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句融入Part2 - ［A+B+C+D+E+F+G+H+I］弗朗索瓦

「你是月亮，我的愛，而我是海洋：希望的潮水在我胸口高漲，隱去生命中的粗礫銳石，你溫柔的笑眼近在咫尺。」

「當你別開秀顏，潮水旋即退去，露出陰森尖石，與陰森可怕的海岸線。你是月亮，親愛的愛人，而我是海洋。」

聖殿學術院，文學院館內，年邁的詩詞教授弗朗索瓦口吟前人所作的詩集文選，然而以階梯狀層遞向上的座席間內，學生早已睡成了一大片。

他並不因而氣餒，老教授明白在四大學院內最不受人重視的，一向非文學院課程莫屬。

──我也只是盡忠職守，其餘的就任他們自由吧。弗朗索瓦總是如是安慰自己。

再說，老老垂矣的他又何苦為此動肝火？不如平穩度日，直到退休後來安享晚年。

念頭至此，老教授鬆了口氣。

他見時候差不多，便散了課堂，放大夥和自己一個自由。

滿是工整廊柱的走廊上，弗朗索瓦緩步慢行，垂頭思索著自己還剩多少時候得熬。

從盤算退休的日期，到人生的意義。弗朗索瓦愈想愈覺自己走錯了這條教育路，於是停下腳步，哭笑不得地自嘆了一句：「生命不可能從謊言中開出燦爛的鮮花。」

別再欺瞞自己，熬不過去的就該離開，去尋找更有意義的價值吧。

思忖間，一把年輕的聲音忽然傳來：「沒什麼事是不可能的，『不可能』這個詞本身就說了『可能』。」

老教授愕然抬頭，循聲望去，卻見一名身著淺灰袍扶的青年挺立在自己面前，兩眼炯炯有神地望著這處。

弗朗索瓦瞇眼認了半晌，才驀然一喜，高興地走上前說：「亨利！」

「是我，老師。」亨利微微點頭，沒有抗拒老人的擁抱。

弗朗索瓦認得亨利，實際上，學院之內少有人不認識這名學資優異的青年。

亨利．摩根雖是以年少之齡被樞機主教邀請入院研讀，但不出半年，他在哲學、歷史、小說、劇作、軍事、語言、宗教、政治、醫學、科學等項目的研讀上皆已能趕上先進的程度。特別是正規的魔法術式。

除此之外，他更加入辭典編列與抄寫的工作中，以填補總是缺乏人力完成的國語規範之重任。

弗朗索瓦簍著愛生的肩膀，仔細打量著亨利的面容，看見凌亂髮絲下那鬆軟的眼皮和盡是疲憊的痕跡，忍不住說：「優雅是唯一不會褪色的美。」

「老師，課業繁雜，我是真的累了。」自知不上相的亨利苦笑回說：「美醜什麼的實在顧不著，請老師放過學生一馬吧。」

「我倒看得見你的滿腔烈火。」弗朗索瓦輕輕喟嘆，道：「能透過眼神說話的靈魂，也能藉眼神親吻。」

「什……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呢，老師？」亨利傻笑著問。

「意思是說，感性如你，自然也能溫和待人。」老人微笑著解釋。

亨利不解笑說：「老師認為我待人不善嗎？」

弗朗索瓦搖頭，說：「不，你為人和善，只是太慣於焚燒自己的身體。認真努力固然重要，但也別太過瘋狂了。」

「這個嘛……每個人都有著瘋狂，只是事物與程度上的不同。」青年說這話時，兩眼閃爍著神采，絲毫不像個搖搖欲墜的虛弱書生，「有些人能夠清楚聽見心靈的聲音，並且按著這個聲音生活。這樣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成為傳說。」

這番話令得老教授啞口無言，弗朗索瓦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名發出豪語的青年，隨後緩和神情，說：「太像了。你和那名可憐的孩子……實在相似。」

亨利眨了眨眼，老人逕自說了下去：「也許是因為他從小就體弱多病的緣故吧？那孩子比任何人都還要貼近死亡，這份不同於他人的體驗，也令他總是心懷恐懼，時刻不安。」

「能夠直視死亡的人確實不多。」

「正如你所說，那份恐懼便是他最真誠的心聲，驅使他生活。不是瘋了，便是成為傳說。」「但，功成名就和瘋狂之間，又有什麼分別呢？」

「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孩子……」「為了躲避死神的鎖命鐮刀，頻繁與尼古拉大師書信來往，懇請他替自己研究不死的法術。」

