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起立,敬禮,坐下
有人說過,「所謂知己,就是與你的成長背景相約,行事方式差不多,思維相距不遠,理念相近的人。」因為只有這樣,才會明白對方的所想,只有明白對方的想法,才能成為知心。
在我前半生的的人生裡,這是我一直奉為真理的人生哲學。
去年,我在讀大學時聽過這樣的真人真事,才重新思考所謂「知己」究竟是甚麼。
第一堂課: 博派首領的自述
我姓柯,英文名Pakman,這是以前小學的英文老師替我改的。結果,由那一天開始,沒有人只叫我中文名,也沒有人只叫我英文名。他們將我的姓氏和英文名合起來一起讀,乾脆叫我作「柯柏文」,今年四十八歲,已婚,是一間船務公司的主管。
我有一子一女,有一層差不多供滿的私人住宅。在工作上,我是老闆的左右手,手下有十多人。
這只是我在日間的身份。我在夜間還有另一個身份:學生,而且是應屆的DSE考生!
這樣說好像有點奇怪,為何一個差不多年屆五十的「中佬」,會忽然間變成一個DSE考生?
這得要從我的成長背景說起:因為當年的家境關係,我中五畢業後就沒有升學了,去了一間船務公司工作,一做就是三十年,輾轉由一個小職員,晉升到現在精通公司大小事務的大總管。
欠缺學歷的我,這些都是得來不易的。可是,在我心裡,卻一直都有一個遺憾:升讀大學。
隨著子女都開始升讀中學,這個念頭在我心裡就越是強烈。太太也覺得沒有一個大學學位,總覺得在子女面前好像會被脫節了似的。於是,我下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就是去考大學。
「不是說要讀過大學才是一種成就,而是能盡自己所能去追逐自己的夢想才是一種成就。」
我是一直都這樣認為的。
我有想過直接報讀夜間大學的,但好像欠缺了大學生活的其他部份。於是,我嘗試考香港公開考試DSE以達致升讀大學的目標。不幸的是,夜校也很懂得「做生意」,他們認為我就讀中五的年期太遙遠了,與現在的中六無法接軌,竟然提議我由中四開始重頭讀起。
好不容易,我在夜校熬了兩年。
由第一天起,我已經看身邊那班年輕人非常不順眼。金毛、紋身、遲到、早退、打瞌、翹課、欠交功課、上課打手遊、喧嘩……這些在我那個年代根本就不會也不敢出現在課堂的狀況,在夜校裡竟然無日無之、無時無刻的在發生。
經過兩年的「訓練」,我已經對這些情況見怪不怪了,一切都看不進眼裡。甚至像老僧入定般,外在的一切騷擾都已經影響不了我。
於是,我習慣坐在課室裡的第一行,而且是正中間位置,最近老師的面前。這樣,我才容易聽清楚老師的講課,畢竟我已經不再年青,學習於我而言是一種比上班更繁重的「勞動」。
為了不被其他同學覺得我的樣子「太老」,上夜校前,我會先在洗手間換去西裝,穿起板仔Tee,戴上一頂紅色的鴨舌帽。這讓我看起來像三十多歲,而不是接近五十歲!
對於其他無心向學,只是被父母逼來上課的同學,我向來取「無視」的態度,直到有一次……
第二堂課:狂派首領的自述
我姓麥,叫家澄,二十三歲。話說小學時某天,班主任錯看了我的名字讀作:「麥家登」,於是我彷彿真的成了壞人首領一樣,大家都這樣稱呼我。以前出來混的日子裡,我的江湖大佬也是叫我「麥卡登」的,即是那個很經典的壞人。這也好,至少有一個很有霸氣的名字,在江湖上混起來才更有意思。
我報考了今年的DSE!哈哈,說出來幾乎將我身邊的本地和外籍同事嚇得半死。有些人甚至還問我甚麼是「DSE」?在我們這個行業裡,公開試根本是一件風牛馬不相及的事。
「考了公開考試會否有助升職?」我想,在其他行業裡應該是會有幫助的吧,但在我這行業,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至少,我真的沒聽說過桑拿浴室請「睇場」是需要學歷的。如果真的有「老外」來光顧,我的外籍同事……噢,我指南亞裔同事會幫手充當一下翻譯,儘管我覺得他們的英文也不比我好多少。
我相信,你下一個問題就會問我:「既然應考公開試無助升職,那為甚麼還要報讀夜校,還要花時間去準備公開試?」
是為了一個夢想吧!
