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鬼傳(卷一)：口吃煉鬼 - 一。故人之子。

泰諾保域，是位於廣洋上的一個孤立島嶼，亦是人間著名的罪惡之域，全因居住在這裡的域民多是身懷殺人記錄的罪犯，在落網後被大政府判罪而流放，從此過著自生自滅的生活。

長年累月的污濁廢氣令泰諾保域內外都蒙上一片暗灰色，日久失修的建築搖搖欲墜，龜裂的牆壁滲出發霉的臭水味，僅僅足夠看見人影浮動的微弱光線，傳遍街巷的是各式各樣的淫聲竊語。

而在此刻，在某條黑暗潮濕的後街裡。

「站住！」十多道此起彼落的呼喊聲，以及因腳步快速移動而發出"轟隆！"聲響，皆讓附近的域民忍不住把脖子伸長以便八卦。

由十多人組成的人馬，浩浩蕩蕩的追趕著最前方一個衣衫襤褸的瘦弱男子。那被追趕的身影沿路跌跌撞撞，沒多少肌肉的一雙腿，為顯示不願被追上的決心而正超出期望的賣力向前衝。

可惜他氣背的走進條死胡同，才不得不懊惱地搥打起這道等於兩個他高度的厚實磚牆。

「嘿~」看是為首的魁梧大漢手執木棒追至，注視著已無後路的瘦弱男子，即幸災樂禍的喀喀笑了起來。「如你真想繼續逃，我給你一分鐘如何？」

就算多給六十個一分鐘，也絕對逃不掉的認知，令瘦弱男子十分無助又氣餒。

「我…我…我沒有，榛哥…沒有…」背部緊貼著磗牆的瘦弱男子，在現場聲如洪鐘的倒數聲下，聲嘶力竭的想將擅抖的聲音傳至榛哥耳裡。　

「沒有？」榛哥冷哼，在嘈吵的背景聲底下張聲說：「你敢去潛入樓內，敢去偷東西，還敢給我逃，現在卻不敢承認嗎？」

「偷？我？」瘦弱男子為被安上的罪名而嚇得不輕，「沒有！真的…我…只是…只是…」

「停！我不想再聽到你說話。」榛哥臭著臉，然後用尾指挖著耳朵說：「聽你說話真是種折磨。」

「對…對…不起。」瘦弱男子羞愧的彎腰，連聲道歉。

「戈穹，樓內遭到偷竊，我們追出來剛好看到你在那頭躡手躡腳，而你又立刻轉頭跑，這叫我怎麼相信這不關你的事呢？」

名叫戈穹的瘦弱男子，在極度恐慌的情緒下使勁地搖頭擺手，好像這樣做就能摒除去自己的嫌疑，他努力地深深吸入好幾口氣，努力地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是…煉鬼！他…從裡面出來，我怕…才…才躲的…然後他…他走了…你們…出來…樣子…恐…怖…我…我…才逃…逃…」

「煉鬼？」

戈穹誠懇的直點頭。

榛哥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止得住，「你說大話也得有譜，要是真有煉鬼，他犯得著鬼鬼崇崇的進我們溢血盟嗎？還偷東西？」

「但…但是…我…我…沒...」

不想浪費時間說廢話的榛哥一聲令下，「把人給抓起來！搜他的身看看！」

那早就在後面摩拳擦掌的嘍囉，當然一窩蜂的衝前搶頭位。

戈穹抱頭蹲著，他先被八方而至的拳腳踢打，再被亂棍群毆，衣衫被扯爛，弄得全身上下都佈滿大大小小的傷口、瘀傷及腫塊。

直至他倒在地上，呈半昏狀態，沒有絲毫還擊之力，眾人開始無趣地作鳥獸散。

而當中，一個體型如猴子般的手下並沒有忘記去匯報，於是他走到榛哥身旁，用他的尖銳得刺耳的聲音說：「老大，什麼也找不到。」

「怎麼會？由發現他起就一直追著他呀！」榛哥怨恨的箭步向前，尾音未收就朝戈穹的身上伸腳猛力一踹，然後意猶未盡的又送出連番幾腿，嘴裡鬧著：「說！東西在哪？」

「沒…沒有，別…別…打…」戈穹以最後的一口氣求饒。

「沒有？沒有？」榛哥沒有停下伸腿的動作。

「真…真沒有…沒…」話未完，戈穹雙目一閉，暈過去。

「可惡！」榛哥使上勁度十足的最後一腿以茲發洩，看戈穹直衝向牆壁撞出好大一聲，他才滿意的抬手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珠。

