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萬大軍不是一個小數目,想要騙過各地守軍駐視悄無聲息地移動幾乎沒有可能。但是,幸好那苻堅自在安邑敗於姚萇之手後,就一直龜縮在長安城中。而各地守軍忙於應付從四方八面湧來的流寇、敵軍,都亂成一鍋粥,難以分心。結果,慕容泓一行人走起來倒也挺輕鬆。他們星夜兼程,開向親弟慕容沖駐軍的曲沃城,與他們會合 。
由慕容泓帶頭,北地軍從被拉得大開的城門進入曲沃,直奔官衙。慕容沖與麾下各將已經並列於官衙前,等候著他的到來。
慕容泓甩蹬下馬,步似流星,伸手摟著弟弟:「沖弟,我們很久不見了。」
「我也很想你,大哥。」慕容沖伸手拍拍他的背。
慕容泓、慕容沖兄弟同為前燕皇子,是景昭帝慕容儁的兒子。他們本該有著安穩無憂的人生,但前秦軍的鐵騎讓他們家破人亡,由金枝玉葉淪落為亡國奴、氐族人的階下囚,也改寫了他們的人生。
慕容泓穿了一身暗灰色的柳葉甲,戴了頂烏銀盔,手握長槊,神采飛揚。其弟慕容沖更是當世有名的美男子,五官深遂,容顏俊朗,眉宇間透露出比女子更甚的媚態,配上一身白銀鎧甲、素白色披風,活像一個英姿颯爽的女性將軍,讓身旁眾人看得出神。
慕容泓放開慕容沖,沉聲道:「此番你我兄弟聯手,我軍聲威大振,重建大燕江山指日可待。」
「沒錯,大哥。昔日氐秦滅我大燕,多少族人前赴後繼,為保我族家園而獻上性命。我等忍辱負重,委身事賊,只盼有日能親手手刃仇人。」慕容沖面露忿然之色,「苻堅那老賊張狂已久,如今他四面楚歌、腹背受敵,比任何時候都要窩囊。我等要取其頸上人頭,絕非難事。」
「沖弟,我答應你,在攻破長安後,我必定生擒苻堅那老賊,交給你親手處置。」慕容泓捉緊慕容沖的雙肩,肅然道。
「多謝大哥。」慕容沖的雙目閃過濃烈的光,「大哥遠道而來,想必既餓且渴。曲沃地小,飯菜簡樸,且沖弟治下,不許將士沾酒,故此只有茶水。倘若大哥不嫌棄,就請移步官衙,去喝杯熱茶吧。」
「那為兄就卻之不恭了。」慕容泓拍拍慕容沖的手臂,就逕自走進官衙。
此時,家將韓延走上來,趁著慕容泓與他的距離稍遠,在慕容沖的耳邊低聲道:「少將軍,我們要依計行事嗎?」
「這個當然。」慕容沖沉聲回答。
「那屬下就與高先生去準備一下。」
「好。」
等韓延走開後,慕容沖就追上慕容泓的步伐。
曲沃雖小,五臟猶在。於官衙中,僕役、廚子一應俱全。一聲令下,他們都竭盡全力服侍兩位將軍。片刻之間,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熱騰騰飯菜便已經燒好。
慕容泓、慕容沖坐下來,毫不客氣地大吃大喝起來。
「沖弟,你這裹可是好地方。不像我們北地郡,甚麼都缺。」慕容泓哈哈笑道。
「曲沃雖名為晉國古都,但幾經戰火,早已不是當年的日子。前些時候,又被一些流寇洗劫,把這裹掏得比水洗過還乾淨。沖弟親自帶兵前來鎮壓,花了點力才把他們殺清光,然後再草草收拾一下,才有這個樣子的。」慕容沖揚揚手。
「能收拾到這個樣子也不容易。」慕容泓連聲感嘆,「就如百姓們所言,平陽軍的能力果然不差。」
「大哥過譽了,沖弟的平陽軍算得上甚麼?兵少將微,僅僅足以自保。」慕容沖連連搖手。
在屏風後,韓延與十餘名帶甲武士,正併息靜氣,只等主將的下一步指示。
「這個規模還算兵少將微?你不免過謙了吧,沖弟?平陽軍於月初襲破河東郡,殲滅守軍二萬多人,廣平公苻熙僅以身免,這些情報可是全都一字不漏地送到我這裹來的。」慕容泓樂呵呵地道。
「大哥果然無所不知。」慕容沖喝了口茶,臉色驀地變得有點陰沉。
「消息要靈通,才能在大禍臨頭前有所應對。大哥這些年在北地,除了訓練將士,還培養了一些斥候,以便為我軍轉遞情報。」慕容泓侃侃而道。
慕容沖又喝了口茶,心中更是戒備。
「所以,沖弟,你軍中士兵人數多少、鎧甲器械情況如何,甚至連你軍中每天有多少衣裳需要清洗,大哥我都能知道。」慕容泓開玩笑地道。
「大哥,你就別取笑沖弟了。」慕容沖陰惻惻地道,但慕容泓渾然不覺,「沖弟這點帶兵打仗的本事,都是你教的。大哥只要動點心思,就已經可以猜透沖弟的所有想法了。」
「這個我可不否認,沖弟你的本事還是比我差了點。」慕容泓仍是志得意滿的,根本沒看出慕容沖的心思,「不過,等我日後取下長安、重建大燕之時,沖弟你將會成為我的肱股之臣,是我的張良、韓信。」
「那麼,大哥你又覺得自己會成為怎樣的君主?」慕容沖冷冷地問。
「我嚮往的,是成為西漢武帝、東漢光武帝那樣的明君。」慕容泓用力握拳。