每天上夜校,我習慣在上課前先走進洗手間,將自己的金頭髮噴上臨時性的染髮劑染黑,戴上一頂深紫色的鴨舌帽,然後坐到最後一行。
無他,我不想被人認到。直到有一次……
第三堂課:柯柏文碰上狂派
有一次,我如常走到夜校的洗手間裡換去西裝,卻聽到外頭傳來了急促的奔跑聲越來越近。
伴隨著的是一連串喘氣聲,然後是一記大力的推門聲,來者似乎很怱忙。
我沒有回頭,不過透過洗手間裡的鏡子看到背後走進來的是一個金毛不良少年!
他看了看我,做了一個「不要作聲」的手勢,竟然就這樣衝進了洗手間裡最後的一格。
之後,一群兩三人的腳步聲也跟著衝了進來了。他們看了看我,便粗聲粗氣的問道:「有沒有看到一個金毛?」
我保持鎮定,繼續整理自己的衣服,輕描淡寫地道:「剛剛有推開門,看一看就衝了去後樓梯的方向。」
莫說是面對這兩三個江湖人,面對著人家十多個運輸大漢講數的場景我也不知遇過多少次了。
只是心裡不太明白,為何我要替那個金毛少年解圍呢?
「大概是不想他們在這兒打架吧,說不定會殃及池魚而連累了我。」我在心裡自己替自己解說道。
過了好幾分鐘,我也差不多換好了衣服,就聽到應該是那個金毛由馬桶上跳下來的聲音,他推開廁格的門出來便向我賠了一個笑面:「感謝大哥幫忙。」
「慢著,哥前哥後三分險,不要跟我說多謝了。」我只斜眼望了他一眼,想不到他在躲避仇家的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在「變裝」!將他剛才那一襲金髮染成了黑色,還整暇而待的對著鏡子戴起帽子來。
我將西裝收進背包,便打算步出洗手間。對於年輕人的任意妄為,我早就見怪不怪了,於是便向這個人說道:「後生仔,努力讀書吧。」
我沒有理會他有沒有回應我,便快步走出洗手間向課室跑去了。
第四堂課:麥卡登的遲到哲學
我每天上課都不太準時……是的,我承認,簡單點說即是「我又遲到了!」
俗語有云:「遲到好過無到」,意思就是說遲到比起缺席好太多了。不過,夜校遲到早退是家常便飯的事情,比我更遲的人大有人在。
每次步進課室時,我都會向老師點了點頭,然後就盡量壓低帽子就快步衝到最後一行。老師們都多數不會責怪,繼續他們的講課。
為何我總是會選擇最後一行?大概是因為有一個好處:只有我看到前面的同學,前面的同學看不到我。
比如說,我看到上次在洗手間替我「解圍」的那個大叔!不過聽他上次的語氣,他是完全認不到我的。
記得上一次因為契爺「吹雞」要請食飯,全公司的人都要到場慶賀,但我要上課嘛,當然第一個就「潛水」啦。誰不知契爺竟然差幾個兄弟來「捉」我去吃飯。還好有這位大叔替我說了個慌,才能順利上課。
我就是想說坐最後一行不會被別人「點相」了嘛!我和他做了一年同學,他竟然完全沒有認出我,反而是我一早已經記熟了班上同學的面孔了。
說回遲到,其實我也不想的,錯過了的課堂知識都非得加倍努力才能理解。但畢竟,做我們這行的時間實在不好,有時候是通宵達旦,一睡就是第二日的下午,怱忙旳趕回校也差不多六時多了。
我的生活基本上就是晚上開始的:上夜校,回桑拿浴室上班,早上回家睡覺,下午起床溫習功課……日復一日的。
如果你問我,這種生活還可以維持多久?我真的不懂得回應,我也不是沒試過「搵工跳槽」的,不過我發現社會是很現實的,沒有見得人的學歷,就好像沒法子找到一份正當一點的工作似的。
於是,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考一張「沙紙」回來。