那個猴子模樣的手下，唯唯諾諾的站近榛哥的身邊，問：「老大英明威武，可這下該怎麼辦？」

「啐！找不到他偷的小東西，你們就等著跟他陪葬！」

「但我們都把他身上的都全給扒光了也找不著呀！」另一個頭毛稀疏的跟班也趨近來說。

榛哥想了想，再吩咐道：「派人再沿路找找看，也許是掉了。」他回頭看了仍然昏迷不醒的戈穹說：「還有，把人給我抬回去。」

跟班團齊聲應道：「是！」

「等一下。」一道慵懶卻充滿魅惑性的聲音，從眾人的頭頂上方傳來。

榛哥等人聞聲抬頭，臉色也都幾乎立即刷白，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掛著一張張變成橢圓形的嘴巴，以及快要跌出來的眼珠子。

磚牆上面，正坐著一名煉鬼，布料不多的墨綠色衣服完全遮蓋不到他一身操練得結實的流線型灰色身軀，背後的灰羽翼在悠然晃動著，一雙圓眼珠是帶著神秘邪氣的銀白色。

榛哥等人在看清牆上的那一張臉後就嚇得不知所措，更有幾名小嘍囉早就腳軟倒地，話中夾著恐懼：「煉…煉…煉鬼…煉鬼！」

單瞧煉鬼愜意的秀出那對尖牙利爪，已夠下方的人全身的毛孔都因恐慌而擴張。

為首的榛哥只得硬著頭皮說：「你…你…想幹麼？」

煉鬼輕牽起冷意颼颼的嘴角，舌頭在唇上繞了圈，發出混合唾液的饞嘴聲音，一副典型準備大快朵頤的樣子。

這一連串的動作便榛哥背部發麻、腦袋缺氧，連耳朵也因意識渙散而嗡嗡作響。

煉鬼高傲地下達命令說：「把人放了。」

靠著身為老大的面子，才夠支撐著榛哥用其僅餘的勇氣，盡忠職守的對煉鬼說：「憑什麼？」

「哈哈~有趣！」煉鬼抱著肚子，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哈哈~憑什麼？你竟然問我憑什麼？哈哈…」笑得眼泛淚光的煉鬼豎起一根手指對榛哥說：「就憑我是煉鬼，而你們不是。」

說到底，榛哥仍不敢擅作主張的將人交出去，「他是我們的犯人，我…我不能將他交給你。」說時，他以不易察覺的龜速向後移了一小步。

煉鬼吹了聲表示不可置信的口哨，顯然並沒料到榛哥會拒絕自己的要求，於是他再度咧嘴秀出了裡面兩排整齊潔白卻又像猛獸般的尖牙，配上他那寒冰刺骨的眼神及聲調說：「把人放了。」

「怎…怎辦？我們…打不過他的呀！」猴子跟班躲在榛哥的身後，發著抖說。

「最後一次！」煉鬼擱下狠話後，猛然發出一聲怒吼。

煉鬼的手指關節因使勁而咯咯作響，尖銳的指尖插入殘破的磚塊一掐使灰黑的粉末隨風飄散，原來圓形的瞳孔因憤怒而變形，並逐漸收窄為一條直線並亮起令人驚慄的白光，凌厲且充滿殺意。

