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屆《假如DSE作文不限時》短篇小說比賽 - 題目3談知己《我是毒男，妳願意做我的「知己」嗎？》

１

　　下課的休息時間，我和班上的兩名宅友聊起動漫的話題。

　　我叫允行，是一名「動漫迷」，我喜歡動漫，熱愛二次元。雖然我們三人在班上並不招人待見，但我活得充實，我過我喜歡的生活。

　　班上有一個女生團體，她們老是聚在一起說八卦，讓人看不過眼。但也不會有人蠢到過去打住她們，不然攤上了甚麼麻煩，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哇，真是好噁心喔！那麼毒，去喜歡卡通裡面的女孩就好了啊……」

　　我和朋友聊天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女生們說的話。這句話讓我有些心痛，但我並沒有理會，繼續我們的話題。

　　正當我們從新番中的魔法少女動畫聊到反烏托邦與和平，突如其來的大笑聲從女生的團體中傳出來，打斷了我們。我們朝她們的方向看過去。發現那群女生也正用一種詭異，看珍禽異獸般的眼神打量著我們。

　　後來，我們才知道她們在聊「『毒男』有多噁心」的話題。我一個隔壁班的宅友說，那個女生小團體中，有一個女生被他們班一個相貌不揚，說話不靈光的男同學告白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動漫迷。但是在大眾眼中，「動漫迷」和「毒男」幾乎劃上等號吧！社會是這麼標籤人的，我也見怪不怪。

　　因此，我沒怎麼放在心上。

　　當天，放學的時候，我本和宅友們一起去上街閒逛。我發現自己把筆記本漏在抽屜裡，所以對他們擺了擺手，自己折回去。

　　回教室的時候，我發現奇怪的事情。教室的燈沒有開，但有個人，低著頭好像在看甚麼。我先在窗外確認了一下。

　　那是一名女生，頭髮束成一條馬尾綁在後頭。她輕輕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看著甚麼。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朝她的方向，用細碎的步伐，一步一步，悄悄走過去。

　　我窺見她的側顏，還有光潔的脖子。我知道她是誰，她就是班上女生團體中的其中一個，徐幼玲。在小團隊裡面，算是比較安靜的女孩，很少帶頭說些甚麼，總是跟在別人後頭，像個跟班一樣。盡管如此，她還是班上那個小團體的一員，這讓我起了戒心。

　　果然，還是不要多管閒事吧！我打算蹲下，偷偷溜走，等她離開之後才進班房。

　　當我打算蹲下時，我偷瞄到了我不該看到的東西。徐幼玲在看的，是一本漫畫。

　　這不是普通的漫畫。

　　漫畫上兩名長相俏俊的男性光著上半身，做出曖昧的姿勢。全本書充滿著一股桃色的氣氛。

　　啊！真是不妙啊！這個光景過於詭異，讓我不禁駐足在原地呆住了。

　　她好像注意到我。在時光緩緩流動之中，她轉過頭，黑溜溜的眼球和我對上。

　　對視的時間有多長，我早就忘了。我甚至連自己是怎麼離開那裏，都忘記了，筆記本當然也沒有拿。

　　應該，沒有問題吧！只要我不說，她不說，這件事情就會在兩人的共識中，如同沒有發生過般消失了。

　　本應是這樣的。

　　第二天，我早就把昨天的事情埋藏在心底，打算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

　　生活一如往常，勞師動眾的升旗活動，無聊而苦悶的課堂，短暫的休息時間。班上其他小團體照樣嘻笑打鬧，徐幼玲依舊在那個小團體裡，當一隻乖巧的小白兔，我也依舊和兩名朋友，低調地說起動漫的話題。

