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句融入Part2 - 不同凡響的浪蕩

【本篇的主要背景設在二十世紀，

外加一點現代的產物】

瑪德蓮·丹帝耶森（Madeleine Dandyism）靜靜地坐在她的扶手椅上，透出窗戶的陽光照亮她全身的珠寶，從鑽石耳環開始一路點起她身上的每件動人飾品，像是受到聖光籠罩的女人，讓自身閃耀之外，輕輕隱藏自己的能力，使得外來力量也可以散發它的光芒。

相較於浮誇的裝飾，她的服裝給人的是一種簡約大方；那件深紅的連身洋裝巧妙地包覆著稍顯隱私的部位，又襯托出它的線條，露出比例恰好的下手臂和小腿。

她向身旁的女僕爾莎（Eartha）示意，讓她請這位訪客進來，同時檢查她的頭髮有沒有好好地待在該待的地方。

爾莎和大小姐介紹她的訪客，是位來自顯赫家族的男士——當然，比丹帝耶森家族低階了些——他說他叫做尤萊亞（Uriah），再加上極度耳熟能詳的姓氏。

「請坐。」瑪德蓮勾起她的嘴角，望進男子眼中的美麗大海。她並不在意姓氏給他帶來的重擔，在她眼裡，父母或祖先做了什麼豐功偉業，不是自己的終究不是自己的。

尤萊亞沒有坐在別緻的沙發上，反而直直走到瑪德蓮身旁，單膝下跪，牽起她纖細的左手。

她有些尷尬地挑起一邊眉毛，「怎麼了？」她的小手掙開那隻大手，但尤萊亞抓得很緊，沒辦法鬆脫。

紳士留了個輕巧的吻在小姐的白皙的手臂上，「妳知道嗎？有句話說『優雅是唯一不會褪色的美。』，而妳全身都在和我說明妳這與眾不同的氣質。」

瑪德蓮一察覺到尤萊亞稍微鬆開，便立刻把手抽開，將頭別開，不願給人見著她臉上的紅暈，「我覺得我並沒有符合你所說的任何一項。」

「為什麼呢？」他聽起來很好奇，迅速起身，坐到沙發上，準備接受一位女子的故事。

「『美麗就是來自快樂和自信，優雅就是了解自己、做自己。』」她揚起一個憂傷的微笑，「可我終日被關在豪華的籠子，嚮往著外頭『真正』的陽光，卻束手無策。」

她深呼吸一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我一點都不理解自己，我只知道我必須扮演好『瑪德蓮·丹帝耶森』。她非常地快樂，住在一間大宅裡，有著愛她的父親。她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孩子，喜歡讀書和打扮，總會展現自己完美的樣子。

「事實是，她非常地懶惰，書本單純是她想得知外面世界的工具，享受於字裡行間帶給她暫時的愉快。身上的服飾都還是女僕每天準備的，她的任務只有偶爾見見父親選的有錢少爺、到舞會上擺出最令人陶醉的姿勢，看看可不可以引一些男子上鉤，並找到最有錢的那位，把自己推銷出去。」

她的眼珠對上尤萊亞的，這次她直接到了深海區，那深不見底的黑暗地區。她眨眨眼，然後再度開始她的演說。

「所以，我真的不懂我符合了哪一項，我的生活只是一場愚蠢的戲劇，沒有幾個觀眾，就是演給父親和你看的。

「我想要離開。」

她的臉上浮現一個難過的微笑。

「不過這是個空談。觀眾隨時會換，我必須迎合他們。」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父親好像勾搭上另一個公爵了。」那雙眼珠傳達了個痛苦的訊息：對，又將是另一場無意義的演出了。

「妳知道嗎？」她聽見尤萊亞的聲音，「『生命不可能從謊言中開出燦爛的花朵』，請記住。」

她又聽到尤萊亞的皮鞋和地板演奏出一段有規律的小調，由木門急撞聲作為結束。

「海因希里·海涅啊。」她按壓著太陽穴，「我倒同意他的另一句話：『一旦我們在世界上吸引了足夠的注意，在其中扮演一個角色，我們頓時就像一個球一樣滾動起來，且從此再不停歇。』，這就是我的下場吧。」

