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善夜惡 - 陸章、大夢經年

我耽溺於夢中，後來才終於明白，

越美的夢、越容易觸景傷情⋯⋯

當我回過意識，四周是一片的明亮。曙光自遠處峽谷升起，驅散晨中的水氣。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對呀！

我是月葉，注定是看不到眼前這副景象的。

「那個二愣子就是妳的徒孫？」

「也是妳的徒孫好嗎！」

我回過神來，轉頭才發現身後站著兩名身穿古裝的美女，等等！我記得這是現代小說吧？之前也沒聽說會有穿越的橋段啊！

「妳們是？」我問。

「我乃斬鬼門第七代傳人，劉妍。」

「我乃斬鬼門第七代傳人，趙瑤。」

她們異口同聲，彷若一人。我發覺她們的長相竟如出一轍。只是右邊的劉妍帶著幾分朝氣，笑臉迎人；至於左邊的趙瑤，是個氣質高冷的冰山美人。

我心算了一下我與她們輩分上的差距，稱她們一聲祖師婆婆也不為過。我恭敬道：「兩位祖師婆婆，徒孫現在是在哪呢？」

趙瑤冷言道：「我與她，是同一人。」

「同一人？喔喔！徒孫明白了……」想必她們的關係，就像我和日葉那樣。

「你小子還不算太笨，瞧！」劉妍伸手指向前方，我放眼望去，看見一座巍峨的宮殿。門匾上刻著甲骨文──七魄宮。

疑！那不是存在我內心的深處嗎？

我問：「七魄宮是我體內最深沉的意識，祖師婆婆妳為何也在這裡？」

「那是因為，你早已不在你的肉身裡了。」劉妍解釋道：「七魄同宮，謂之本心。等你修至七魄歸一，就算是真正練成最上乘的七絕真元；如若七魄無法同心，被排斥的魂魄最終會來到此處。」

糟糕！我想起來了，我在頂樓被莫璃一槍穿心！「所以……我死了？我現在只剩一縷魂魄？」

那日葉和怒魄呢？還在我們的身體裡？還是也和我一樣流離失所？

「你沒死，其他人格亦安然無恙；只是你傷得很重，不過似乎有人救了你，修補了你的魂魄，並將你送來此處。」依然是劉妍開口，趙瑤冷漠的像個路人。

「如果眼前的七魄宮不在我的意識內，那這裡又是何處？」確實，眼前的七魄宮，與我當年內在覺醒的外觀，不大相同。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七魄宮。」劉妍道。但我卻覺得耳熟，這不是某部電影的經典台詞嗎！

劉妍續道：「這裡是斬鬼門開山祖師的內心，你眼前的七魄宮，便是祖師爺當年悟道時心念所化，這裡存放著攸關天人與地族的……」

「妳提這些做什麼！」趙瑤突然打斷。

「也罷！小子，看來你已大致痊癒，該回去了。」劉妍道。

「回去？我還能回去嗎？」我彷彿得到特赦令。

「凡我門人弟子，人格一進入沉睡，都有機緣來到此地，只是緣深緣淺，時機早晚。」劉妍笑道：「你不但能回去，日後也必然魂返此地。」

所以，這個概念有點像，我的魂魄透過身體內建的Wi-Fi，來到這座雲端的寶庫，還有……七魄宮裡的不傳之秘密又是什麼？

我打趣道：「這裡是失敗者的流放之地，我可不想再回來了。」雖然眼前的祖師婆婆很美，但畢竟只是夢幻泡影，無需眷戀的邂逅。

「有時，寧可承認失敗，也不願捨棄自己的本心。你日後自能有所體悟。」劉妍的英氣中，染上些許惆悵。

「妳說得夠多了。」趙瑤再次提醒。她的刻薄讓我有些反感，但我卻很犯賤的覺得，那一模一樣的面容，其實比較適合高冷的氣質。

劉妍不再說話了，便領著我步入七曜宮，我們來到大殿中央的一處法陣前，她說：「進入法陣，你就能回到你的肉身裡。」

我突然有些好奇，問：「祖師婆婆，妳和外面那位，都是因為無法七魄歸一，所在魂魄才在此飄盪千年嗎？」

「我因自己的執念，願意放棄肉身，也要保住身為劉妍的魂魄；然而趙瑤一心追求七絕真元的極致，便將我們的肉身冰封，來此與我周旋至今。」劉妍的語氣，就像是在轉述一件事不關己的軼聞。