　　吃飯時間，我朝那群女生看過去，徐幼玲正好轉過身和朋友交談。就這樣，我的的視線交匯了。她看見我的時候，有些驚訝，臉也逐漸變得透紅起來。

　　我知道，再糾纏下去很不妙。

　　「喂喂，允行，你怎麼看『命定論』啊！魔法少女的悲劇，真的是一種早已注定的結局嗎？如果運用魔法的力量，可以製造出能夠洞悉宇宙萬物一切的拉普拉斯惡魔……」

　　熱愛超自然和偽科學理論的宅友修端，突然拍拍我的手臂問我。雖然沒有仔細聽他說甚麼，但他正好幫我化解了尷尬。

　　雖然還是有點在意，還是不要想太多吧！事不關己的話，就不要管了。

　　放學的時候，我發現抽屜裏面有一張紙條，應該是從筆記本裡面撕出來的。上面寫著：

　　今天晚上五點，我在學校天台等你，請務必要來。

　　看到這封便條的時候，修端和思賢都在我後頭。修端搭上我的肩膀問道：

　　「甚麼，這是決鬥書嗎？」

　　「你真是遲鈍啊！修端，你沒看出這字體，是女人寫的嗎？」

　　「原來如此！思賢不愧是美少女遊戲大師，心思這麼細膩。」

　　「哈哈，說不定允行要脫離『毒』海了，我們在心中給他打氣吧！」

　　「雖然不是很懂女人，你加油吧！」

　　本來，我們應該一起放學看遊戲。他們拍拍我的背，很識趣地離開了，我不禁被他們的體貼所感動。如果不是因為宅興趣，被他人所標籤，他們個性那麼好，說不定在班上很受歡迎。

　　回到這張紙條吧！

　　我想，這應該是徐幼玲寫。解鈴還需繫鈴人，她找我也是意料之內。她應該要跟我講昨天的事情，大概是要封我口吧！

　　我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等到五點，算準時間上去。

　　明明只是五點，天空已經被燒得火紅。

　　她就在天台上佇立著，好像已經等了一段時間。在夕陽之下，被拉出長長的影子，讓她看起來比較嬌小。

　　今天的風有點大，讓她的頭髮和裙子翻飛起來。如果她把現在已經改短的裙子改得更短，那就有點不妙了。

　　她帶著複雜的表情，在羞恥中又夾帶著憤怒與不甘。她緊張地捏起裙子，直勾勾地看著我，嘴裡在唸叨著甚麼。

　　「嗯……嗚……」

　　「這個紙條，是妳寫的嗎？」我從口袋中掏出紙條，直接問她。

　　「對，是我找你的。」

　　吞吞吐吐許久才擠出來的話，終於從她微微顫動的嘴唇吐出來。

　　「你看到了嗎？」

　　她用細微的聲音問了一句。因為風太大，我聽不清楚她說甚麼。她把視線移到地面上，然後又再重複。

　　「你看到了吧！」

　　我當然知道她的意思，畢竟我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才會赴約的。

　　「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喔！不然，你就完蛋了。」

　　「放心，我絕對不會說的。」

　　我舉高雙手，做出投降的手勢。

　　「我怎麼信得過你？」她反問。

　　我不禁瞠目。

　　本以為，我真誠向她保證，就可以完事了。沒想到她拋出了這個難解的問題。

　　確實，我並沒有甚麼好方法證明自己不會背叛她。我和她非親非故，她也不了解我的為人，不知道我信不信得過。

　　正當我打算以人格擔保，她比我更快開口。

　　「如果你說出去，你就完蛋了。」

　　她狠狠地瞪著我。

　　「我會先拖你下水的。」

　　她義正嚴詞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還在思考她會怎麼拖我下水，所以直接問她：

　　「我的宅興趣，都是半公開，大家都知道我是『毒男』吧！」　　

　　那妳還怎威脅我？

　　「很簡單啊。」她豎起一根手指說：「我就散播謠言就好了！我可以在其他女同學面前，冤枉你，說你常常用下流的眼神看我，還用噁心的方法向我表白。捏造一封你性騷擾我的告白信，甚至冤枉你……」

　　她口若懸河地說著她陷害我的計畫。看來要害我，真的有百種方法。

　　本來，我準備跟她說「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沒想到一個表面上這麼乖巧的女生會說出這句話。我不禁為人性的醜惡感到一絲憂傷。

