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城》 - 豢養之章(10)

　　空氣中的濕氣在快速奔跑下轉為細雨，密集戳刺臉龐，我瞇起眼加快腳步，胸口如烈火燃燒般又悶又痛，灼熱感直上咽喉，但還不能停下來，還有幾個轉彎，馬上就到休息室了。

　　媽的，小謹什麼的管他去死吧！可惡，胖子可正在和編號228獨處，那傢伙絕對不是什麼紳士，更談不上正派！

　　身旁的極為相似的破舊牆面快速掠過，左轉、左轉、右轉、最後……休息室的門半掩著

，刻意不關好似的，我的心臟撲通狂跳，伸手握住長滿銅綠的門把，向內推開。

　　休息室內空蕩蕩的，不見死胖子的肥軀，只有編號228獨自縮在簡陋的躺床角落，雙手抱膝，身體簌簌顫抖。

　　「妳……還好嗎？」我平穩自己的呼吸，朝床邊走去。

　　「……」

　　她出乎意料抬起頭來盯著我，像在辨認什麼似的，我從沒看過她與正常人如此相近，情不自禁彎下腰，湊近她的臉龐，「怎麼了？」

　　不等我反應過來，她的雙手已環住我，絲毫不節制力道的收緊，十隻指頭深深陷入我的背脊，彷彿抱住汪洋中的浮木一般。

　　濕潤液體立即沾濕我的耳後，沿著脖子一路滑至鎖骨及胸口……她在哭？

　　失心者也會流淚嗎？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不斷抽蓄，試圖要把這幾年累積的分量一次哭完似的。

　　或許這是某種邁向康復的跡象，但是她為何會哭呢？因為這幾年遭受的不平等待遇？還是剛剛胖子對她做了什麼？

　　我大概無法了解她的想法，還是在下起小雨的床前雙膝跪地，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後腦勺，沒關係，盡情地哭吧，我不會丟下妳不管的。

　　放心，我不會這麼做的。

　　等等。

　　我輕柔挪開身子，盯著編號228胸前的銀亮拉鍊，拉鍊並沒有完全拉上，而是不高不低垂掛在雙乳之間，渾圓的胸部則因失去束縛，呼之欲出。

　　拉鍊後方的肌膚，則透著淡淡墨綠，倒三角標記若隱若現。

　　上次見到這個記號，是在昨晚的浴室中，我皺緊眉頭，伸手撫向她的雙腿之間。

　　布料微微潮濕，還透著幾抹血絲及沫白。

　　我深吸了好幾口氣，緩慢站起，編號228仍抽咽著，但我還是吹起簡易哨音，牽著她略顯乾冷的手，引導她離開休息室。

　　前往辦公室的道路曲折且遙遠，一路上我們沒有說話，編號228順從的跟在身後，哭聲漸止，最後趨於平時的毫無表情。

　　連我也有些訝異，自己竟然能如此平靜，也或許只是想先將編號228安頓好，再來解決其他應該好好解決的事。

　　「妳是主管沒錯，但是沒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妳自己清楚！我們是照護士，應該以病患的身體狀況為優先考量，我不認為妳剛剛的做法是對的。」

　　轉過彎，黎的怒吼聲自隔音極差的門後傳出，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推開辦公室的鐵門。

　　辦公室裡小謹和黎個占據一角，蕭則是坐在老位子上，雙眼炯炯有神，手指扳開蘋果汁的鋁製拉環。

　　小謹沒有回應黎方才的質問，從桌上拾了支原子筆，在頁尾簽上姓名後，遞給滿臉鬍子的蕭。

　　「蕭，可以了，不用再另外交報告給我了。」

　　「請不要無視我，我在跟妳說話！」

　　黎那傢伙激動時容易流眼淚，她帶著哭嗓，喊得辦公室的輕薄門板微微震動，淚水似乎隨時都會奪眶而出。

　　「沒有無視妳。」小謹的聲音聽起來和對講機中差別不大，冰冷得令人感到不適，「既然是排練，就應該盡可能讓狀況跟表演當天一樣，不能出任何差錯，就算出現問題也要及時處理妥當。」

　　「妥當？身為一位高級照護士，妳有注意到剛剛他們的表情嗎？並不是能對病患下達指令就可以了，編號201之後的身體狀況比起我跟蕭負責的病患差多了，他們真的有辦法承受那些指令嗎？」

　　「正因為我是高級照護士，所以我當下能判斷表演是否繼續。」

　　「表演！表演真的是必要的嗎？編號228都昏倒了，其他人雖然沒有出狀況，但是不代表沒有狀況！」

　　「黎，請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照護守則第三條，不得對病患產生工作以外的情感，這妳應該知道。還有，麻醉槍收好。」

　　黎惡狠狠瞪著小謹，小謹沒有迴避她的眼神，慢條斯理繼續吐出語句：「黎，上層來視察本照護所這件事非常重要，所有經費包括病患服添購、設備更新、伙食升級、甚至你們能不能加薪，都掌握在那些長官們的手中，我們只要盡力呈現最好的一面給他們看，其他都是其次。」

　　「其他都是其次？」

　　黎一臉不可置信，轉頭看向我，我大概可以陪他們討論，但不是現在。

　　「小謹妳怎麼可以說出……」

　　「死胖子在哪裡？」我出聲打斷黎的質疑，但沒有人搭理我，小謹皺起眉頭，彷彿聽見什麼荒謬言論，繼續原先的話題。

　　「我們並沒有拿到足夠的經費。黎，他們要的不是病患健康、服從哨音這種看不見或是他們覺得本應如此的成效，有哪幾個政府官員是照護士或是相關科系、相關產業出生的？並沒有，但是照護所的評鑑成果卻掌握在他們手上，表演是最賞心悅目，也是最能讓他們理解的方式。」

　　「那為什麼不讓我負責的組別表演？他們體能較好，也比較不會出意外不是嗎？」

　　「這是男女比的問題，妳的組別中只有26位女性，」小謹嘆了口氣，一臉無奈，「謬的組別總人數少了一半，卻有28位女性，上頭想看的並不是男性。」

　　「為什麼上頭想看女人表演呢？」低沉嗓音自雜亂的鬍子堆中傳出，蕭換了個姿勢，繼續把玩易開罐。

　　「……」小謹似乎沒料到蕭會發問，一時語塞，但旋即板起面孔，下達命令，「我並非上層，只是遵照上層的指令。現在並沒有人因為剛才的表演出事，請三位盡快回到隊伍中進行個別哨音訓練及健康照護。」

　　「所以，死胖子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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