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城》 - 豢養之章(8)

　　我有什麼資格責怪死胖子？

　　我們做著差不多的事，差別就只是我迷戀編號228的外貌與特質，而他將病患們當成處理性欲的對象。

　　同樣都是洩慾，根本就沒有高下之分。

　　對吧？

　　我走進列隊等待的病患中，站在編號228跟前，她略為毛躁分岔的髮尾沾著稀飯湯水，薄薄的雙唇上沒有一絲油光，我猶豫了一會，還是伸出手指稍微撥開她的嘴，齒面乾乾淨淨，完全不像是進食後的狀態。

　　算了，那種廚餘也不是給人吃的，晚點再帶些東西給她。

　　我忍住輕拍她頭頂的衝動，轉身走回隊伍前，確認其他病患沒有異狀，才從廊道走進活動區大廳之中。

　　汗珠飛舞，老舊地板微微震動，百位壯漢整齊劃一地演示散打搏擊動作，木製舞台上，滿臉鬍鬚的蕭賣力舞動身軀，同時吹出複雜指示哨音，遠遠看去就像隻鬍子怪，控制台下眾人，也被站在更高處的小謹遠端遙控著。

　　「那傢伙是哪來的鬍子怪，邊吹哨邊打拳，連喘也不喘一下。」

　　黎不知何時倚在我斜後方的牆上，仰著頭，咕嚕嚕大口飲著不知名飲料。

　　「妳喝什麼？」

　　「蘋果汁。」

　　「原來除了化工牛奶以外，還有其他……」話還沒說完，黎已經拋了罐易開罐過來，鮮紅底色配上蘋果汁三個白大字。

　　「號稱跟爆炸前的水準一樣。」

　　「是嗎？」

　　扳開拉環時啵了一聲，我學黎靠在牆面上，讓略黃的透明液體滑進喉嚨裡。早就忘記十多年前的飲料是什麼味道，不過嚐起來的確比化工牛奶好喝許多。

　　「這可是我拜託鬍子怪從外頭幫我帶進來的，」黎一臉得意，馬尾晃啊晃，有時候還真羨慕她這樣樂觀的性格。「我房間裡還有整整兩大箱，想喝隨時跟我說。」

　　「嗯。」我又喝了口蘋果汁，酸酸甜甜的，完全沒有黏膩噁心的感覺。

　　「剛剛和胖子玩得開心嗎？」

　　「幹。」聲帶比意念迅速，等意識趕到時，我已將髒話完整送出口部，飄散在空氣之中。

　　黎一臉興味盎然的表情，媽的，原來被她看見了啊。

　　「沒玩，還差點揍了他。」

　　「我都有看到啊。」

　　「我大概懂妳早上說的『禁臠』的意思了，不過用免洗餐具來形容說不定會更好。」

　　不，禁臠也好，用完即丟的免洗餐具也罷，我們不都是把失心者們當作物品，才會有這樣的行為嗎？

　　該檢討的不只是我們，或許整個世界都錯了，建立了錯誤的體制，然後理所當然的遵循著，就只因我們是沒有染病的人。

　　「意思差不多啦！」她笑出聲，打斷我的思緒，從工作服的口袋中又撈出一罐蘋果汁，「這些口袋真方便，想裝幾罐都不是問題。」

　　「嗯。」雖然知道當初工作服設計的原意並不是如此，我仍然沒說什麼，繼續盯著眼前使勁揮動胳膊的壯漢們。

　　「別想太多，等等就輪到你了。」

　　「嗯？不是妳先嗎？」

　　「改了，小謹說我負責的病患不用特別表演什麼，讓他們挺起胸膛給長官們看看就可以了。」

　　「長官啊……」原本活動時間是讓病患能夠充分活動筋骨，不過自幾個月前就因長官要檢驗經營成效，而改為統一的武術與舞蹈訓練。

　　如果他們覺得成效不彰，難道會廢除這間照護所？

　　我不知道。

　　好煩。

　　「……你也只需要將他們領到場上，小謹會負責他們的表演，你有在聽嗎？」

　　「嗯。」

　　「怎麼？心情不好？」

　　「沒。」

　　我喝乾蘋果汁後，盯著裸露鋼架及管線的天花板，提起另一件同樣困擾令人的事情。

　　「妳知道我剛剛怎麼從D棟回來的嗎？」

　　「不知道，不過你也花了夠久的時間，還是鬍子怪幫你擋了一陣，小謹才沒發飆，怎麼，遇上妖怪？」

　　「差不多，是戴面具的傢伙。」

　　「戴面具啊──」黎伸了個誇張巨大的懶腰，將空罐塞回口袋裡，掏出第三罐蘋果汁，「外面一堆瘋子都戴面具，動物造型的？」

　　「動物的，貓跟鳥。」

　　「貓跟鳥？」黎雙眼閃閃發光，聲音明顯溢著興奮，「小謹怎麼說？」

　　「她說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嗎……很可能是『狼』或是其他什麼鬼的，然後呢？你有怎樣嗎？」

　　「稍微昏了過去。」我放下手中空罐，拉開拉鍊，胸口仍一片赤紅。

　　「是麻醉槍。」

　　「嗯。」

　　「好，今晚的練槍時間將場地改到D棟吧！」

　　「什麼？」

　　「謬。」不等我驚訝完，口袋中響起另一個聲響，硬是介入我的情緒之中。「準備將編號201至250帶至活動區大廳。」

　　黎吐了吐舌，緩緩走回自己的隊伍之中，朝我伸出纖細的小拇指，「打獵啊──就這麼說定囉！」

　　我嘆了口氣，看著掌中對講機不停閃爍的紅光。

　　得先處理眼前的小謹大魔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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