我其實比較想知道，七魄歸一後，我們這些人格獨立的魂魄究竟會如何？然而話到嘴邊，問出的卻是：「妳的執念是？」

「我放不下一個人。」

「月葉大人好像有動靜了。」眼睛還沒睜開，我便聽見芷語關心的溫柔嗓音。

「昏睡了大半年，也該醒了。」芊黛酸溜溜的，不用看我也能想像得出她那高傲的表情。

我睜開眼，發現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芷語坐在床尾，眼神充滿關懷。我坐起身來，發現芊黛坐在我的電腦前，自顧自的追著一齣古裝宮廷劇。她們兩個都換上了輕鬆的睡衣，儼然是鳩佔鵲巢的姿態。

這時，浴室的門打開了，一名裸體的少女輕快的走了出來。「妳們說誰醒啦？」

「啊────！」姿姿尖叫了一聲，跳回浴室裡。「妳們怎麼不跟我說他醒了呀！那是月葉大人，還是阿爆啊？」

雖然都看光了，但我還是假意的揉揉眼睛，故作視線模糊，不過、我好像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我呢喃問：「阿爆？」

芷語解釋道：「月葉大人，那是姿姿幫您體內怒魄大人取得名字。在您昏迷的這半年裡，怒魄大人偶爾會在夜裡甦醒，然後把我們……」

「把妳們？」什麼！我竟然昏迷了半年，我的魂魄竟然在祖師爺的七魄宮待了半年！還有那個孤僻的怒魄，竟然還趁虛而入……「妳快說、他把妳們怎樣了？」

「把我們臭罵了一頓！他說如果我們再不把你找回來，那他就要取代你，成為夜裡的明葉。」芊黛冷嘲熱諷，明顯是在挑撥。

我並不生氣，說道：「我們都是明葉的一部份，如果我真的回不來了，由他接替也是應該的。」

「你們斬鬼門就是愛把事情複雜化，到頭來迷失的往往是自己。」芊黛依舊沒有正眼看我，不過這話引起我的興趣。

「芊黛，你好像很了解斬鬼門啊？」我身起離開床，活動活動筋骨。不過……其實也沒這個必要，因為這副身體，白天是正常運作的。

芊黛並沒有理會我，姿姿著裝後，從浴室裡衝了出來，一把將我抱住。歡呼道：「月葉大人，歡迎你回來，我們都好想你。」

芊黛冷箭射來：「不包括我。」

懶得理她。

懷裡……暖玉生香啊！日葉、阿爆，你們真是……好樣的！

我獨自來到頂樓，這裡早已經感覺不出我曾與開明獸激戰的痕跡。

夜風有些孤寒，突然感到胸口隱隱作痛；事隔半年，皮外傷應該恢復的差不多了。

看來，靈魂上的傷口，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

我從她們口中得知，在我離魂的這半年，東桓山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莫璃在信徒的幫助下，重建了宮廟，只是地藏王的神識受到重創，法力大不如前了。

至於開明獸，卻突然消聲匿跡，難道是被半年前的地冥業火燒死了？還有小鬼姚壽，從芷語她們的敘述，好像都沒有提到這個傢伙。

芷語說，半年前她與日葉重返東桓山，揭開的幻狐陰謀後，青丘大門竟在一夕之間封閉，也不知是不是天狐的命令。

而幻狐在與日葉達成協議後，時常會聽從他的指示行事。例如：利用幻術捏造姿姿的家人，成功讓她進入本市的女校就讀。芷語則是在附近的女妖咖啡店找了一份差事。至於芊黛，不誤正業的整天躲在房裡追劇，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日葉偶而還是會接一些雞毛蒜皮的案子。有了芷語的薪水、姿姿的獎學金、還有芊黛不知從哪來的被動收入，日子過得可愜意了。

