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之歌 - 十五、應急燈的光芒

在那之後宜群就不怎麼和他說話，也不會正眼瞧他，志傑很不會應付和人吵架，不知道這樣的情況該怎麼處理，所以只好維持沉默。

他想時間總能解決一些問題，只是心裡頭會像是混入幾顆沙子不斷摩擦著柔軟的肉一樣難受，然而他待人處事不算高明，硬是去處理反而會弄得更糟糕吧！所以乾脆不去管了。

寒假也快到了，在寒假開始之前的最後一道關卡是期末考，志傑決定在放假以前，至少要好好把成績搞定才可以放心的去放假。

「欸，志傑，期末考快到了。」小栖有天忽然找他，「要不要來我家讀書？」

「讀書？」志傑詫異的問：「妳家人不會在意嗎？」

「我家不會在意的，而且不是都說好了？」

志傑想了想，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那麼今天放學？」

「Ok. 」

放學後，他們一同離開校園，一同前往小栖家，走出教室的時候志傑又想到宜群，他忍不住看了宜群一眼，不過對方似乎沒有在注意他，於是他心中覺得稍稍放心了一點。

外頭一片陰沉，烏雲籠罩，平時總是一片美麗的海洋也黯淡了幾分，所有物件的顏色都變得稍微鮮明一些。

「好像快下雨了。」小栖抬起頭。

「嗯。」

「你有帶傘嗎？」

「有啊。」

「好險。」小栖嘻嘻笑著說。

志傑窺探著她的笑臉，試圖找尋那分笑容有任何一絲的勉強。

好像是真實的笑容，100 % ，完美無比，比活著還真實不過的存在，志傑產生了能看見真好的感覺。

他還挺羨慕的。

小栖家住在有光鎮中心，少數幾棟公寓其間一棟，位在五樓，門牌號碼是 135 。小栖開門，裡頭一片漆黑，小栖打開了玄關的電燈。

「家裡沒人。」小栖說：「記得要穿拖鞋。」

她用脫下步鞋那隻腳的腳尖將兩雙拖鞋一一挑出來，扔在地上，都是粉紅色的。

「不會在意顏色吧？」

「不會。」志傑回答，把自己的鞋子排好，穿上小栖丟給他的拖鞋，「對了，妳現在跟誰住在一起？」

「表姊。」小栖的聲音從客廳傳出來，啪的一聲，光線從隔住客廳與玄關的牆壁後面透出來，「不是看過了嗎？」

「是那位啊！」

瞬間那時候在加油站相遇的畫面又湧進腦海，究竟那一次的碰面是命中註定還是巧合？如果當時他們沒有在加油站遇到還會碰在一起嗎？

志傑一直覺得人生是層層累積的，正如同現在的他也是以前種種的沉積物。

客廳很乾淨，只有一張沙發，一張桌子、電視櫃與電視，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物或雜物，倒是角落疊了一些箱子，看來是剛剛搬過來的緣故。

「那個還沒什麼時間去收。」注意到志傑的視線，小栖說，將書包丟到沙發上，然後走入電視櫃旁邊的走道，「我去幫你倒水，不要亂跑喔！」

志傑帶著拘謹感，嚴正的坐在桌子旁邊。電視櫃後面的燈亮了，隱約能看見廚房櫥櫃的部分，小栖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

非常安靜，只有小栖走過去時被木質地板吸收的沉悶咚咚腳步聲，廚房傳過來的餐具碰撞聲與水聲，遠方飄渺的機車聲，有種奇怪的嗡嗡響在他的腦袋中回放，像是電流流動的聲音。

小栖把杯子放到桌上，然後坐在志傑斜對面。她延展身體伸出手將自己的書包拉過來，接著打開書包拿出講義跟課本。

「要先看什麼？」

「先讀數學吧！」

外面忽然開始乒乓響起來，小栖爬到陽台那邊拉開窗簾往外探去，接著又爬回來。

「下雨了。」

「嗯。」

他們開始讀書，數學果然是志傑最不擅長的科目，他能按照講解將示範的題目解開，卻很難理解為什麼其他題目只是稍微做個變化而已就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幸好小栖也展現了足夠的耐心，將題目運算一遍給他看，甚至是她連面對題目該有的想法也說得一清二楚。

小栖也頗擅長教人，只要志傑有什麼不懂的問小栖就能明白。

大雨依舊在下著，時間繼續前進，志傑偶爾抬頭看看時間，這才發覺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小栖被志傑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她回頭看看掛在牆面上的時鐘，「已經這麼久了啊！」

「不知不覺就到現在了。」

「嗯啊。」她跑到窗邊去，「雨還是好大。」

志傑也跟過去看，雨果然很大，一片模模糊糊。

「不能出去買東西了。」她關上窗廉，坐在窗邊的地板上看著志傑，「要吃泡麵嗎？不然也沒別的東西了。」

「可以啊。」

「我記得廚房好像還有幾種口味。」

志傑跟著小栖走到廚房，她打開櫃子，裡面有兩層，上面那層放著餐具，下面那層有一個粉紅色籃子，籃子的左邊是咖啡粉包和奶茶粉包等等......還有很多，志傑沒看清楚，右邊放著不同包裝的泡麵。