榛哥兩條粗實的大腿，正不受控的在隱隱抖動，他個人只祈望它們別不爭氣的發軟。

失去耐性的煉鬼弓起腰身，齒間發出咕嚕嚕的聲響。

這一無疑是準備出擊的姿勢，令榛哥那僅存的勇氣悉數耗盡，「放，我們放！」

此時，榛哥的身體幾乎在同一秒向後拔腿就跑，還有他身後那十多名手下當然也有立即爭先恐後的誓死追隨。

「站住！」煉鬼俐落地從牆上躍下時張聲。

煉鬼話才完，榛哥已在明明沒有被觸碰到的狀況下，卻以像極被拉住且拖後的狀態，滾到還未醒來的戈穹身邊。

「你…你還想…怎樣？」榛哥抬頭看著蹲下來俯視自己的煉鬼，結著巴說。

「告訴你們上面的人，他人是我冥達帶走的。」

「冥…你是冥…」榛哥嚇到破音。他不禁暗裡咒罵自己，怎麼這般倒楣的遇上這個連煉界都會聞風喪膽的鬼導冥達。

「記住了，滾！」冥達以十分厭棄的語氣說。

他像趕蒼蠅般的隨便揮了下手，榛哥旋即被無形的力量舉到半空，再凌空以完美的弧度拋到街尾，最後重重地撞上地面，引起了一聲巨響。

榛哥顧不得疼，連忙抓住手下的褲管，決定即使拐著腳也要連滾帶跑的趕緊逃離現場。

這條昏暗的後街，現只剩下這個名為冥達的煉鬼，以及仍未回復意識的戈穹。

冥達將兩手交叉於胸前，圍著戈穹走了一圈，端詳著他那似曾相識的臉龐，上下打量起他被打至幾乎體無完膚的身軀，不禁搖著頭喃說：「要是給劭師跟離兒姐看到他們兒子窩囊成這樣，臉會難看成怎樣？」

冥達彈了下手指，讓縮成蝦米狀的戈穹翻身躺平，再抬手將一道閃亮亮的綠色電流射到戈穹身上。

戈穹身上的各種傷都離奇地逐漸撫平至痊癒，就連那蒼白的臉色也稍稍回復血色。

這時，冥達再合上兩指一彈，便與戈穹在眨眼間一同消失於這暗黑的後街之中。

當戈穹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於在一間看似被廢置，牆身灰濛濛又意外一塵不染的房間裡面。那唯一的窗戶告訴他，外面那灰中露白的天空正宣示著白天已經來臨。

「這是…哪？我怎麼…？」戈穹按按額角，頭腦仍未清醒的他正努力回憶暈倒前的事情，他邊回想邊自言自語的說：「剛剛？…咦？我不是…怎麼這樣？我不是應該…」驚覺自己的身體完全沒有因受傷而來的疼痛，戈穹急忙檢視破爛衣服下的皮膚，並越漸粗魯地企圖在身上找出一個傷口來。

「才剛讓你好起來，你非要再把自己弄傷？」一道調侃的男聲在說。

戈穹向聲音的來源望去，駭見一名煉鬼倚在門框邊。他大驚，驚得不住地往後面的牆角靠，「煉…煉…鬼…煉…煉…鬼…」

「我曉得自己是誰，你不用一再強調。」煉鬼掛著個若有似無的微笑說。

戈穹定神的看他，沒有回話。

冥達拋出一個布袋，並準確地落在戈穹伸手能及的面前，幾個乾包接著就咕嚕的滾了出來。

戈穹看得雙眼發直，吞了下口水，再滿眼問號的抬頭。

「你已經昏睡兩天了，不餓嗎？」

戈穹換成狐疑的神色。

冥達不悅的沉聲道：「啥？怕我下毒不成？我要殺人犯得著這般麻煩嗎？我光是兇起來就夠兇死人了。」

戈穹竟然覺得煉鬼的這番話聽來雖然狂妄卻說得有理，便安心地張口咬下乾包的同時安慰自己…即使最終被殺死也至少不用當個餓鬼。

「對了，我是冥達。」煉鬼冥達這時自我介紹說。

「冥…達？那…那個…」戈穹瞠目結舌的說：「鬼…鬼導？」

冥達得意洋洋的抬起下巴，說：「唷~我有這麼出名嗎？」

確實，煉鬼族鬼導冥達的大名，泰諾保域裡頭根本無人不識吧？若非他極力維持煉鬼與人類之間的平衡生態，這個域內也許早就不剩一個人類了。

「呃…我…我…」戈穹斷斷續續的問：「我…為…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先告訴我，他們為何會說你是犯人？」