第五堂課:柯柏文的打火機
夜,黑夜。
黑夜是罪惡的朋友,但也是努力的朋友。
有很多人在黑夜裡做著罪惡的事,同時間,也有很多人在夜裡做著努力的事。
比如說夜晚的圖書館。
夜校不是每天也有課的,但為了溫習功課,我還是習慣放工後回夜校的圖書館自修。不過因為不用上課,所以我也不用刻意換去西裝了,就這樣躲在圖書館的自修室一角準備應考。
夜,有煙。
煙有很多種,有些是拜神燒香,附有檀香味;有些是燒著了東西,附有濃烈的燶味;有些則是點燃香煙,附有香醇的尼古丁味。
以前就有人戲言「食香煙路,學業進步」、「讀萬卷書不如食香煙路」。是否真的?我不知道,但對於我想整理一下思緒還是有一定效果的。
「柯同學,可不可以借個火?」
忽然間,有人在我的身後向我問道,嚇得我差點連手中的香煙也拿不隱。這裡其實是圖書館背後牆壁與學校圍牆中間,只有少許距離的後巷。
學校裡當然是不容許吸煙的,但夜校因為守備沒有那麼森嚴的關係,我總是在溫習得差不多的時候,就會竄到這裡來向著夜空出神。
我定了定神,看到原來是同學而不是學校的老師……慢著,這不是上次洗手間的金毛青年嗎?
「你為何知道我姓柯的,你認得我?」我向他問道。
「一早就認得你啦,每次都坐在課室第一行正中間那個丫嘛。」金毛青年笑著道。
原來他是我同班的同學,就是每天差不多都會遲到的那個戴著紫色鴨舌帽的青年。因為他染頭髮和不染的相差太大的關係,我真的沒有怎樣留意這號人物。
幾支煙的時間裡,他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關於如何認得其他同學的方式。但我心裡認定了一件事,這些金毛青年都不是來讀書的。
好不容易,他終於收起了笑臉,說道:「差不多要回去溫習了!」
原來,他也是從圖書館裡竄出來「抖啖氣」的。
不過這時候,我忽略了一件事情:如果他不是認真讀書的話,斷不會在這兒出現。
因為這兒是圖書館的領土!
第六堂課:麥卡登的算草紙
人生六苦中,其中一苦叫「求不得」。
最求不得的,莫過於在想點煙時才發覺沒帶打火機!
還好,剛巧在後巷撞見同班的那個紅色鴨舌帽大叔,問他借了火機一用才令我可以一解煙癮。
與他傾談之間,才發覺原來他也是在沒課的日子會回來圖書館溫習。那不是與我一樣嗎?
不過,他要溫習其實去哪兒都可以。他不像我,所謂的家不過是一間劏房,隔音太差,隔離的鄰居還每天嘈吵不堪。公司……桑拿浴室是絕對沒有能溫習的空間的。
之後有好幾次,我在圖書館都遇見這個大叔,但是都只是勉強點過頭就算了,沒有再交談。大家去後巷「上電」的時間也不同,一直沒有碰上。
有一天沒課,我又在圖書館遇到這位大叔,不過大家坐的位置有一些距離,我就沒有特意走上前打招呼了,於是就各自的埋首溫習。
我看了看手錶,自言自語道:「好夠鐘,任務完成!」我對自己今日的溫習進度頗為滿意,也差不多要回去上班了,便收拾了自己的書本,準備離開圖書館。
當我路過他的位子時,看到他正在溫習代數幾何關係,並且將書本翻到了其中一條代數公式,我停下來看到他的算草紙上還畫得花花碌碌的。
忽然間,我覺得好像有一種違和感,便再認真看看,發覺原來草稿紙上計算了好幾次的步驟都有錯誤的地方。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解不到這題,所以走了去後巷「上電」!
