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話  終盤戰（下)

場內一陣熱烈的叫聲：「方老師！方老師！」

方孝璋的出現，頓時成為全「華坊棋會」的救世主般，都望他能戰勝溫遠宏，於是大部份人也順著大勢，一起喊著「方老師」三個字，替方孝璋打氣。

方孝璋面向溫遠宏咧起嘴賊笑，與平日慈祥儒雅的風格大有出入，這種場面竟然令他一時忍不住隱隱露出他的真本性，溫遠宏卻像視而不見，對手和周圍的人如何，也無法動搖他半分。

通過猜先，溫遠宏執黑子，換言之執白的就是方孝璋，棋戰正式開始，與此同時，眾棋士都懂得基本的尊重和修養，都知觀棋不語是棋士的第一守則，所以棋戰一開始後，眾人卻一同收起打氣聲，場面又突然恢復一片烏鴉無聲。

大家都安靜下來後，站在錢少秋身後的樂兒，竟然在這種時候破天荒的開口叫道：「哥哥……」

所有人立即順著她的方面瞧過去，只見是一個美得如無法形容的憂鬱少女，正望著溫遠宏，這時連白星見樂兒那不尋常的目光，既似憐憫又是擔憂的，又驚訝她那張沉魚落雁的臉龐，心裡暗暗不舒服，只怕是因為這個少女，溫遠宏才會對自己如斯冷淡。

溫遠宏的目光也不其然被吸引過去，樂兒朗聲說道：「哥哥你還會回來嗎？」

眾人聽得不明不白，雖然這個少女出現的次數並不多，但大部分人兩次見她的神情，都是木口木面，心不在焉，雖然長得一副與連白星一樣的美貌，卻猶如一個沒有靈魂一樣的娃娃布偶，都以為她有「自閉症」，但真的等到她說話了，卻說得就像只有她明白一樣的說話，無不令人費解。

溫遠宏聽到樂兒這番話，平靜的心卻激起了他早已封閉的感情，當場動容，差一點就站了起來，但還是忍住了，只說：「我會。」

這時棋士們才明暸原來樂兒叫的「哥哥」，就是溫遠宏，但還是不明白樂兒說話的意思。

樂兒兩眼瞇起，兩邊嘴角微微上揚，笑得天真無邪，憂鬱少女的形象立即轉成清新活潑，連白星在旁看著也不禁臉紅，暗叫：「好……好美……」

只見樂兒離遠向著溫遠宏，伸出手來微微一笑：「那你就不要跟他下，咱們一起回去。」

這一句說話，樂兒卻用著普通話道出，眾人聽得懂普通話，卻聽不明話中意思，只是一直重複著「回來」這個關鍵字。

溫遠宏抬頭起來，這時雙眼微微擴大，泛起陽光而溫柔的笑臉，對樂兒點頭：「好，等我下完這一盤棋，我就準備回去。」

連家三兄妹同一時間震撼了，特別是連白星，她從沒有見過溫遠宏這般溫柔的時候，連二兄弟更無言互望，不明其理。

方孝璋更一頭霧水，他心想這一盤棋勝出後，便能奪得棋會會長之位，理應是非同小可，根本不可能會跟一個小女孩說什麼回去，但再想多秒，方孝璋才多了一個假設，就是溫遠宏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他對自己心存怯意，知道或者會敗給自己，於是已經不理當眾之下，答應「東日棋會」的老朋友，早日回去。

溫遠宏一手「高目」，已經全場驚訝，方孝璋是騙招高手，知道第一手「高目」大多是騙招為主，加上對方棋力是個迷，也不敢掉以輕心，右上取個「星位」，穩穩佔地再靜觀其變。

其後溫遠宏竟然在左下「三三」，這時全「華坊棋會」的一同抽了口涼氣，這著「三三」直取邊位實地亦同時做到保角之效，是快棋的風格，不禁令人想起徐梓揚，而方孝璋取左上「小目」。

