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話 大較之日

次日，徐梓揚一大早便準時九點便回到「華坊棋會」，推門進去對局室，放眼望去，他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見到棋會人流最多的一次。

棋會人山人海，當中包括「華坊棋會」的自己人，而且今天「東日棋會」來觀戰的人數比昨天初級戰和中級戰還要多人。

場面一片熱烈，更不時亮起一閃閃的拍照閃光燈，原來今天連內地的圍棋周刊記者也來到。

只見記者們都圍著今天參戰的連二兄弟，進行賽前的訪問，這時呆貓走到徐梓揚身邊說：「昨天真的多虧你啦。」

徐梓揚見呆貓今天面色轉好，心裡鬆了口氣：「你沒事就好了，但是那一場就在我手上輸掉啦。」

在旁的妙雪插話：「誰怪你啦，而且現在你是我們棋會唯一勝出過的棋士。」本來妙雪只是一心想要讚美徐梓揚，但是一時興奮，不小心把話說得稍為大聲點，言罷，立即用手掩住嘴巴，因為這句說話，挺有滅自己威風之意。

徐梓揚不好意思，尷尬的苦笑，他本來性格討人喜歡，在「華坊棋會」裡面人緣不錯，現在棋力忽然大有進步，而且更是暫時唯一為棋會勝出過的人，受歡迎的程度自然比以前更大。

這時正為連二兄弟採訪的記者，好像聽到身後有人說起「梓揚」這名字，立即回頭一望，他們一同發現了徐梓揚後便一湧而來，當下換成徐梓揚被記者包圍。

「原來你就是徐梓揚，你好厲害，暫時來說就你一人為棋會取得過勝利，是棋會教導有方還是你天資聰穎呢？」

「你打敗了初級組的對手樂兒，後來又只敗花繼鶴一目半，你有什麼感受？」

「你玩了圍棋多久？為什麼你能打敗東日棋會這麼強的對手呢？有什麼奧妙呢？」

溫遠宏在旁見到徐梓揚的名氣登時大漲，背部一涼，心裡產生一種超出預計的感覺，好不舒服，登時望向連二兄弟身上，只見徐梓揚出現後，剛圍住他們的記者，都一個不留，全跑去徐梓揚身邊了，心想：「徐梓揚如此下去，就會糟蹋了我的苦心。」

徐梓揚一時間內，要接受記者們一連串的提問，是他始料不及，面上盡是尷尬之情，一時反應不過來，而且對方把自己抬得天一樣高，更是不好意思，感覺自己有點喧賓奪主。

因為記者們愈是對他面上貼金，他愈是感覺他們的說話中，帶有無心貶低「華坊棋會」裡其餘敗北棋士的感覺。

徐梓揚雖然口齒伶俐，但面對關系棋會面子的提問，就不敢作答，他更害怕以往敏感的連承業會暗暗不喜，當即朝連承業那邊望去，但竟見連承業面上不單並無半點難色，更無妒忌別人蓋過他風頭的感覺，反而面掛微笑，帶有鼓勵的神色向徐梓揚點頭打氣，好令他放心說話。

徐梓揚一時之間感動萬分，不可置信連承業竟然變得那麼大方得體，當下便恢復信心，對記者們說：「我只是僥倖取勝，東日棋會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要贏他們恐怕要努力苦練才有機會。」

在場的人聽到徐梓揚這般說，都有點意外，他只是一個中學生，面對傳媒竟然毫不失分寸，「東日棋會」的人更暗暗佩服他說自己僥倖取勝的謙卑。

其實徐梓揚只是實話實說，撫心自問他當時的確是依照秦嵐的定石路向，來賭博樂兒的定石路向是否一樣，徐梓揚用破解秦嵐的棋形方式，去對付樂兒的定石，如果樂兒的定石與秦嵐不一樣，輸的就是他自己。

「各位早安。」門外傳來一句聲音溫文儒雅的招呼，徐梓揚一聽這聲音，馬上就知道說話的主人是誰，立即一喜，也沒有理會圍住他的記者，轉身就迎去錢少秋身前，精神地叫：「錢叔叔!」。

只見錢少秋身穿一套端裝合身的藍色西裝，舉止活如一個修養滿貫的紳士一樣走到對局室，向徐梓揚揚起右手打了個招呼，笑容可掬，看到的人滿感舒服。

「東日棋會」的人一見錢少秋如此紳士般的登場，雖然已見慣見熟，但仍然不厭，反倒過來全體士氣瞬即高漲，可見錢少秋是一派之主，同時亦是無可代替的靈魂人物。

錢少秋雖然六十六歲，已經步入木枯之年，依舊姿態儒雅，腰杆筆直，走路帶風，隨後跟著他的便是萬不平，還有一位年紀不過大約二十二三，面目俊朗，神色清爽的瘦弱青年，相信就是高級組裡面，林惠蘭的三將對手。

雖然「華坊棋會」的人昨天已見過錢少秋，但他昨天為止，行事或舉動都頗為低調，把宣布和介紹的事都交由溫遠宏，視溫遠宏為主人家，完全沒有喧賓奪主的感覺，難免會有部份人對他走漏了眼。

但今天錢少秋為高級組的主角，他的存在感自然大大地提升，以致今天許多「華坊棋會」的人才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仔細觀察一番後，見他一把年紀，相貌和打扮仍然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說起話來聲音磁性，溫文兼有攝人之力，一時之間，場內的不論哪方棋會的人，通通都拜服在他的吸引力底下。