爾莎從頭到尾都保持著沉默，因為她知道語言的力量是無法在某人陷入特定情緒時發酵。

瑪德蓮不喜歡和每個公子哥培養感情，她認為一付出真心便被父親淘汰的感覺不是很好。這個故事已經講述過上千次了，很可惜，今天似乎沒有得到回應——和以往相同。

王子會救出高塔中的公主，一定是假的。

✶

尤萊亞已經離開丹帝耶森的宅邸三小時了，女僕也一直叫他該吃晚餐了，但瑪德蓮說的每句話都還刻印在他的心頭上，無法忘懷。她試圖求救！

他明明就是去完成一場雙方父母促成的事，為什麼會變成這番局面？他得救她！

只是他不能成為那位英雄，也差不多該被取代了。

他記得他曾經要救一個女孩，而她依然死在他面前。他不敢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了，人生中有過一段這樣的殘酷回憶就已經夠了，特別是幾乎讓他對人生失去信心的痛。

那女孩叫做艾琳（Erin），有著一頭金黃色的秀髮。她的母親是位妓女，父親早已消失無蹤。

某次和朋友的打賭中，他進到了妓院，見到有個魁梧的男人要逼迫艾琳和他上床。尤萊亞看艾琳不願意，便上前阻止，還吃了幾個拳頭，倒地不起。

他親眼目賭艾琳是怎麼被那人糟蹋的，甚至在完事後徒手掐斷艾琳細長的脖子，血液不斷流出，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見證這一切——包含身旁的人完全說半句話。

或許這就是人性吧，總是渴望著得不到的東西，得到後又把它當成一場夢，睡醒了就沒意義了，能夠重複利用的機會少之又少，也沒有另一個想擁有它的人，就從天堂落入地獄，翻身像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情。

尤萊亞復原之後去過墓地幾次。即使每個人都告訴他艾琳會寬恕他的，他還是說了很多祈求原諒的話，畢竟他的靈魂是不會因為這幾句無意義的話語而得到救贖。

他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案，莫過於把這份愧疚投注在離他最近、最需要幫助的人了。

✷

「這是……？」

這天，尤萊亞無預警地來訪，瑪德蓮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穿上了一件樸素的白色連身裙就見客了，況且那還是週六的早晨，淡淡的清風讓她不惜一切都想留在床上。

她有點訝異居然會有人來看她，特別是聽過她故事的人，明明就沒有要幫助的意思，還來做什麼呢？可憐她嗎？

她接受這份憐憫。

反正也只有這次。

尤萊亞遞給她一本英文版的《變形記》，瑪德蓮看見封面上的男子用雙手遮住他的臉，逃出家門，令人好奇後頭的故事。

「送妳的。」尤萊亞說，「妳不是被關在這裡面，像是書中的男主角被困在那昆蟲的外殼中，被家人厭惡，最後……」

「我沒有被家人厭惡。」瑪德蓮打斷他。父親只是想保護她而已！母親的逝世已經夠讓他難過了，他就想守護他僅存的親人，為她找到最好的丈夫。

真的嗎？心靈之音問她，得到空蕩蕩的沉默。

尤萊亞不理會瑪德蓮，接續說完他的話，「最後，他的家人們邊慶祝著他的死亡，邊討論該把女兒嫁給誰，完全無視他們才剛死了一個兒子。」

瑪德蓮睜大雙眼，「太可怕了，你怎麼能送我這種書！真是太荒謬（Kafkaesque）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很聰明的雙關嘛。」尤萊亞道，放鬆地往後倒在沙發上，翹起腳來。「竟然用『卡夫卡式』來形容他的書，還順便暗諷我。」

卡夫卡式可解釋為「如噩夢般的複雜、荒謬，或不合邏輯的性質」，是瑪德蓮在前陣子學到的新單字，恰好比喻了卡夫卡的寫作風格，不過就另一面來說，他的筆法怎可能侷限於這區區幾個字呢？