溫遠宏很快便提起進攻，在左上方孝璋的地盤上掛角，似乎在宣示地盤的主權，馬上就要展開激戰。

方孝璋沒料到溫遠宏竟然如此沒有耐性，這般快就要搶攻，但是他老謀深算，既然對方後手也要主動侵略，有著明顯的陰謀，也不輕易上當，反而在右下黑方俱有騙招「高目」的旁邊來一個「小飛」，穩穩地守住，偏要以慢打快，在溫遠宏佈下的陷阱前，那不近又不遠的地方耍太極。

溫遠宏在右下「高目」上再應一手「小飛」加固了防線，似乎過於鎮定，但同時卻令到黑方右下本來隱隱俱有陷阱味道的完全消失，方孝璋的笑容稍為褪色，看到這個情況，一時間竟猜不透溫遠宏的想法，明明前一秒就在他面對示警，下一秒又動作大大的要防守，簡直就像是兩種性格的人，在下著同一方的棋。

下一秒方孝璋才恍然大悟，重新審視那兩隻黑棋的形狀如同展開飛翼，剛才溫遠宏那招「小飛」其實是「低掛」，配合「高目」起來，兩隻棋子的幅度足足有七至八目的影響，形成重重的「飛壓」，這「飛壓」沉重地壓制著落單的白子，其實以方孝璋的水平和城府，又怎會猜不到，但是他最近的頭腦運轉，好像總比以前低，有時候清醒，但有時候明明認識或者記得的事物，卻短暫間忘記，使他頭痛不已。

方孝璋立即提高戒備，左上也來一個四路「小飛」，配合「小目」形成「飛壓」，剛才溫遠宏那對他「掛角」的隱患忽然又縮減了影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許在場的棋士見方孝璋處變不驚，不無讚嘆，只怕剛才他照著溫遠宏也使出「飛壓」，已經是當時最好的辦法。

這時溫遠宏轉戰右上，黑子一點，直接「碰」在方孝璋「星位」上，一上來就要喊打的樣子，對方孝璋毫不留情，眾人一看，都一一稱奇，自古以來，下圍棋的人，大多都有著一樣的避忌，就是雙方的棋子，盡量不要碰在一起，就算要侵略，也要隔開一路，免得急進之下反吃了虧，因為你緊貼對手時，早佔一地的對手也必然會下子包圍，將你單薄碰來的棋子打吃。

但如今，溫遠宏做出來了，他將人類一貫認為錯誤的手法，從容冷靜地做出來了。

方孝璋認為計就計倒也不壞，立即在旁下子將其圍住，那剛下來碰撞自己的白子，一瞬間只餘下兩口氣。

如此一來雙方便將右上角位，設成戰場，後來才知道溫遠宏那顆碰撞白子的棋，只是用來防止方孝璋「脫先」的引導，方孝璋細膩地對抗黑子的對圍，雙方先後使出「連」、「斷」、「柺」等等的定石，中間的攻守雙方也險象環生，稍有不慎，就會輸了一片土地，不久，兩人互相進逼了十多手後的局面出來了。

方孝璋的白棋在包圍黑棋的情況下，似乎太一股腦兒地應對，狙擊了一陣子後，不知不覺間卻反而被溫遠宏對圍，陡然間發現已有三顆棋子被溫遠宏脅持著，優勢又再一次投在溫遠宏那方，方孝璋清醒過後，才首次發現，原來對方是個恐怖的棋士，後來為救那三顆棋子，方孝璋與溫遠宏接連交手，雙方互有交擊的情況下，方孝璋好不容易，用「長」狼狽地跑出來。