「這個…我…」戈穹欲言又止。

「你不相信我？」冥達冷聲說。

戈穹急忙猛搖著頭否認，「不…不…不是…」

「啐~瞧你害怕的。」冥達對戈穹無由來的畏懼甚感無趣。

戈穹為自己的有口難言而苦惱，始終與冥達幾句聊了下來也掌握得到他是何等急躁，所以他唯有深吸了一口氣，盡量言簡意賅的說：「我見到煉鬼從…溢血樓出來…榛哥追出來…就不見…了…榛哥…看到我就追…我逃…他們打…我…說我偷…我醒來…在…在這裡。」

冥達果真聽得五官都糾結成一團，絞盡腦汁的去把斬開成一截截的詞語裡，拼湊起來再找出關鍵詞，「煉鬼？溢血樓？偷？」

戈穹對冥達能找出自己話裡的重點，實是甘拜下風。

「溢血樓裡有什麼值得煉鬼偷？」冥達抱著胸想了想，又問：「那煉鬼什麼樣？」

戈穹回憶了一下，「灰白…色的…長髮…瘦…臉有疤…」

冥達在腦海裡搜了一圈，也辨不出什麼可疑人物來，嘆道：「這不是什麼很決定性的特徵。」

「喔。」聽到自己的資訊不太有用，戈穹的聲音裡滲有一點失落。

「喂！戈穹…」

戈穹吃驚的抬頭。「你…識…我的…名字？」

「驚訝個什麼鬼？剛才想你大概認不得我，不就自我介紹了嗎？」

「我…認得…你？」戈穹茫然的指著自己。

冥達用指頭推了戈穹一下腦袋，「哎~你該不是不認得，而是不記得吧？」

「我…識得你？」

冥達擰著眉心，焦慮的問：「你是認真的還是在給我裝傻？」

「我…」

「我是特意來找你的，不是遇然。」冥達聳聳肩說：「之不過碰上你被人追而已。」

「你…來找…找我？」

冥達揮揮手說：「罷了，溢血樓那煉鬼的事就先別管了，我們還是說我們的正事要緊。」

「我…我…們的…事？」

冥達盤腿坐到戈穹的正對面，瞇著眼睛看他，困惑的問：「你確定要裝下去？定以為自己有一半人類血統便可以瞞過所有的煉鬼？」

戈穹緊張得全身毛孔都滲著冰冷的汗水。

冥達繼續說：「我不理你是不認得抑或不記得，可別想當我是傻子。」

戈穹猛地搖頭否認，眼內泡著淚水。

「你到底為何會變成這樣？你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子的。」

「我…小時…」

冥達抬手打斷，「我來找你前就略查過，知道你這十多年來一直隨著養父行醫為生，這些年都過得不好嗎？」

戈穹黯然地搖頭。「不…是。」

「有多久沒變回煉鬼了？」

戈穹像是聽到什麼鬼故事一樣，駭然地搖頭。

「你除了搖頭，還會別的嗎？」

戈穹努力制止自己作出搖頭的舉動，然後抱住發抖的身軀，再次往牆角縮。

冥達氣得雙手叉腰，罵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不要…」

「到底發生過什麼？你給我說清楚！」冥達焦躁得跺腳說。

戈穹將頭埋在雙膝之間哽咽著。

盛怒的冥達晃眼便全身燃起了綠色的電流，「噼里啪啦」的響著，大吼：「你給我聽好，你好歹都是煉鬼族公主與弒鬼道人的兒子，給我長點志氣來！我們煉鬼族沒有窩囊廢！」

戈穹雖然怕得撤底，也哭得不能自拔，卻仍以堅定的口吻跟冥達嗆聲：「我…我不是…煉鬼！我才不要…當什麼煉鬼！我…我不要！」

冥達不想傷及戈穹，但滿腔的怒火無處宣洩，便狠聲擱下話道：「我出去一會再回來，你自個兒在這裡好好的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

說完，他打開了房間裡唯一的窗戶，跳了出去。

戈穹第一個反應是想制止冥達掉下自己離開的，但他僅發出了一個音便不見了對方的身影。他踉蹌的急急跑到窗邊，探頭出去看著那已飛遠的一個小點，然後呆木若雞的跌坐在地上。

冥達給了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也許他們兩人早已認識但自己卻記不起來，可是當聽到他提起自己擁有煉鬼血統的事，就害怕得顧不及其他。

煉鬼…

為什麼自己要是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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