　　我就這麼在幼玲的威脅下封口了，她還和我交換了whatsapp，以便有甚麼突發情況的時候提醒（威脅）我。

　　只是，就算她不威脅我，我也不會說出去就是了。

２

　　又過了幾天，我都差不多把這件事情給忘掉了，如常投入到生活之中。

　　時間不斷推進。而我與修端和思賢的話題也從魔法少女轉到賽博朋克了。總覺得這兩個話題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有關於反烏托邦的探討，但是魔法少女的概念更模糊。

　　星期五回家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一封whatsapp。來信者既不是修端，也不是思賢。從那極其MK的女性自拍照頭像可以看出來，也沒有誰了吧……

　　雖然知道她是誰，卻不知道她找我幹嘛。我打開whatsapp，上面寫著：

　　『你周末有空嗎？』

　　沒想到她會短信我，反正也是甚麼麻煩事吧！我嘆了一口氣回信。

　　「怎麼了？」

　　『我原本跟朋友約了看電影，結果她突然沒有空（難受）現在多一張票，你要來嗎？』

　　「倒是有空啦！但妳為甚麼不找其他朋友？」

　　我一邊疑惑，一邊回信。

　　『因為是動畫電影（嘿嘿）』

　　「妳還有宅友喔？」

　　『甚麼妳還有宅友？妳真的很失禮耶（不屑）還有你到底會不會跟女孩子傳訊息啊！你一個emoji都沒有，看起來很兇耶（憤怒）』

　　看到這一句，我惱火了，本來輸入了「看起來很兇的是妳吧！」，但是冷靜下來後按下倒車鍵。說起來，雖然她的態度不算好，但還是蠻多emoji的。

　　最後，我還是答應她了。如果我不答應，也許她又會拿她的計畫來要脅我吧！

　　我嘗試用她所說的emoji，她卻回信說：

　　『你的表情好噁心喔（不屑）』

　　我的內心受到成噸的傷害，馬上把頭埋進被子裡，在床上打滾。

３

　　周末的時候，我在商場門外的藝術雕像前等她。那是一個由彎彎曲曲的鐵條組成一個人的形狀，奇形怪狀的藝術品。

　　等了十分鐘，她終於從人群中出現。她身穿了一件白色帶有花邊的背心，一條牛仔短褲露出養眼的大腿。現在還是冬天耶！

　　「你是不是穿太少了？」

　　我直接問她，沒想到她一聽到就生氣了。

　　「你是笨蛋嗎？跟女孩子出來，你應該誇獎女孩子的穿搭吧！」

　　為甚麼我一定要稱讚妳啊？算了，跟女人吵架是不可能贏的。

　　本來，我以為是直接去看電影，沒想到她說電影還有三個小時才開場。那她這麼早約我來是幹嘛的呢？我不知道，她只是笑著說：

　　「看你的樣子，也是沒約過女生。我就勉為其難，提早教你怎麼跟女生約會吧？有點像幼稚園生在學中學的知識就是了。」

　　唉喲！真是委屈妳啊！原來我是幼稚園生喔！雖然很不爽，我並沒有把這些怨言說出來。

　　現在差不多一點了，我問過她要不要吃飯，她點頭回應之後我們就開始四處尋覓。我們還沒找到想去的餐廳，她突然對我說：

　　「允行，你要扣分喔！」

　　「甚麼扣分？」

　　「因為我在教你怎麼跟女生約會，我會給你打分。」

　　「所以呢？」

　　「你剛剛的行為，扣分。」

　　幼玲一臉神氣的模樣，接著說：

　　「你應該配合我的步伐，剛剛走太快了。」

　　我不禁扶起額頭，女人怎麼那麼麻煩啊！

　　「你幹嘛擺出那麼不耐煩的表情？再扣分！」

　　「……」

　　這樣，我很快就要負分吧！

　　「順帶一題，如果你負分了，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喔！」

　　她吐了吐舌頭，補充了一句。

　　我們繼續找地方吃東西。我想起以前網路上的梗，「找一個肯陪你吃老麥的女朋友」。如果我真的去老麥，估計又會被扣很多分吧！

　　走了一段時間後，我們繞進一條小巷，那裏有很多帳篷，底下是各式各樣的攤位。我們走著走著，她突然說：

　　「你光是穿搭和髮型，就扣很多分了。明明樣子不算差，為甚麼這麼墮落呢？」

　　「你在稱讚我樣子不壞嗎？」

　　「別得意忘形啊！笨蛋！」

　　她用拳頭敲了我的頭。