方孝璋那受威脅的白子雖然勉強跑出來，黑子在該處仍然是「絕對先手」，但仍感到滿滿的僥倖，但溫遠宏下一手退回上中，下了一子封住高位的白子，方孝璋瞥見兩邊形勢也半身淹水，可以說是「兩頭不對岸」，但很快，方孝璋想得出「脫先」，知道再戰是沒有好處，於是突襲棋盤下中，集結白棋重整旗鼓，導致溫遠宏下中位置也受威脅。

「華坊棋會」的人無不震驚，溫遠宏這局的水平比剛才對連承業那局更高，面對這麼凌厲，又快又霸道的棋法，都不知如何應付，只道方孝璋能做到這步，不單很了不起，而且一局之內能反制溫遠宏更是難得。

連承業看到自己尊敬的方孝璋，面對溫遠宏竟然也是苦戰，不禁尋思：「溫遠宏會衡量對手，而用多小實力……恐怕他想用多高的實力認付，就只是看他的意願。」

方孝璋已經不敢再輕視溫遠宏，雖然不知道為何溫遠宏年紀輕輕，圍棋的造詣已經比自己還要更高，但他從頭到尾也是拚盡全力，只是沒有料到自己真的遇上一個真正的「天才」。

溫遠宏見方孝璋轉戰下中，也趕去支援，於白子旁使出兩間跳，方孝璋白子瞬間高掛，封住了黑子，陡然間黑子無法突圍，竟然變成白棋的俘虜，形勢又轉為白方領先，剛才白子右上角的稍微落後，卻被方孝璋在下中取回了價值。

溫遠宏也不吃眼前虧，一手「脫先」那黑子又轉戰於左中，這次終於輪到溫遠宏逃避方孝璋，全場的情緒氣氛又被方孝璋的妙手帶動。

方孝璋知道馬上就要把左中照顧好，也趕去支援，溫遠宏決定搶先手，竟然又對白子再度貼身地「碰」，「華坊棋會」的人一下子又被溫遠宏大膽的碰撞，不禁為方孝璋暗流冷汗，方孝璋處變不驚，向剛才那顆貼身緊逼的黑子「板」了一手，同時與旁邊兩隻白子形成「虎口」的三角陣容，跟黑子一起搶大場。

溫遠宏又「脫先」 突然返回下場，解封白子剛才在下中的封鎖，重新威脅白子，又令剛才那顆落單而變成了俘虜的黑棋進行「廢物利用」。

方孝璋托了一下眼鏡，沒想到溫遠宏神通廣大，區區幾手就能反超前，令到黑方本來一厥不振的下場活起來，還能跟自己爭奪大場。

黑白雙方又開始在下場互相糾纏，溫遠宏串連黑子，方孝璋就「板」著黑，雙方攻殺了一陣子過後，方孝璋發現自己白子破綻在於「位置不好」，通通都處於邊角，而溫遠宏雖然被動，但他黑子的棋形，始終也在上位，與大場距離不遠，方孝璋還是顧不得多，設計好布局，現在開始每手都對著黑子應，意圖吞溫遠宏一片棋子，殺出條血路。

這時溫遠宏「柺」著白，對方也有吞噬的意圖，方孝璋又反手打吃另一處的黑，大家互相交換自己的死卒，豈料溫遠宏剛才那手「柺」其實目的是想要「長」，黑棋於「柺」上一落，「長」出了頭，白方棋形被縮窄，反之黑方棋形已向大場伸展出去，白方落後。

方孝璋想對著黑又應了幾手，兩人在中下地盤足足糾纏了近四十手，白子勉強活了過來，中下的價值，黑白雙方還是五五平平，分不出勝負，但是這個時候方孝璋下一手，顯示出他過人的判斷力，突然「脫先」回到右上戰場，在剛才勉強冲出來的地方，又「長」了一手，把剛才黑方右上「絕對先手」的主權，奪回白子手上，場內已經有人忍不住叫好起來。

與此同時，聽到門邊一人叫道：「方老師。」

這時所有人回頭一望，連白星看見那人，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脫口驚呼：「梓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