我剛剛離開時，才發現房裡多了一套家庭劇院組，還有一台Switch，這個吃軟飯的，還真會享受！

我站上了天台的圍欄，張開雙臂，眺望萬家燈火。街道上的陰暗角落，依然有些微弱的妖氣，但像開明獸那樣令人壓迫的氣息，實在也感覺不到。

事情，真的都結束了嗎？

如果一切都塵埃落定，為何天狐還要讓芊黛她們留在這裡，而且還默許她們以凡人的型態，生活了半年。

「明葉大人，好久不見。」

這聲音太熟悉了，我沒好氣的說：「姚壽，你給我解釋一下，目前到底是甚麼情況？」

一道人影自夜空中走出，凌空的站立在我的面前。「大人呀！狐狸精們不是都跟你說清楚哩。」

我雙手環胸，道：「那晚的經過呢？是你殺了開明獸、也是你救了我？」

「唉唷！開明獸是什麼級別，小人只是暫時將牠打退罷了；至於您，確實是小人挪用了地冥的公物將你救活。為此，小人還被囚禁在貪瀆煉獄呢！最近才剛假釋出來……」姚壽故意在我面前拭淚，一副超委屈的模樣。

「也是你將我送到祖師爺的七魄宮？」那個連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又是如何得知？

「嘿嘿！誤打誤撞而已，大人就不要太糾結這些支線劇情了。」

「也是。那……你今夜現身，應該不只是單純來前情提要的吧？」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

「大人英明！小人聽說附近有一所女校，裡頭有一座鬧鬼的銅像，會在半夜的時候起來跑操場；然後，相繼有學生離奇失蹤……」他的口氣就像託付任務的NPC，總是用很平穩的口吻，陳述很嚴重的事件。

這件事，難道沒有傳到日葉的耳裡嗎？

不對！我瞬間意識到一個環節。「姚壽，你早就知道，我體內擁有不同的靈魂？」

他搔了搔頭，說：「小人好歹也在凡間打滾了一段時間，斬鬼門人身上的秘密，當然略懂一些。」

我看不只是略懂吧！算了，既然你不說，那我就不問。

我重拾焦點，問：「你剛才說的，是哪所學校？」

「就是你們家姿姿萌狐讀的那所啊！好像是叫作──碧池女中。」

怪不得這件事日葉無法插手，太白天進入女校抓鬼，也是有點誇張！還是他根本就是想把這件事推給我？

我在與姚壽交談後的隔天夜裡，便帶著姿姿，潛入這所著名的女子高中。

（聽說，當她們告訴日葉我回歸的消息後，那傢伙似乎還有點失落……）

「月葉大人，這就是傳說中那座鬧鬼的銅像。」姿姿指著垃圾場裡的一座銅像，那是該校創辦人──章強的坐像。

只是此刻銅像正被層層鐵鍊圈住，那銅像本身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餐風露宿，斑駁的鏽痕讓表情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