　　終於，我們找了一家價錢實惠的港式西餐廳，在一個廂座坐下。

　　等餐的時候，我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實在不知道要說甚麼，手要放哪裡。直到凍檸茶端上來的時候，我才終於放下心來。啊！手終於有地方放了！14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Np3uB2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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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幹嘛不說話？不說話要扣分喔！你跟女孩子吃飯，要引導話題。」她說。

　　「為甚麼妳一定要幫我打分呢？」

　　我實在不知道為甚麼她這麼執著，所以直接問她。她的回答是：

　　「哼，別忘了，你輸了就要為我做一件事情。我只是想使喚你而已。」

　　哇！真是惡劣啊！

　　「真的是這樣嗎？」

　　我認真地直視著她，總覺得她還有別的甚麼原因，不然太不正常了。她沒有立即回答，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她才徐徐回答：

　　「看完電影的時候，我告訴你吧！」

　　她用輕柔的聲音說著，並撤開了視線。

　　我們點的料理端上來了。她吃的是份量很少的菠菜義大利麵，而我點的是茄汁豬排飯。料理香噴噴的味道灌入鼻腔，讓我食指大動。

　　幼玲的雙眼也閃閃發光起來，剛剛一直都態度惡劣的她，在美食面前還是流露出柔和的眼神。她並沒有馬上開動，而是拿起手機，拍起眼前的義大利麵。

　　我沒有理會她，逕自拾起刀叉，這時……

　　「先別吃啦！要不要一起拍張照。」

　　她唐突地問我，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拿著手機的手往廂座外伸出，是想要我和她拍合照嗎？

　　「可以嗎？」

　　「你別扭扭捏捏的吧！當心我又扣你分喔！」

　　「那就拍吧！」

　　「夠爽快才是男人嘛！」

　　就這樣，我和她拍了一張合照。當然，這張照片不會出現在社交媒體上。

　　我們吃完飯之後，轉入購物大街，那裏有很多新潮的東西，電器店、服裝店、精品店、化妝店、甜品店，應有盡有。

　　時值周末，大街上都被擠得水洩不通了。我害怕這樣會和幼玲走散，正因此煩惱時，幼玲突然抓住的我的衣角。

　　「哼，量你也不敢牽我的手吧！我們就這樣走好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

　　「我們去哪裡？」她問。

　　「不知道，你決定吧！」

　　如果是我自己來的話，我去動漫中心逛就可以了。雖然她應該也是個宅女，但主動帶她去也不好吧！我是第一次和女孩子出來，還是她帶我走比較好。

　　她好像有點不滿，可能又想說甚麼「扣分」吧！但最後也沒有說甚麼。

　　我陪她看了點飾品，接著突然就被她拉進服飾店裡面。

　　「登登，怎麼樣？」

　　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袖子很短，只有到手肘的位置。應該叫做五分袖吧！

　　「很好看。」

　　她已經換過好幾件衣服了，我每一次都這麼回答，就算沒有談過戀愛的我，還是知道「很好看」是女人最喜歡的話。沒想到，她搖了搖頭。

　　「你每一件都說好看，不是在敷衍我嗎？扣分了扣分了。」

　　「那我回答呢？徐老師，這是高班題了吧！」

　　「我哪知道，你口才好一點不就行了。你自己慢慢摸索啦！」

　　報告徐老師，其實我不需要學和女孩子逛街的技巧。算了，還是不要頂嘴吧！

　　距離看電影的時間還有大半個小時，我和她來到一家甜品店。我們拿起餐牌仔細端詳。餐牌上有各式各樣的雪糕、蛋糕、特飲。我們翻到餐牌的最後一頁，上面寫著58元兩人份的水果雪糕。這比其他甜點便宜很多。

