前暫不開放。

　　「嗯－－沒辦法，這雙腿已經不能游泳了嘛，繼續待在隊上也只會給大家添麻煩呀。」小青賣力啃著超商的飯糰。

　　話說回來，她的嘴還真小，感覺她連吃麥當勞的漢堡可能都要切成四分之一才能放得進嘴巴。

　　「不會……很不甘心嗎？」

　　我曉得，自己的問題只不過是二度傷害，但我實在太好奇她究竟會怎麼回答。

　　「不甘心嗎？不會啦－－只不過是不能運動而已嘛，而且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快喔，估計只要再一個月就不需要用拐杖了。」小青對著我嘻嘻一笑，又說：「而且啊－－正值高中的少女怎麼可以拿著拐杖走路啊，未免太不美觀了。」

　　真的，是這樣嗎？

　　小青話說完，便舉起放在一旁的枴杖戳弄我的肋骨。弄得我又痛又癢，不由得做出各種滑稽的姿勢閃躲。

　　「對了。」

　　打鬧到一半，她忽然停了下來，換了個語調。

　　「嗯？」我狐疑地看向她。

　　「學長最近游泳的時候為什麼……那麼不認真呢？」小青淡淡地問。

　　我愣住半晌，還真沒想過該怎麼回答小青這個問題的「當事人」。

　　既然如此，就只能回答老實話了。只不過，得先轉個彎才行。

　　「其實呢……看到小青這樣，就會覺得老天爺還真是不公平，妳應該曉得吧？隊上其實有很多對游泳根本沒興趣的傢伙，只是為了升學或把妹才想參加泳隊的－－結果，反倒是像妳這樣熱愛游泳的人得離開呢。」我低下頭。

　　小青沉默。

　　「話是這樣講，但其實我跟那些傢伙根本沒什麼差別，內心也沒多喜歡游泳呢！只是因為小學被爸媽強迫參加了，就覺得國中也參加好了，再來到了高中，就覺得既然都靠這個保送上來了，那當然就得繼續參加啦－－之類的。」

　　她還是沉默。

　　我的臉漸漸熱了起來。好！現在就是告白的好時機吧？

　　「如－－如果說，我和小青一起退出呢？如果我說－－我也不想繼續游泳了，只想要和小青在一……」

　　「白癡！傻瓜！學長是豬頭！」

　　小青突如其來的大喊，響徹了游泳館，連我都忍不住嚇得摔倒在地。

　　「啥－－啥？」我一臉不知所措。

　　「學長，其實也是很喜歡游泳的吧？為什麼要假裝自己根本沒興趣呢？看你每次準備跳水的神情就知道了，對你而言，水中的世界肯定比陸上要快樂得多吧？我也是這樣想啊！但你為什麼要壓抑這份熱忱呢？」小青怒目瞪向我，對著我嚷嚷。

　　我睜大眼睛，從沒見過如此憤怒的小青。

　　「不－－我－－」我結結巴巴地講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明明喜歡，卻假裝成不喜歡；明明喜歡，卻不能再喜歡！學長！你理解我和你的差別吧？那你這樣做不是很過份嗎？不是很對不起自己嗎？」

　　小青的眼眶，漸漸溼潤了起來。

　　「笨蛋……我當然不甘心啊……」小青忽然哽咽，失去力氣似地慢慢坐下。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吧。

　　「明明……明明……」她抽抽噎噎地，洶湧的淚水不斷滾落，「明明為了不要每次結束訓練後要梳洗半天，刻意剪了短髮；明明為了提升體力每天都夜跑；明明為了游得更快……天天都在看比賽的影片……明明……」