「或許,你只會是桓、靈之流。」
「甚麼?」
在慕容泓還沒回過神來之時,慕容沖用力把茶盞擲到地上,韓延與一眾帶甲武士立即從屏風後衝出來,某些七手八腳地把慕容泓按得跪在地上,某些則把手中鋼刀架在慕容泓的頸上。
「沖弟,你這是?」慕容泓既驚且怒。
「大哥,要成大事,必然要有所犧牲,沖弟也是無可奈何。」慕容沖木然地道。
「怎麼⋯⋯我們兄弟不是要聯手嗎?直搗長安,取苻堅老賊的人頭,以祭我族英靈,不是嗎?你為甚麼要背叛我?」慕容泓怒吼。
「大哥你不適合登上皇位。」慕容沖搖搖頭,斬釘截頭地道,「你用刑嚴苛,殘忍嚐殺,陣斬苻叡那一戰,你就殺了三萬氐秦俘虜。你的做法是明君所為嗎?」
慕容泓冷哼一聲:「斬草要除根。他們若然不除,我如何能活得安心?」
「殺那麼多無辜的人,你心中不會有一點罪惡感嗎?」慕容沖眉頭深鎖地問。
「這是甚麼?罪惡感?這個世上,能活得安心已屬不錯,還來談罪惡感?」慕容泓高聲喊道,「你腦袋是壞了嗎?」
「以百姓為本,才是勝利的關鍵。」慕容沖緩緩地道,「稱你作桓、靈之輩也不合適,你該是桀、紂之流才對。」
「武力就是勝利的關鍵!」慕容泓雙目射出濃濃的恨意,「儘管我最終可能只是紂、桀之流。但你呢?若你登基為帝,更豈不是貽笑大方?」
「你說甚麼?」慕容沖冷冷地問。
「我說,古今往來,有孌童出身的當皇帝嗎?」慕容泓冷笑一聲。
「你說甚麼?」慕容沖從腰間抽出佩劍,抵在慕容泓的胸前。
「你跟苻堅老賊的醜事,天下人皆知。」慕容泓連聲冷笑,「『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你有種就再說一次。」慕容沖緊握手中長劍,恨不得立即把慕容泓宰掉。
「你啊,憑著這樣的身份,還妄想當皇帝?別痴人說夢了。」
「我是大燕皇子,武宣帝的血脈!」慕容沖厲聲道。
「你是苻堅老賊的玩物,比娼妓更骯髒的孌童!」慕容泓圓睜雙目,咕咕怪笑。
「夠了!」
長劍舞過,一道銀光閃過,揚起一陣溫暖的猩紅鮮血,沾上了慕容沖那絕美的容顏。
他低頭,看著躺著地上靜止不動的慕容泓,心中既無悲傷,也無惋惜。他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仇恨。
儘管慕容泓是他的親大哥,但只要阻礙到他的復仇,即使是親大哥,他也會毫不猶疑地痛下殺手。
慕容沖握劍的手連連顫抖,眼神游移不定,往昔的日子一一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難以自已。
在長安皇宮中,多少個讓他痛苦羞愧的晚上。在任人魚肉之時,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根本是不屬於他的。
有多少次,他哭號著,想要回到父皇母后的身邊。但很快地,他就安靜下來,放任那老賊肆意發洩淫辱,玩弄著自己的身體。
與疼痛的感覺相比,他更在意的是那無力為能的疲弱感和羞愧感,浸滿了他全身,快要把自己淹沒。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MVo5Kn8FK
他從未想過,在這亂世中,不僅是手無搏雞之力的少女,甚至連男兒家也未必能自保。一旦落到了老虎的口中,不分男女,都會活活地撕咬成兩半,毫不留情地嚥下。
在亂世中,要自保,就要毀滅別人。
如今,那老賊已經被打得潰不成軍,像窩囊廢一樣躲在自己的安樂窩中。只要任何一個手中有武力者,都可以隨時給予他致命一擊,取其首級,懸於長安城門上。
他不能讓任何人搶先一步,他要親手斬下那老賊的頭,以洗刷他的屈辱。
慕容沖把長劍收回鞘中,眼神冰冷嚴峻。3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eDj04lbIl
此時,另一家將段隨也推門進來:「少將軍,一切都辦妥了,高先生已經接管了北地軍。軍中不服從號令者,都已經被高先生處斬了。」
「做得好。」慕容沖沉聲道。
「少將軍,那我們下一步⋯⋯」韓延低聲問。
「繼續讓大伙休息。明日一早,全軍拔營出發,直奔長安。」慕容沖朗聲下令,「傳信給叔明,讓他集結城中死士及流民,做好準備。」
「是。」眾將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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