　　「點這個雪糕怎麼樣？看起來很便宜。」

　　「等等，妳那個是……」

　　我還沒來得及制止她，她就把店員叫過來點餐了。既然店員來了，我也不好意思說出來。

　　「妳……沒發現那個是情侶餐喔？」直到她點完餐，我才小聲問她。

　　一瞬間，她的臉漲紅了起來，但旋即又說：

　　「哼！我才不在意跟一個幼稚園生吃情侶餐。」

　　幼稚園生是甚麼鬼啊！讓人超級火大的。

　　等待上餐的空隙，我也不知道要說甚麼。她剛剛對我說要主動開啟話題，我就問起我一直在意的事情了。

　　「為甚麼，一定要提早三個小時來呢？」

　　「因為……」

　　「因為甚麼？」

　　「不是說了，看完電影才告訴你嗎？」

　　她到底想幹嘛？算了，就等看完電影才問吧！

　　吃完雪糕之後，終於到了看電影的時間。

　　那是一部叫做《果然錯了》的日本動畫電影。故事的設定是人的煩惱會引發超自然現象，並讓受害者感到困擾。內容講述對憤世嫉俗的、態度悲觀的男主加入了超自然研究社，在其他人有煩惱時伸出援手，並解決超自然現象。

　　男主角因為扭曲的個性，在後期解決他人的煩惱時總是用自我犧牲的方式，這讓社員感到非常不滿，以致社團內的部員意見產生分歧。最後，部員之一的春香因為自己的煩惱，導致自身分裂出一個代表內心願望，人格不同的分身。

　　春香的分身會毫無顧忌地說出不符合場合，不能對別人說的內心話。最後，男主角為了保護春香，在大庭廣眾下和上百個學生大打出手。男主的犧牲成功把別人對春香的仇恨轉移到自己身上，也制止了春香引發的超自然現象。

　　男主被停學了一周。回來之後，部員們在一番爭執後互表心意。在夕陽之下，女部員們相擁在一起，男主為了掩飾尷尬而看向黃昏的天空。電影就在這樣感人的結局中落幕了。

　　我對這部電影的感受很深。甚麼是朋友，甚麼是知己？《史記》中提及「士為知己者死」，也許能夠為朋友赴湯蹈火，才是真正的知己吧！

　　我偷偷看幼玲的反應，她已經哭腫了眼睛。

　　電影結束之後，我們走到電影院的走火通道裡，那裏沒什麼人經過。

　　「你的分數，早就負分了呢？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喔！」他露出俏皮的笑容，但笑容很快就消失了。眼睛就像是做了甚麼虧心事般往地上看。

　　「在這之前，你可以回答我那個問題嗎？」

　　我問他約我出來的原因，還有執意幫我打分的原因。她露出有點憂傷的眼神，沉默許久後開口：

　　「……其實我一直都有注視著你。你總是在人群中特立獨行，在其他同學中口碑極差，毫不掩飾自己的宅興趣……總覺得，有點可憐……」

　　她說到這裡，就停住了。這句話激起了我的怒火。

　　先前，我也常常因為她的刁蠻而有點火大，現在不一樣。那是更根本，因為冒犯到我尊嚴而激起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妳做那麼多，都是因為『我很可憐』，妳對我的施捨嗎？」

　　我說這句話的語氣有點兇，稍微嚇到了她。

　　我最怕的，不是被不熟的人嘲笑，而是別人擺出一副慈悲憐憫的模樣，拐彎抹角地瞧不起我，所以她的話觸碰到我的逆鱗。

　　「不是這樣的。」她略帶哭腔地回應，「約人看電影，以模擬約會打分為藉口，都是一心的主意。我說想跟一個男人交朋友，所以她教我這麼做。」

　　一心，我記得應該是那個女生團體中，嘴巴特別不饒人的搞事份子之一吧！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我說：