她在幾年前看過卡夫卡的另一本小說《判決》，到現在依舊沒辦法體會到他所要傳達的真正意義，或許得等到某天她成熟穩重後，才可以完整吸收卡夫卡式的精髓。

「我可沒有諷刺你，」她回答，「我只是把知識實際運用在生活中，看來很成功。」

尤萊亞搖搖頭，「這連成功的皮毛都沒摸著呀。要得到真正的成功，就好好讀完並理解我給妳帶來的每本書吧。」

「你還會來？」瑪德蓮意識到這是即將結束拜訪的節奏，便急忙地要求一個答案。

「不歡迎嗎？」

她趕緊抓住這個機會。「非常歡迎！」

尤萊亞把背從沙發上移開，「那麼就一禮拜來探望妳一次——當然，不會那麼早了——每次我都會拿一本書，希望妳能在這段時間內讀完。」

「絕對可以。」

✸

之後尤萊亞來了很多次，一本本名著也一一到了瑪德蓮的手上。她每天都在努力讀書，盡可能把書本的寓意收到腦子裡。

可是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但尤萊亞又不是個會遲到或失約的人，這讓瑪德蓮很擔心，也很煩躁。

期間內，她不停地翻著T·S·艾略特的《荒原》，一頁又一頁，看了整本書好多遍，每次也越翻越快，還有一個小角不小心被她撕了下來。

「爾莎，」在她第五度看完這四百三十四行的詩後，她總算冷靜了下來，開始用理智行事。「妳現在去打聽尤萊亞的下落。」

「那麼大小姐妳呢？」

瑪德蓮站了起來，輕輕撩起她那過長的裙擺，往門的方向走去。「我要去找父親。」

她感覺上很久沒有踏出她的房間了，卻還記得一出門口，便可以看見一幅畫作，畫的是她小時候的肖像畫。之後過沒多久母親就逝世了，家裡再也沒請過畫師，父親對她的印象可能也止於那時吧。

她抱著一絲女兒對父親的景仰來到他的書房，輕敲了兩下房門。

「進來。」他啞聲道。

「父親。」瑪德蓮叫他。「我有話想跟您談。」

他放下手上的文件，有些疑惑地坐到他的扶手椅上，輕輕撥弄他的頭髮。「說吧。」

「我想出去。」瑪德蓮不打算拐彎抹角，直接切入正題。

「不行。」父親強硬地回絕。

「我就是要出去！」

「不准。」

瑪德蓮嘟起嘴巴，讓她心中的小女孩出來迎戰。她跑到椅子的旁邊蹲著，露出每個爸爸都會融化的表情——很可惜，她的例外。

「沒門。」又是一記簡潔有力的話語。

「哎呦，就這一次，就這一次！」她見父親完全沒反應，又多補了句：「不讓我出去，我就不理你囉！」

「好啊。」

她收起小女孩式攻擊，冷靜地站起身，準備要離開，但想起父親說過門前有強壯的警衛站在那，於是烙了一句：「你不幫我開門，我就自行破壞了。」

父親笑出聲來。「這是扶手椅（It's armchair，意指空談），女人怎麼可能鬥得過男人？」

「對啊，」她冷冷地說：「你現在坐的是扶手椅。」然後走出去。

「羅伯特公爵（Lord Robert）的兒子等會兒就來了，給我回到妳的房間！」他喊道。看女兒沒有回頭或答話，又喊了句：「去了就別回來了！」

「我有說我還要回來嗎？」她回喊。

✹

瑪德蓮簡單整理了一下她的東西，包含幾件輕便的換洗衣物、兩本尤萊亞拿來的書和一大盒可以在緊急狀況時賣錢的珠寶，把它們全部都放進一個小袋子裡。她還帶了一件大披風，把大部分的臉都遮住，即將上演一場戲。