「這個怎麼樣？很好吃喔，剛搬來的時候因為沒空買吃的所以都是吃這個。」小栖拿出其中一包展示給志傑看。

「好啊。」志傑點頭，「這個，要五十三塊吧我記得。」

「對啊！那三塊不要了。」

小栖先取了兩包泡麵，又從另一個櫥櫃拿出一個大鍋放在瓦斯爐上面，撕開了包裝，把調味料、泡麵全部倒進鍋子裡。

「幫我倒水，用那邊那個水壺。」

志傑端起有點沉的水壺倒水，大約八分滿以後小栖喊停，她打開瓦斯爐，用長筷不斷攪拌。

「要吃蛋嗎？免費的。」

「怎麼好意思。」

「沒關係，幫我拿兩顆，在冰箱裡。」

志傑從冰箱拿出兩顆白色的雞蛋，小栖敲著鍋緣將蛋打進鍋子裡一起煮，香味隨著熱氣蒸騰而四溢。

「錢放在哪裡？」志傑從錢包拿出五十塊。」

「放這裡。」小栖輕輕用指節敲了敲瓦斯爐旁邊的桌面。

「真的不要零錢？我一塊很多。」

「你留著吧。」小栖一面端詳著鍋子裡的東西一面露出笑容。

志傑靠在旁邊的櫥櫃看著小栖握著筷子不停繞圈，他偷偷打量著她，隨意地將烏黑的長髮綁成包子狀，用簡單樸素的髮簪固定住，一撮秀髮順著耳朵滑下來。從脖子、肩頰骨、臀部、大腿到腳根，可以連成異常美麗的線條，那樣的美一直都存在，當志傑察覺到它時也忍不住頓住了呼吸。

世界上果然有如此美好的人物存在，從內心深處開始發動一股顫慄，像是深海之中的訊號發上來，被某個有緣人捕捉到。

「幫我拿兩個碗，在......」小栖朝著志傑揮揮手。

「剛才放泡麵的上面那個？」

「對。」小栖轉過頭來看向他，抿著嘴微微笑著。

志傑拿了兩個鐵碗放到鍋子旁邊，小栖從瓦斯爐上面旁邊的櫥櫃拿出一個大湯勺，將泡麵均放在兩個碗裡，料和湯也盡量平均。

「這樣看起來應該差不多吧？」志傑湊過來看，小栖朝他徵詢意見。

「應該差不多。」

「你拿一碗走，我再拿個餐具。」

他們回到客廳吃泡麵，沒做其他的事情，就只有坐在桌子旁邊靜靜吃泡麵，聽著下雨的聲音，吸吮麵條和湯汁。

窗簾外頭突然光芒閃動，然後一陣轟雷打下來，一記來自天邊的打雷聲音，小栖的肩膀一陣顫動。

「嚇到了？」志傑問。

「嗯。」

小栖尷尬似的笑著。

吃完泡麵，他幫小栖把碗端進廚房洗手檯，在一邊看著她洗碗，這個時候又是一陣比剛才更加響亮的雷聲，車子的警報器響起來，突然什麼也看不見，停電了，沉沉的黑暗壟罩住他們。

彷彿他們的外層壟罩的只有一片黑暗，保護他們不被暴雨攻擊。

小栖在黑暗中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不放，從肌膚的觸感可以明顯感覺到她正在發抖。

「怕黑？」

「嗯。」從黑暗中的某處傳來聲音。

「我開手電筒。」

志傑用空著的右手摸索左側的口袋，然後打開手機的手電筒。開燈的瞬間，他看見的是小栖低著頭很緊張的樣子。

那一剎那他的胸口好像被人重拳了般，身子搖搖欲墜。

志傑連續切了兩次電燈開關，都沒有反應，電停得徹徹底底。他們只好拋下洗到一半的碗，回到客廳，客廳有一盞停電時會亮的應急燈，小栖將那個電燈搬到桌子上，他們圍著電燈坐下來。

「這樣還能讀書嗎？」小栖問，緊張的感覺沒有那麼重了，似乎在有了應急燈以後就輕鬆了許多。

「先不要勉強吧，話說回來，妳怕黑？」

「對啦！」

他們圍在桌子邊，燈既照亮她也照亮志傑的臉，桌上攤開的課本紙張微微發出螢光。外頭雨還大著，不時一陣突如其來的雷電光芒會穿透窗簾刺破濃密的黑暗，照亮客廳。

「欸。」小栖出聲。

「嗯？」

「你想聽鬼故事嗎？」

「拜託不要。」

「你怕鬼？」小栖嘻嘻笑著說：「不覺得現在燈這樣照，外面又在下雨，很有感覺嗎？」

「我的感覺和妳不一樣。」

「喔？」

「如果應急燈換成玻璃瓶，裡面灌滿蠟油再點蠟燭，感覺應該不錯，可惜就是外面太吵了。」

小栖稍微閉上了眼睛，像是在想像那樣的場景。

「我也覺得很棒耶，你贏了。」小栖睜開眼睛說。

志傑只是嘴角忍不住彎起來，沒有做任何回應，小栖看著他的臉，也不禁露出笑容，眼睛彎成月牙狀，她的眼睛在笑的時候會彎成兩個很明顯的月亮。

他從小栖漆黑的雙眼裡看見閃爍的光芒，是應急燈那暖暖的橙光色，心中有種情緒像是不停湧出的泡沫膨脹滋長，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源自深藍色的深洋。

應急燈的光芒像是具有象徵意義的物品在深沉的黑暗之中畫出一道空間，這個空間有張桌子，凌亂攤開的書本與文具，還有兩個人，這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任由生長。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都沒說話，雨還在下著，志傑從節奏規律的雨聲聽出客廳時鐘的滴答聲，是那種必須專心聽才能分辨的出來的聲音，有時會穿插著打雷的聲響。

大概在八點的時候，雨開始有停歇的跡象，如果不認真注意是感覺不到還在下雨的，然後是響亮的劈啪聲，客廳的電燈亮了，電力又回來，小栖把應急燈關掉。

當下志傑知道秋日大雨的魔力已經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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