「聽起來挺務實的。」

「但，就算是瓦盧瓦中最出色的大法師，也沒有辦法實現他的願望。」「直到尼古拉發現一種容易注入靈魂的礦石，這個瘋狂的點子才有了希望。」

「居然有這種礦石？」亨利睜大雙眼說。

「令人震驚，對吧？」弗朗索瓦笑了笑，又說：「之後，大法師在信裡提到要達到延續生命的目的，需有兩道祕法：一是以這種礦石製造人偶，二是以新研究的術式將人的靈魂轉移到人偶身上。如此一來，舊有的肉身壞死，也能依靠新的身體活下去。」

「原來如此。」亨利恍然大悟。

但在弗朗索瓦無法察覺的地方，亨利．摩根握緊雙拳，十指扣得掌心幾乎出血。

他終於明白，尼古拉以煉金術陣令自己以史上第一名矽基魔法生物誕生的目的。

他終於明白，那些被囚困在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裡的日子原因何在。

他終於明白，發生在自己身上、令他生不如死的無數實驗的意義。

那個不斷剝離、摧毀他的骨肉和臟器，又重造、塑形，而又破壞。

反覆無常的，地獄一般的生活。

他終於明白，那段日子連同自己的存在意義究竟是什麼。

──就只是為了滿足這種貪婪而瘋狂的欲望！

自己的命不是自己的，但若無生命，如何生存？

自己的靈魂終將被人所取代，但若無靈魂，又如何死亡？

生死皆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早已心知肚明。

然而從來沒有。

他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想到這事時，能比現在來得憤怒。

老教授忽然開口，吟道：「她以長吻，汲取我的靈魂。我的唇，若陽光吸取晨露。——丁尼生。」

亨利沉下臉，暗暗瞪了弗朗索瓦一眼，嘴上仍然回說：「學生不明白。」

「同件事情，換個角度來看，也未必不好。」

被人吸取靈魂和陽光照耀大地相比？亨利平緩地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冷冰冰地道：「學生告辭。」

語畢，亨利．摩根便穿繞過弗朗索瓦，遠遠離去。

望著青年遠去的身影，年邁的教授嘆了口氣，忽道：「你不阻止我勸他嗎？也許錯過這次，你就再也沒有機會把持大法師尼古拉所遺留下的祕法了。」

「不。」伴隨著一聲堅定的應答，一條殷紅色的身影悄然自轉角露面，「心高氣傲的貴族子弟是不會輕易聽過來人的勸說。年少得輕狂，他絕不甘於任由家道中落、居於人下，最終必會採取行動，入局爭權奪利。」

暴力啊……

當暴力開始時，所有一切都將陷入混亂，因為混亂才是暴力的本質。但，又有誰可阻止暴力？崇高的靈魂贏得人們的尊敬，但唯有暴力能贏得真正的勝利。

想著，弗朗索瓦暗嘆一口氣。

這時，瓦盧瓦王國的樞機主教、學術院的創設者──拉馬塔．迪普萊西拉著身上的紅袍緩步走到弗朗索瓦面前，輕聲問道。：「可疑的目標全都問過了，感覺如何？」

「我想，他們都是才華洋溢的乖孩子。」老教授和藹笑著，頓了頓又說：「不過，有一位感覺不同。」

「怎麼說？」

「我看見火。」弗朗索瓦眼神卻飄乎了，他看向遠方，神情呆滯地說：「復仇的毒火。焚燒女巫的聖火將會反燒向市民們。」

樞機主教陷入沉吟。

父親看人一向直覺敏銳，但居然會看到這等瘋狂的內心……

莫非，你並不只是握有秘密的人，而就是那個能夠延續生命的秘法本身？

不……是什麼也無所謂，我時日不多，既然線索已明，務必立刻派人清查摩根一家才行。一旦發現摩根家有任何謀反之意，當即斬草除根，免留後患！

瓦盧瓦的百姓和王仍需要我，內外交關之際，我不能倒下。

「若果你真是那個人偶……」拉瑪塔陰森竊笑，「我倒要看看，你會怎樣出招。」

你的身體終究是我的，亨利．摩根。

【作者閒聊】

互相將計就計，互相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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