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角下 - 八﹑實現心願 (終章)

學生電郵由一串數字組成，開首的數字越小，代表年級越高。看來發電郵給我的是個高年級生。

如果是解夢學會的人，難道是他？

臨近黃昏，天色逐漸轉暗，但天台花園裡的茶座仍然坐了不少人。坐在其中的白衣男子看到我後，我揮了揮手。那附有羽毛的水晶項鏈還是一如既往的搶眼。

我真笨，夢境日記上又沒寫上我的名字。除了知情人，還有誰會把它還給我？

「抱歉，是我拿走了它。」巴頓將本子遞給我，說：「在活動室裡看到時就覺得似曾相識。」

我接過筆記本，道：「這是表姨的夢境日記。」我不自覺地瞥向他掛著的那條項鏈，在媽媽的相片中，巴頓和表姨都戴著同一款式的項鏈，應該是他們二人的信物吧？

巴頓淺淺一笑，說：「我知道。我跟她一起修讀普雷斯教授的解夢課程時，她用的就是這本簿。」他一頓，喃喃道：「多虧它，我總算得到答案了。」

我凝視著手中的筆記本，沒有作聲。

***

我大概以後都不會再讀表姨的夢境日記。但在把它埋進書櫃的深處前，我還是想再讀一遍——最後一遍。

P就是我的父親，我一直想解開的謎團，沒想到真相是這樣。倘若如此，後來那個表白的夢不就是「願望成真」(wish fulfillment)嗎？

指尖滑過記載夢境的頁面，然後道別似的掃向分析的文字。

我的眼睛像生了根般黏住那些小巧的文字。

「吃飯了。」媽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的腦子裡靈光一現，把一切拼湊起來後，突然得出一個瘋狂的結論。

我在餐桌前坐下，先支開媽媽去拿醬油，再偷看她的通訊錄。

晚飯後，我致電巴頓，跟他約好在樓下見面。

我換上便裝，帶上夢境日記，來到大門口時，媽媽剛從廚房出來。

我搶在她開口前說：「我出去一下。」我無視她那充滿懷疑的眼神，關上大門。

***

我們在大廈外的通道見面。

「我想……這本夢境日記還是由你留著比較適合。」

巴頓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伸手接過本子。

「這也許與我無關。」我停下步伐，稍微抬頭望向他。「不過……你早前提過「得到的答案」是什麼？」

他一怔。

「是表姨真的喜歡P嗎？」

巴頓避開了我的目光，垂頭不語。

「你覺得P是我的父親。」

不錯，直至晚飯前，我也是這麼想的。

「根據至今所學，我可以肯定日記中那個向P表白的夢屬於「願望成真」，可見夢境的主人真的很喜歡P，但這也證明了P不是指我的父親。」

巴頓瞪大了眼睛。我吸了口氣，嘗試表現得更鎮定。

「那個人對表姨來說，並非遙不可及。儘管他是有婦之夫，但他們確實發展了婚外情。你想透過日記裡的夢了解表姨的心境，恐怕不大適合。」

巴頓皺眉，問：「你當時年紀還小，你怎麼知道他們……」

「先不說他們的關係如何，但這本日記有一個相當可疑的地方。描述夢境跟分析的字跡乍看之下一模一樣，實際上卻大同小異。」

「有時候心情或場合不同，字體也會改變吧？」

我伸出手要回日記，翻開給他看。

「日記以英文寫成，仔細看的話，部分字型以及筆劃習慣在兩部分的內容裡不算完全一樣。」

巴頓陷入思考，後方的腳步聲戛然而止。我看過去，卻沒發現任何人。

「但我認得她的字。」

「如果你就是P的話，一切就說得通了。我記得巴頓這名字也是以P開頭吧。」

「這﹑這怎麼可能？」

「你不覺得你要為我們解釋一下嗎？」我別過身來。「媽媽。」

半晌，媽媽走出陰影。

「真是不得不服了你呀……偵探。」

「我不是偵探，我只是……」想幫你。

巴頓端詳著尾隨我過來的媽媽，問：「是真的嗎？」

媽媽的視線落在夢境日記上。

「你表姨進大學的第一年，報讀了解夢課程。她常常跟我分享在課上學到的理論，還有難忘的夢。那時我正感到困擾——為了各方面的事情，所以我提議跟她交換夢境日記，正好為對方分析夢境提供新的見解。」

「但她的夢境日記得呈交給教授，她也沒時間寫兩份，最後就成了我寫下夢境，她負責分析。我們倆的字向來相似，但這麼多年後許久沒提筆，字自然變了個樣。」

「可我見過她那本夢境日記。」

「兩本筆記是同一款式的，只有顏色深淺之分。」

巴頓徹底愣住了，媽媽也於瞬間露出落寞的神情。

「那個P乍現冰湖﹑最後被大樹壓倒的夢是「原型」(archetype)。大樹象徵了你對「正確」的認知，同時也是障礙。就是說，你內心很清楚，你不能橫刀奪愛。之前你的噩夢裡，也是毫無徵兆地被倒塌的大樹壓住。我想，同一「原型」出現在不同人的夢裡，不只是巧合吧？」

說不定她前陣子做噩夢時，已經重遇巴頓。

「被大樹壓入湖中，一切陷入混亂，「卡」字是這一切的總結。「卡」中間的橫線就像一條界線，分隔著兩個極端——理智和情感。兩者互相抗衡，你不知如何是好。」

我瞥了日記一眼。只要看了這些夢境，表姨應該知道媽媽對巴頓的感覺吧？

「這本日記……還是燒掉比較好。」媽媽向我伸出手。黑夜中，她的身影顯得更加瘦弱。

我不語，只將本子遞給她。她的手剛握住書背，即被一隻大手從旁捉住。

「還是由我留著吧。」

媽媽猛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那一刻，我從她的眸裡看出了驚愕，還有……一些我尚未曉得該如何形容的情愫。

***

次日，媽媽和我一起逛超市，採購晚餐的材料。光是巴頓答應上我們家作客，她就已樂翻了天。

「你買這麼多肉真的吃得完嗎？」我以不信任的眼神打量著她菜籃中堆積成小山的牛扒。

「當然了。」她掃視手中的清單。「接下來就差酒了，吃牛扒就得配紅酒。」

她一臉興奮地往酒架走去，我彷彿聽到腦子某處響起警號。

我愣在原地，緊抿著唇。

即使沒有魔法和咒語，我還是能做點什麼的。

「媽媽，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媽媽別過身來看我，不解道：「什麼事？」

「別再借酒消愁，我不喜歡你這樣子……」說到最後，我垂下了頭，聲音也愈來愈輕。

媽媽放下選好的紅酒，莞爾道：「那好，從今天起，我就只為值得高興的事情喝酒。」

她來到我身旁，摟住我的肩膀。「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頓時如釋重負。

一瞬間，我彷彿看見甘道夫向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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