「這些鐵鍊是怎麼回事？」我問。

姿姿說：「因為有很多人看過，半夜裡的操場有人在跑步，而且遠遠看去，就是這座銅像的身形。學校為了安撫大家，只好把他鏈在這裡。」

「那妳怎麼看？」我想憑姿姿的道行，應該能輕易看透這座銅像的虛實。

「喔喔！就是一座很普通的銅像啊！不過……姿姿覺得那條鐵鍊比較有問題。」

「正確。」我讚賞的彈指。「那條鐵鍊透出黑暗的氣息，但我還不太能確定那是妖是鬼。」

「月葉大人，我曾在保健室附近，感受到類似的氣息，不過只有一瞬間。」

「保健室？」似乎每個校園鬼故事，都脫離不了這個場景。我說：「你帶我過去看看。」

「呃！大人，那邊的氣場不太好，姿姿實在不想過去。」她面露難色。

「妳是丘青萌狐，我是斬鬼門傳人。不用怕！」我試著鼓舞她，但我感覺得出來，她真的很不願意。

「大人，不然……您自己過去，我留在這裡等您。」說完，她立馬給我指出了保健室所在的方向。「就在那邊那邊，你沿著走廊一直走過去，最後那間就是了。」

算了！不強求，我悄悄在姿姿的身上下了一道護身咒，便獨自前往保健室。

路過樓梯時，我突然看到一個女學生坐在台階上，雙手垂擺兩側，低著頭，散落的長髮遮住了臉。

我微微一笑，真有意思！這才是這部小說該有的場景。

我走上前，開口道：「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啊？」

那貞子模樣的女學生沒反應，我透過手機的手電，照了她一下，那鵝黃的校服上，繡著──二義　顧曉夢。

她抬起頭，一臉鐵青，兩眼是血肉模糊的窟窿……

我認不住笑了出來，沒啥新意！接下來，應該就會發出低沉的咒怨聲；或者、突然直接朝我衝過來！

我的手指早已捻咒，她如果敢輕舉妄動，我就讓她魂飛魄散。

「為什麼太陽的血是黑的？斷橋下的魚為什麼會吃人？是誰把頭給藏起來了？」顧曉夢的口齒清晰，朗讀課文般，像是在對我提問，也像是自言自語。

一雙手突然拉住了我，原來是姿姿。

「大人，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發現一個孤魂。」當我轉過頭時，樓梯上已經空空如也。

「孤魂？」

「對啊！叫顧曉夢。」我說，很自然的牽著姿姿往前走。

「顧曉夢！那是我們班班長，已經請了好一陣子的假了。」姿姿驚訝道，卻忘了要忌憚保健室。

「看來學生離奇失蹤……」好你個姚壽，這些亂七八糟的鳥事，又想拉我下水……算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

「姿姿，妳不是不敢靠近保健室，怎麼又跟上來了？」我問。

她逞強道：「也不是怕啦，就只是不想……不過既然姿姿是來協助大人的，當然不能丟青丘的臉。」

我捏了捏她的臉蛋。「乖！有哥在，別擔心。」

眼看保健室就要到了，前方又有動靜。是個帶著眼鏡的男生，體態微寬。他正緊盯著手機，步步向保健室靠近，由於太過專注，完全沒有發現我和姿姿的存在。

姿姿輕聲道：「是德班的力剛，是我們學校少數的男學生。」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覺得劇情好像有點歪掉了。

「聽說保健室是某款手遊的尋寶點，只是學校平日不對外開放，所以這些宅男只能偷偷潛入校園。」姿姿道。

我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覺得自己的行為，比她描述的也好不到哪去！

力剛訥訥的站在保健室門口，似乎是達成了手遊裡的任務，興奮的直跳腳。接著他按了按自己的電子錶，然後輕輕的靠在感應式的門鎖上。

嗶嗶兩聲！保健室的門被破解了。

「YES！」力剛喝采一聲，推開了保健門的門……

不妙！一股濃烈的暗黑濁流自門內湧出，立刻瀰漫整個走廊。

那個立剛卻渾然不覺，眼看就要踏入保健室！

「咳咳！大人，快救力剛。」姿姿被濁氣嗆到，趕忙掩住口鼻。

「子陰破虛！夜風招來！」我連忙匯聚陰風，試圖吹散那團團的濁流。

出乎意料的是，我的風術不但沒起起到效用，反而助長濁氣擴散。保健室裡如同幽暗未知的深淵──濁流無止盡的流洩。

整個校園都被壟罩了。

立剛前腳已跨進了保健室。馬的！我只能提步上前，親自去阻止他。

突然，姿姿將我拉住。我回頭問她：「怎麼了？」

「為什麼太陽的血是黑的？斷橋下的魚為什麼會吃人？是誰把頭給藏起來了？」姿姿雙眼無神，唸著和顧曉夢一樣的鬼話。

這個笨狐狸，緊要關頭是在添什麼亂啦！我的護身咒失效了？

完了完了！力剛已經走進保健室了。

我到底要先救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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