　　「我想和你交朋友，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為甚麼？要跟我交朋友？」

　　我的怒火稍微平息了，但我對她和我交朋友的要求，感到非常意外。我明明在班上只是個地底泥，除了兩個死黨外沒有人看得起我。

　　居然要跟這樣的我，當朋友嗎？

　　「我在更早的時候，已經有注意你了。」

　　「……我？」

　　「也許你不記得，初中開學時，我受過你幫助。你扶跌倒的我去醫療室。」

　　這麼說來，確實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但我不記得那個女生是誰了。

　　「其實我從以前到現在，都很怕與男性接觸。我第一次遇到那麼熱心幫我的男生，而且我碰到你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

　　「初中的時候，我不是和你同一班，我也不敢找你。沒想到現在跟你同一班，我很高興。後來知道你完全不隱藏自己的宅興趣，我也覺得，可以這麼輕鬆地活著，真是太帥氣了。」

　　「等……等等，我現在腦子有點混亂。妳不是在那個女生團體混得很開嗎？妳怎麼會……」14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jm93RXa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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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我和班上幾個女生都很要好，尤其是一心，她對大家都很溫柔，肯為朋友主動跳出來，大聲捍衛朋友。但是，我自己太沒有用了。我害怕被朋友知道自己的興趣，會被排擠。」

　　「……妳平常看起來，都很文靜呢……」

　　「我太沒有用了。面對朋友，我都不敢說太多話，總是當一個聆聽者。」

　　「……」

　　「我知道自己缺乏一點勇氣，所以我很欣賞你。而且你當初幫我的時候，我很感動，我一直都想親自感謝你。以你看到我的BL漫畫為契機，我覺得我們可以成為很棒的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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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完幼玲的話，徹底被震撼了。我不知道要做出甚麼回應。

　　就像是一直以來堅信著太陽會從東方升起，突然有一天告訴我太陽是從西方升起般，我的信念被徹底否定了。

　　我一直以為那群女生都沒什麼內涵，整天只會喧嚷吵鬧，搬弄是非。沒想到也有像幼玲這樣的人，有著自己的想法，並因為青春而不斷苦惱。

　　「請問……」

　　「恩……」

　　「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豆大的眼珠順著臉頰滑落，幼玲補充道：「作為負分的……」

　　我的腦海裡陷入一片空白。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她執著的原因，也稍微能了解她的心情。她想和我交朋友的心意，無比沉重，無比珍貴。

　　朋友是甚麼？

　　修端和思賢都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們志同道合，就算不把事情說破，也能一定程度上意會。

　　但異性朋友，我從來都沒有。到底應該保持怎麼樣的距離，用怎麼樣的心態。男女之間，真的有不含雜質，甚至超越愛情的友誼嗎？

　　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

　　不懂的事情，我能慢慢尋找。

　　決定了。

　　「我們，當朋友吧！」我說。14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cpQ1vID4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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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

　　和幼玲結識以來，我幾乎每周日都會陪她出去。而且就算直接逛動漫中心，也毫無芥蒂。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女性朋友。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體驗。

　　我發現她越來越多優點。她是個意外認真的女孩子，對於喜歡的事物，不管是BL還是普通的動漫，都無比認真。

　　她在其他女生面前表現得斯文乖巧，在我面前卻能放開懷抱，表現出真實的一面。她對我毫不留情的惡言相向，都只是開玩笑性質，有時則是為了掩飾羞恥心。這強烈的反差，很像動漫裡的「傲嬌」，可愛得很。