我站在他的座位前,等了他差不多十分鐘,還不見他的踪影。想了想,這條題目我倒是記得怎樣解的,便拿起了一張草稿紙,記下了解題的步驟便怱怱的走了。
第七堂課:柯柏文的怪圖案
有人說,夜校不過是一個「過客的地方」。很多同學都不是自己願意來的,大多是父母強逼他們重考而來,也有些讀一個學期就往外國升學去了。當然,有些是認真重考的,是痛定思痛的那種。就是那些去年公開試失手後,希望今天捲土重來的人。
不過,他們上課下課都像機械人一樣,準時回到課室,小息時坐著自顧自的玩手機,放學後便一支箭似的走了,甚少交流。
沒有課的日子,多數人都不會主動回校的。所以在圖書館會遇到自己班的同學並不多。就算有的,多數也不會打招呼的。
想不到,我去完後巷後,回到圖書館的座位時,竟然有人替我解了那道困擾我很久的題目!
我打量了四周的同學,一個正讀著中國歷史、一個正讀著經濟、一個正讀著地理!好像沒有一個在溫習著數學的。
而且……我覺得這位同學手字也未免太東歪西斜了,而且還將「≠」斜的方向寫反了,好不容易我才看得明他想表達的算式。還有答案下加了一個古怪的圖案,怎樣看也不知這圖案代表甚麼……
不過,我還是感謝世上竟然還有這麼多管閒事的人,令我省回很多時間去解決這道題目。
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我變成了一個閒事莫理的人,實在想不到在這個半個熟人也不多個的夜校圖書館,竟然有一個這麼好心的人。
本來,我覺得應該不會有機會知道這個人是誰的了,於是就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過了幾星期,有一次數學課堂時,老師派回上星期的功課,由前面逐行傳遞給後面的同學,我忽然間發覺最上的一張工作紙上有一個很亮眼的錯誤,就是「≠」斜的方向寫反了!我稍稍留意了這功課的筆跡,的確如圖書館那張算草紙的筆跡是一樣的。
我看了看工作紙上的名字,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了。
第八堂課:麥卡登的簽名
所謂夜校嘛,就是夜間的學校。日校的事情,理應與我們無關的。
所以,我們也很自然有一個錯覺,就是日間時間我們夜校學生是不容許進入學校的。
直到有一次,教中文的周Sir向我們提到,原來公開試臨近關係,下午時間我們是可以回來圖書館的。
夜校老師大多將教夜校當作「多打一份工」的心態,對夜校學生愛理不理的。他們的教學方式就像播帶一般:上課時不斷廣播聲音,下課鐘聲一響就會準時地停播。當然,也有一些如周Sir般,你請教他,他是會很用心教你的。
「多打一份工」其實不就像我嗎?不同的是,我是上完夜校才去上班,他們則是教完日校再教夜校。
還有三個月就開考了,我也開始提早起床,早一點回學校的圖書館溫習。下午四時左右的時段,是圖書館的繁忙時間。大量的日校生佔據了座位,只剩下很少的位子。
有一天,我又見到那個大叔,是一眼就認到他的那種。
在整個圖書館都是穿校服的日校生,不穿校服的人顯得十分「礙眼」。雖然學校覺得將圖書館提早開放給夜校學生溫習是德政,但對於日校生而言,明顯是「多隻香爐多隻鬼」﹗
不巧的是,今天剩下的座位不多,我左右張望,在圖書館逛了兩圈還是找不到甚麼位子的時候,我聽到有人細細聲的說話:「麥家澄,這兒有位子。」
不是別人,竟然就是那個大叔!
於是,我坐在他隔壁僅餘的一個座位。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原來他發現了我上次留給他的解題。他有向我道謝嗎?好像是有的,不過更多的注意力是在那個他口中的「古怪圖案」。
那才不是古怪圖案,是我的簽名來的!