她悄悄地從位於二樓的房間下樓，走過走廊，最後轉開大門的門把，一位虎背熊腰的男人就站在那裡。

「妳是誰？」他粗魯地問，「剛剛怎麼沒有見到妳進來，莫非妳是……」

「我是來推銷書的。」瑪德蓮說道，順便拿出她放在袋子裡的作為證明。「我進來時也沒有看到你，你一定是去偷懶了吧！」

男人的臉色鐵青，一戳就戳到了他的弱點，動作僵硬地幫她開了門。「我很抱歉，女士，請您見諒。」

「沒關係。」她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

其實也不能怪他認為這事件無聊的工作，畢竟它本身就是。

瑪德蓮一出了門，馬上就看到爾莎著急跑回來，兩人險些撞上。

「小……小姐……」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想表達她所發現的一切。

「噓！」瑪德蓮趕緊把她拉到一旁。「小聲點，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呢！」

爾莎看起來沒有太大的驚訝，反而很難過，讓瑪德蓮也不由自主地擔憂起來。她費了一番心力，才總算讓爾莎從原本的情緒中暫時解脫。

　　「他……尤萊亞……」她吞了口口水。「突發性的休克。他和死神纏鬥了很久，等我到場了，他沒了最後一口氣。」

瑪德蓮的心情像是聽見喜歡的歌手改變曲風，唱出一首沉重的歌，過了不久就傳出他的死訊的感覺，那種心痛萬分是言語所沒辦法精準描述的。她無法提出任何回應——呼吸就宛如在殺死她了。

她沉默了好一陣子，透過觸碰袋子裡的書帶給她唯一的溫暖，唯一一次有人願意伸出援手，唯一的那次她完全放下對男人的偏見、卸下長久以來的提防和冰冷。是他帶給瑪德蓮的人生一線光明，把她從深淵中拉出。他的每個大膽舉動都停留在她的心頭上，撥動著心弦，在那美妙節奏加入一定程度的小調。

「他……是怎麼死的？」她只能提出這個問題。

「車禍。」爾莎說，「在幾個街口前那邊，據說是被一台Ford T model撞到的。雖然那是為了讓車子普及而建造的，一般小家庭還是得存下一年左右的薪資才能買下，我覺得這是……」她不敢把後頭的內容講出。

「我父親派的人吧。」瑪德蓮替她說完。「『有些人能夠清楚地聽見心靈的聲音，並且按照這個聲音生活。這樣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成為傳說』，看來我父親無庸置疑是前者，為了錢讓尤萊亞客死他鄉。」她最後望了眼她的籠子，接著直視爾莎的褐色眼珠，捏捏她的手。「我最後一次請求妳，回去幫我拖點時間不被發現吧。」

她又走了。

瑪德蓮來到尤萊亞出車禍的現場，那裡被封鎖了，警察似乎辦完該做的事就離開，只有幾個小孩待在封鎖線內玩鬧，忽視地上的血跡和旁邊一輛玻璃碎掉並整個翻轉過來的車子，大概就是尤萊亞的。它近乎全毀，反映出瑪德蓮的內心狀況。

「『如何活著，如果沒有生命？如何死亡，如果沒有靈魂？』。」她大聲嚷嚷著，「我兩者兼具，大部分的我也跟著尤萊亞走了，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有傷害自己的勇氣？」

她不曉得自殺是否是因為絕望過度而放棄生命。她的心在痛，痛得她喘不過氣，卻下不了手——明明了無牽掛了。

真的嗎？她又問了自己一次。

「當然沒有。」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自己，腦袋浮出一個想法，負面情緒在那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的啟發。

每個人都有著瘋狂，只是事物與程度與程度上的不同。

多年後，她成為支持女性主義中的一員。她不在乎別人是如何看衰這件事，她只知道，她必須透過發聲，來拯救更多的犧牲品。

或許這在他人來看十分沒意義，甚至愚蠢，不過她準確地明白，她是時候站出去了，而不是繼續躲在暗處，當一位長不大的公主。

尤萊亞的死來得突然，她的氣魄何嘗不是呢？

有些時候，那種一念之間，才能造就不凡的事物。

————

嗯，對，我知道結局結得不太好，但我想傳達的大家應該都懂吧？

其實這篇後頭還有一個還蠻無聊的故事，使整個故事成立（大概吧，老實說有點蝦XDD），說不定你們可以從隻字片語裡發現？

對了，那位歌手說的是Linkin Park主唱查斯特，我在寫那段的時候聽著他們的Heavy，真的超沉重的(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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