　　有一次，我捉弄她說：

　　「我們，就像是『知己』一樣。」

　　本以為她會抗議，誰知道她有點害羞地答道：

　　「是啊……我也覺得。」

　　天啊，怎麼會有那麼可愛的「知己」。

　　我甚至覺得，我們的友誼不輸給那些俗套的戀愛關係。

　　我認為知己是這樣的。

　　在知己面前可以表現出真實的自我。正如子時蓮從不在不懂風雅的太陽面前開花，只在了解自己的夜空下綻放。我現在正獨享著幼玲「任性的一面」，這是她平常不會表現出來的。

　　知己不需要在意身分地位，正如曲洋與劉正風的正邪莫逆之交，又如孔融和禰衡的忘年之交。我在班上是最底層，大家都看不起的地底泥，幼玲在班上卻是女生團體中的吉祥娃，眾星捧月。我們的身分相差很遠，也不影響我們的友誼。

　　知己懂得欣賞對方，正如鍾子期聽懂俞伯牙的琴聲。我和幼玲都互相欣賞：我欣賞幼玲對BL和動漫的熱情，欣賞她雖然偶爾任性刁蠻卻本質善良；她欣賞我敢於公開自己興趣的勇氣，欣賞我初中幫助她時那份溫柔。

　　知己能夠為成全對方而犧牲自己，正如左伯桃獻出自己的衣物糧食，只為羊角哀平安度過大雪。知己應該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覺悟。這樣定義，是不是有點壯烈呢？

　　我萬萬沒想到，我為幼玲犧牲的日子很快就來臨了。

５

　　和幼玲相處一個月了。

　　雖然我們是知己，但在學校，我們都裝作彼此不認識。

　　幼玲、修端、思賢，同樣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他們在我心中都各有位置。

　　現在，初春剛至，早晨的空氣還有點寒冷，讓人不禁打了個哆嗦。

　　「昨天那個《搖曳圍棋》看了沒有？」才一大早，修端就興奮地聊起昨天播出的動畫。

　　「有啊。」我打了個哈欠之後回應他。

　　「《搖曳圍棋》作為輕百合作品，簡直就是烏托邦的化身啊！」修端托了一托眼鏡，持續說道：

　　「輕百合的精隨，在於純潔的友誼。故事中沒有男性角色，也將路人邊緣化，捨棄後宮或正宮，甚至連百合氣息都很薄弱。因此，也少有故事中常有的愛恨情仇、忌妒猜疑。將故事中所有惱人的元素一一剝離，剩下的，就只有美好的部分。」

　　「對啊！單純的友誼真是太棒了！我希望《搖曳圍棋》永遠不要完結。」雖然修端長篇大論，思賢還是認真聽完，適當回應。

　　總結一下修端說的吧！

　　輕百合裡面很少有激烈的愛恨情仇，大家永遠都維持良好的氣氛，所以友好相處的生活不會被打破，也不會滲和其他雜質。

　　純度極高的友情，成就了修端所說的烏托邦。

　　烏托邦真的存在嗎？

　　當我思考著這個無聊的問題，我看到女生團體那裏的氣氛有點詭異。

　　一心拿起了一本書，其他女學生圍住幼玲，幼玲則怯怯地低下頭。我不知道她們在幹嘛，但現場一片死寂。

　　不對。

　　那本書是……

　　上週日和幼玲出去的時候，幼玲買的BL同人誌。可能是不小心帶回學校，不知道是怎麼被翻出來的，反正有點不妙。

　　不妙了，如果沒法化解這個尷尬，幼玲在班上的立場，就會從天堂墮入地獄，最後萬劫不復。

　　我起身，踏出了一步。皮鞋敲在地上的聲音在靜寂中擴散開來。我邁出一步，又一步，漸漸地，那群女生也察覺到我正朝她們的方向走去。

　　左洋之交的故事，在我腦海中化作生動的動畫場景。

　　狂風亂作，雪花漫天飛舞。佐伯桃和羊角哀在風雪中舉步維艱。

　　佐伯桃對羊角哀說：「交給我吧！」便把行裝全部給了羊角哀。如果自己的犧牲，能夠拯救朋友，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亡」。