當我解釋給他知道,那是我的簽名的時候,看見他笑翻了腰的樣子,著實叫人哭笑不得。他還說如果考試時,閱卷員定必會誤認為是解題的一部份而扣分。
那次之後,我們有了一個默契,就是誰早到就多佔一個座位。我將之稱為「自修室同盟」。
其實我倆的話不多,基本上都是各自各溫習。有時是溫習後一同走到課室,才會多一點交談。不過更多的時候,是么們各自去洗手間「變裝」的。
在座位不多的情況,還有我們這些夜校生來爭用圖書館的自修室。不知是否我的錯覺,總覺得我們是被日校生報以「看扁」的目光。
有一次,有一個日校男生可能是想替自己遲來的女友找位子,看了又看自修室都已經沒有空位,竟然打算向我埋手。
「喂,這裡是日校同學優先使用的。」日校男生裝兇作勢的走來向我說道。
我坐在位子上,微微抬頭看他一眼,便答道:「甚麼?校方說下午二時開始日夜校學生都可以使用圖書館。」
其實我只是很平靜的說這句說話,但不知是否我的樣子生得太兇惡了,對方竟然覺得我在嚇唬他。
「你…..你想怎麼樣,你這些不是讀書,沒教養的古惑仔。」日校男生顯然有點慌了,但還想在逞口舌之快,竟然口出狂言。
我聞言肝火大動,雖然我是「古惑仔」沒錯,但我卻很不喜歡別人說我是「沒教養」,這對我而言是一個禁語,也是我的死穴。
正當我想開始發難的時候,大叔竟然有所動作。他先是輕輕拍了我的肩頭,以示叫我冷靜,然後他站起來,正眼望向那個日校男生說道:「同學,你再在圖書館吵鬧,我就叫日校訓導林主任來好了,就算你能畢業,但有一兩個缺點倒不是好玩的。」
短短幾句說話,一臉威嚴,震懾了那個日校男生。
這時候一樓的圖書館助理似乎也察覺到異樣,開始走上樓梯來,那日校男生死死氣地拖著自己的女友走了。
本來我還以為會有一翻「龍爭虎鬥」的,但竟然就這麼被那個大叔既和平和快速地,便「擊退」了那個日校男生。
之後幾天,我們都沒有再提這件事。但大叔不知是否看透了我所想,有一天忽然向我說道:「不要理會他人的目光,反正你的成績又不是他們來決定的。公開試努力考好佳績,讓人知道夜校也可以出個狀元。」
是的,我們的能力、成功和失敗,都不是一個外人可以判定的。妄下判斷的人不過在沒有事實根據的情況下胡說八道。
「最好的反擊方法當然不是拳頭,而是做好自己!」
我的心裡第一次有了一種特別的渴望,就是在一群人裡能被人認得出來的渴求。由細到大,我都不想出鋒頭,不想給人認出,跑江湖時為了不被人注視,我將自己低調行事作風發揮得淋漓盡致。作為一個低調又沒有甚麼目標的人,低調地隱沒在平凡人群裡就好。
但是,我忽然覺得能在夜校裡當個「狀元郎」,看來也不錯。
第九堂課:柯柏文的沙漏
隨著公開試日期越來越近,我花在溫習的時間越來越多。還好的是老闆知道我是有上夜校的,很多時都給予我上下班的自由度。如果公司沒有甚麼事,我就帶著公司的筆電早一點回校內的圖書館溫習。
那天我終於揪出了畫花我的算草紙的「兇手」,原來他過去兩年都坐在課室最後面的一行,那個幾乎都會遲到的紫色鴨舌帽。
此後,我和他算是組成了「自修室同盟」吧。在和日校生共用圖書館的時候,我們會互相替對方留位。有時候,我們則一起在後巷裡點煙。
沒錯,他有我年輕時的影子。只是我幸運,走進了一家正當的公司工作。而他,看來也不是做違法的事情,大概…..是偏門生意吧。
對於他的事情,作為同學,我也敢多問。但作為朋友,總覺得多少要提點一下。
我和他的年齡相距十多年,但我發覺他的思想卻很成熟。一個很早就出來養家,到後來只有自己獨個兒的年輕人,落泊江湖似乎是情有可原的。而且,我看得出他的努力和毅力不是一般年輕人可以相比。
有一次,我們又在圖書館後巷點煙。
我和他的話題漸漸地由學業聊至人生和未來。他有夢想,一個照顧了他很久的沒血緣關係的婆婆的夢想,就是希望他能學業有成,出人頭地。
於是,他唯一的親人的夢想就成了他夢想。
早幾年,他有日過日的在江湖上打滾,後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像有一點甚麼沒有完成似的,於是便決定重回校園。他比我好了,至少可以由中五開始插班。