　　小青，她很不甘心。

　　因為她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游泳，熱愛游泳。

　　我緩緩站起身來。

　　「小青，去換泳衣吧。」我說。

　　「咦……為什麼？這種氣氛下－－學長還想看我穿泳裝嗎？」

　　「才才才－－才不是！」

　　於是，我們各自換好了泳衣，站在游泳池畔。

　　小青的腳已經沒有外傷，所以基本上下水是沒有問題的，只要別做太激烈的動作就行。

　　「那，為什麼要換泳衣呢？」小青問。

　　「雖然理由可能有點那個啥－－幼稚，但我想……如果小青妳真的很喜歡游泳的話，慢慢游也行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可是……」

　　「我知道妳喜歡比賽的感覺，也喜歡馳騁於水面上的快感。妳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但是……就拿殘奧會為例吧，妳能想像得到，裡頭有多少殘缺不全的人，曾被告知『終生不可能運動』嗎？又或者那些照理來說永遠無法拿起筆，最終卻成為口足畫家的人。」我望著平靜的水面，慢慢說道。

　　「我也還沒到殘障那麼嚴重啦……」小青的雙頰微微紅潤了起來。

　　「既然如此，就下水吧。」我微笑，「當然，前提是妳真的熱愛游泳。」

　　語畢，我慢慢走下水池，望著仍在池畔猶豫的她。

　　「如果妳只是喜歡比賽，喜歡勝利，任何運動都行吧？」

　　「我……」

　　「但是我相信，小青妳是真心喜歡游泳的。每次妳和我討論有關游泳的事情時，總是那麼開心，訓練的時候也總是最早來，最晚離開。據我所知，若是單純喜歡比賽，喜歡贏的傢伙，絕對不可能這麼認真的。」

　　小青右手拄著拐杖，慢慢地，慢慢地向爬梯走了過來。

　　「嗯－－只要－－只要能游泳就行了。」小青咧嘴一笑，眼角泛著些許淚光。

　　「那麼，下水吧，我會扶著妳的。」

　　於是，她的小手緩緩地、顫抖地伸向了水中的我。

　　「嗶。」

　　這一響，是訓練結束的哨音。

　　「那個－－偉德啊，上次教練言重了，你懂的嘛，求好心切呀！請務必繼續待在游泳隊裡，為本校多爭幾面金牌，啊啊啊！對了！你的升學成績我也會幫你處理好的！」教練換了張好人臉，不停對我鞠躬哈腰。

　　「是是是，沒有才能的廢人在下會考慮的。」我打了個哈欠。

　　這天，小青沒有來，她還是決定退出游泳隊了。

　　而儘管缺少了看台上的她，我的成績還是恢復了往常－－不，是到達了前所未有的巔峰狀態。

　　因為……

　　「喂喂喂，學長要拉著我啊，不然我會沉下去的！」小青緊張地大喊。

　　「好啦好啦，我又沒有放手。」

　　晚上七點，我和小青仍在學校的游泳池中，做專屬於我倆的訓練。

　　我負責扮演她的浮板，領著她來回游過一次又一次，就像在教剛學會游泳的孩子一樣。

　　「對了，那天你為什麼要假裝自己不喜歡游泳，還說要跟我一起退隊呢？」她一邊划手一邊問。

　　「啊－－這個嘛。」我的臉瞬間脹紅，對喔，差點忘了那天我打算趁機告白！

　　「喔－－不好意思開口的話，在水裡說啊？」小青賊賊地笑，隨即潛入水中。

　　我深吸一口氣，潛入。

　　水裡的世界，是模糊的。

　　但是，小青的身影卻很清楚。

　　我們四目相接的瞬間，我做出了好幾個嘴型。

　　小青默默讀完我的唇語後，便快速回到水面上。果然，這樣做怎麼可能看得清楚嘛。

　　還是……下次再試吧。隨後，我有點沮喪地回到水面上。

　　「學長。」她湊到我耳邊，小小聲地說。

　　「怎麼？」

　　「你的嘴型糟糕透了，應該要這樣。」

　　我感到疑惑，於是凝視著她稚氣、可愛的小臉。

　　「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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