　　沒錯，本大爺就是超級帥氣的佐伯桃是也！

　　「抱歉，那本漫畫是我的。是我惡作劇塞進她的書包的。」

　　我以為自己會很帥，結果還是露出膽小畏縮的模樣，指著那本漫畫說。

　　她們先是驚訝地張大口，然後好像看小丑戲般一同爆笑出來。嘲笑聲瞬間傳遍教室每個角落。

　　「哈哈哈哈哈——還以為你只是『毒男』，你還有這種癖好喔！」一心都笑到哭出來了。

　　幼玲的眼中已經堆滿了眼淚，用既內疚又憐憫的眼神看著我。

　　唉——不用可憐我了。

　　回去之後，修端和思賢安慰我。他們應該都猜到我是背黑鍋的，思賢還稱讚我「有骨氣」。真是對不起你們兩位啦！我估計會惡名遠播，流言傳遍全級，到時和我在一起的修端和思賢也可能會被比手畫腳的。

　　最對不起的是幼玲啦！好不容易當了朋友，現在幫妳背了黑鍋，之後再見面就尷尬了。

　　難道毒男受傷，與魔法少女的悲劇無異，都是「命定論」嗎？若是如此，也不壞。

　　唉——輕百合裡的烏托邦，根本不存在嘛！

６

　　今天每一節休息時間，我都會迅速離開教室以免礙眼。

　　放學的時候，修端和思賢叫我先自己離開，免得被當眾奚落。

　　我都差點以為，這是一場異端審判了。人的行為只要稍微偏離社會期望，盡管沒做甚麼壞事，別人都會以此為名義，審判一個人。

　　但誰有資格審判別人呢？

　　放學的鐘聲響起，我孤身走出教室。初春的風有點冷，從走廊側面吹進來。

　　我邊走邊回想起和幼玲的點滴回憶，這些回憶正隨風飄散。

　　突然，我的後頭傳來皮鞋敲擊地板的聲音。

　　轉過身，幼玲就在那裏。

　　「等等……」

　　幼玲邊喘著氣，邊把手托在膝蓋上。

　　「不用在意我。」我故作帥氣。

　　「你這笨蛋。」幼玲梨花帶淚，一邊用拳頭捶打我的胸口。

　　「別跟我靠太近了，妳也會被非議的。真沒想到我會被當成有奇怪癖好的變態，哈哈，真好笑。」

　　「不是啦！不是說這個。還有，不准擺出自虐的表情耍帥。」

　　「那說甚麼？」

　　「我向她們解釋了。你是追求我才惡作劇，而那本書是惡作劇的用品，所以不會被當作你自己看。之後我再跟她們解釋，我不討厭你，那事情就算圓滿解決了。」

　　「妳是笨蛋嗎？妳也可能被懷疑，甚至因而排擠。」

　　妳明明之前還不敢在朋友前表達己見。

　　「我不怕。」幼玲眼神堅定道：「你為我付出那麼多，我怎麼能只顧自己。」

　　地獄最深處，保留給那些在大是大非之際袖手旁觀的人。（但丁）

　　我沒想到，看似柔弱的幼玲，也有為我鼓起勇氣的一刻。她在我身陷險境的時候，沒有袖手旁觀，甚至冒著被討厭的風險拯救我。

　　幼玲終於踏出這一步了。

　　她低頭顫動著身體，然後淚水才突然崩堤。看到她的樣子，我的喉嚨流過一股暖流，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真是大起大落的一天啊！

　　最後，我問她：

　　「妳對他們說，我追求妳？」

　　「對！」她帶著哭腔回應。

　　「那妳可以當我女朋友嗎？」

　　「你不是說，我們的友誼可以超越愛情嗎？」

　　「有嗎？」

　　「你還說我們是知己，那就當知己吧！」她擦掉眼淚，如常擺出高傲的姿態。

　　喔不，妳不知道在中國文化中，廣義上，知己可以和其他人倫關係重疊嗎？例如李清照與趙明誠的知己之戀。

　　算了，幼玲不懂吧！

　　經過今天的經歷，我感覺自己更了解這位紅顏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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