有人說,夢想如果不是用來實現的,就是用來埋沒的。一個人多多少少會有好幾個夢想,有些人是在不同的人生階段擁有不同的夢想,有一些人則是同一時間擁有幾個夢想。
有些幸運的人,在幾個夢想裡終究追尋到了其中的一個;有些運氣沒有那麼好,可能在人生路途裡上會將夢想逐一丟棄在不同的地方。
我們的夢想就像沙漏裡的沙子。不是跌進去的才是我們餘下的夢想,而是在沙漏不斷流下,時光不斷飛逝,到我們用完了這生人的時間時,仍然「卡」在上格的沙子,就是我們在時光流逝間,餘下的屬於我們人生的瑰寶。
有些努力過的人,即使仍然離夢想很遠,但在努力過後,不論成功也好失敗也好,我們都心安理得。有些從沒努力過的,只是怨天尤人,覺得是時也命也,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最後,將夢想丟棄了,但卻抱著一大堆不滿繼續走人生的旅途。
起初,我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都喜逸惡勞,夜校的學生多數是無心向學。可是,我遇到這個金毛青年,忽然覺得這世界上,能在逆境中奮力的年青人仍有很多很多的。
在我們的相識裡,他還在我煩惱自己子女教育上,竟然反過來給了我不少意見。大概是作為年輕人的想法吧,有時候,甚至是他鼓勵我怎樣去和現在的年輕人溝通。
「我們最相似的,或許就是我們都很喜歡吸煙。」他笑道。
「只有吸煙嗎?」我想了想,笑著說:「我倒覺得我們最相似的,就是喜歡追逐夢想。」
第十堂課:柯柏文的知己哲學
時間過得很快,我們考過了公開試,一切又復歸平靜。
雖然還沒有放榜,但是我總算將這幾年的努力來了一次總結。姑勿論成績如何,這都是我盡了最大努力的一次。
於是,我的日子又回到以往的繼續上班下班,繼續我的家庭生活。
夜校既然完結了,我和那個金毛青年的「自修室同盟」亦應該完結了。
我和他的年齡相距大,處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公開試外,我和他應該很難成為知己。
「所謂知己,就是與你的成長背景相約,行事方式差不多,思維相距不遠,理念相近的人。」因為只有這樣,才會明白對方的所想,只有明白對方的想法,才能成為知心。
不是嗎?或許……知己還包括那些明白對方的行事方式、沒有利害關係地想對方好、縱然工作和生活背景不同,仍然希望鼓勵對方去為自己的夢想追逐。
簡單一點說,就是「純綷想對方好,會支持對方追夢的人」。
這就已經很足夠了。
(尾聲) 麥卡登的大學生活
最後,我都沒有成為夜校的「狀元郎」。
始終根底打得不夠好,中英文科的成績只能說是勉強。但是,卻總算有足夠的分數升讀大學。
校長還特意走來稱讚我道:「麥家登同學,你辛苦地在夜校讀了兩年,努力終於有回報了,不過這也是一個開始。升上大學後要努力啊。」
還好,保持著我不想被人認出是「麥家澄」的宗旨,我沒有抖正校長叫錯我的名字。
有趣的事,被契爺和桑拿室的同事知道了我有足夠升讀大學的分數後,他們不單沒有恥笑我「讀大學幹甚麼」,反而隆而重之的替我慶祝一番。聽他們說,還真的打算在招聘時會將DSE有多少科合格作為要求之一,這……加入了這樣的要求,我倒覺得不會請到新人入行了。
不經不覺離開了夜校三年了,今天我在大學的討論空間和同學在討論功課。
「已經是大學三年級了,你定了畢業論文題目嗎?」坐在我隔鄰的同學問我。是的,他很面善,我入大學第一天已經認出了他,就是那個自修室的日校男生。現在,我們是同學,也是朋友。
「還沒有定論,但已經和導師傾了兩次。」我苦笑道。我也不好意思和他說我本來擬定的題目是「香港桑拿浴的市場推廣研究」,但卻給指導老師覺得太「前衛」而否決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似乎是有新訊息傳來:
「我今天課堂上到4:30就放學了,依舊是主校園大學圖書館後面的巷仔,OK?」
真好,每個圖書館都有一個後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