隔了半響，記者才回過神來，走去採訪錢少秋等人，還是老句那幾句，什麼「今天的比賽有沒有信心？」「來到香港除了友誼賽還會做些什麼？」之類的問題。

錢少秋面對記者種種提問，只覺比賽時間快到，不想耽誤，於是大氣從容地回答：「辛苦各位了，還請比賽後再訪問吧。」雖然面對說話客氣的人，記者一般都會得寸進尺，猛地追問，但錢少秋溫文儒雅，語氣當中隱有大將之風，有種令人聽完會照做的魔力，記者們當即安靜下來。

此時連承業、連家棋、林惠蘭、錢少秋、萬不平還有那位二十二三歲的青年，一同來到棋盤前面，相向而視，這次高級組的比賽卻只用一個棋盤。

原來溫遠宏刻意安排之下，為了令所有人都能夠集中欣賞棋藝之較，所以特別安排，高級組當中的主將、副將和三將，逐一對局，並不是初中級那樣同時進行。

這時那位年紀不過大約二十二三，面目俊朗的瘦弱青年，向林惠蘭點點頭：「你好，我是三將賀文清，多謝指教。」

林惠蘭也回以自我介紹，話畢，兩人握了個手，就互相坐在棋盤兩邊，棋戰展開，通過猜先，林惠蘭執黑子。

這時林惠蘭側目一掠，視線直接射向溫遠宏身上，兩人眼神有所交流，想起早前分析賀文清的應對方法時，溫遠宏曾經告訴她：「比你高上五段的賀文清執黑較強，他的棋風一般以主導為主，相反，如果你執黑子，早期狠毒一點，直接對他拆回，妨礙他的建立，一向不懂變通的他，就會大失分寸。」

林惠蘭一手「星位」先取勢，賀文清在另一邊同取「星位」，暗暗自信，對方這一個開局，可是她預計之中。

林惠蘭為了對付賀文清，一共在網上下載了他三年內的所有棋譜，共有二百七十份，再以這二百七十份棋譜，在電腦裡面用重疊分析法計算，發現有棋盤中某幾處他的下子率是一百巴仙。

雙方分佔四角後，林惠蘭凶如虎撲，突然拆回，在賀文清右上「星位」下面，來一手六之三「小飛」，在右上一白的地盤上，加了一子礙眼的黑色，深深有挑戰的意味。

徐梓揚一怔，在場的所有人也大吃一驚，立即與旁人竊竊低語，討論這個初段女子，面對高她幾段的強敵，竟然不先穩守，反而早早進攻，會不會明知無可能取勝，就自暴自棄？

場內就只有溫遠宏一人，沒有反應，心裡卻暗暗期待林惠蘭的造化。

電腦裡面重疊分析法中得出來顯示，賀文清在執白子時，一手「星位」達九十八點六六巴仙，二手「小飛」達到百分之一百。

林惠蘭心說：「來吧，三之六小飛。」

如她所料，賀文清真的應以三之六「小飛」，堅實的守，早有預謀的林惠蘭立即靠在白「星位」旁一手「托」，賀文清見她偏要來打，當然也毫不客氣地「三三」壓在「托」的頭上，以二白夾住一黑。

場內的人沒料到好戲竟然這般快就上演，雙方加起才十手，已經鬥得火藥味重，看得津津有味。

林惠蘭在三之二，反打白子「三三」，賀文清二之一「連扳」再反打黑子，有「鬥長氣」之意。

眾人「嘩」的一叫，情不自禁，觀戰的人更是情緒高漲，因為他們可以見到，身為區區初段的林惠蘭，膽大包天地正面挑戰賀文清五段，賀文清更是不甘示弱，反過來教訓林惠蘭，都鬥得如火如荼。

林惠蘭下在五之二，與左上一黑和三之二，形成「虎口」，黑子猶如三位劍士，張開劍陣，誰要攻過來，就必定先被刺死，頃刻間白子變得進退兩難，既想打吃，但角位黑子卻變成一塊有毒的肥肉，把它吃掉也會兩敗俱傷。

賀文清停了下來，表面平靜，其實暗暗興奮，心說：「厲害……這個女人好像一早就猜到，實在太令人興奮了。」

林惠蘭可以見到賀文清隱隱一笑，原來對方已經正式投入棋局，正在享受圍棋帶來的緊張和樂趣，其實這時處於上風的林惠蘭，在這手開始已經無法預測了。

白子三之一貼邊，白子就像在黑子那像劍陣的「虎口」旁埋準備好，然後三個人突然同時進攻，把三個劍士其中一個制住，其餘兩個任人宰割，正式打吃黑子，「虎口」瞬間變成一個掉了一半牙的老虎。

林惠蘭視而不見，走在五之四，賭一注，白子打在四之五，猶如在黑方的徹退路上，堵一個牆，好讓你打又不成，逃不可能，雙管齊下。

林惠蘭一手之間又落為下風，兩方情形時好時壞，在場的人心情更如坐過山車一樣，飛過高山，一下子又越過低谷，險象環生，看得心臟怦怦狂跳。

林惠蘭等了這一刻很久，心想：「成功了。」同時間落子於四路邊角與旁邊的黑棋之間形成「劫」，教你打過來也是二命換我一命，一手大好的棋，而且這一手徹底斷絕了右上白子的發展，因為黑子一連串的定石，表面是與白子鬥力，其實意在右中建牆，令白棋無法推勢到右下。

賀文清鬥得一時興起，現在才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裡，不由得吐出一句：「好棋!」

「華坊棋會」的人頓時燃起前所未有的高昂士氣。

林惠蘭回以嫵媚一笑：「謝謝。」另一邊心想：「現在只是個開端，一會更精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