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話  回到起點

自從「華坊棋會」那場彈劾溫遠宏的大會後，已經過了兩星期，當天徐梓揚扶著方孝璋離開後，就再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

連白星已知道徐梓揚放棄了「華坊棋會」，只是天天在上學的時候盼望能再見到徐梓揚，可惜日復一日，徐梓揚始終也沒有再出現於她眼前。

其實這段時間，方孝璋懷疑自己患上某種病，徐梓揚也這樣認為，於是兩人一同到醫院看診，經過門診醫生初步測試後，決定把方孝璋轉介到「神經科」，那個時候徐梓揚和方孝璋兩人已經臉色大變，方孝璋當知道自己竟然淪落到需要看專科後更是憂鬱。

那位專科醫生先將內容不同的照片，輪流排一次給方孝璋看，然後要方孝璋靠記憶力默念一遍，徐梓揚在旁陪伴時，也能看見方孝璋清晰地把不同照片的次序，先後不漏地背誦出來，徐梓揚當下大喜，方孝璋也鬆了一口氣。

然而專科醫生又對方孝璋抽問了一點，閒談的話題，氣氛一直保持在舒服和輕鬆的狀態，後來兩人聊了也不過十分鐘後，那專科醫生突然又翻問一開始那幾張照片的次序，方孝璋才知道原來那十分鐘閒聊，只是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動動腦筋想了一想，已經過了整整一分鐘，他當下全身一抖，背心掠過一股冷汗，徐梓揚在旁邊感覺不妥，只能默默地鼓勵，豈料方孝璋已經將先前看過的照片，都盡數忘記了。

方孝璋頓悟，當初與溫遠宏下棋途中，因為徐梓揚的出現而打岔後，那記憶力瞬間消失的感覺重新出現。

那專科醫生說:「初步懷疑，方先生你得了阿茲海默症。」

方孝璋與徐梓揚同時一呆，又互望大家，均是不明白的樣子，那專科醫生又說:「俗稱老人痴呆症，但我們需要方先生留下來照一個腦掃描，看看大腦有沒有萎縮的跡像，才能夠確診。」

方孝璋登時臉色發青，期間不住搖頭:「不可能的……我才四十多歲，連五十歲也沒有……」徐梓揚也是一驚，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扶住方孝璋，心怕他會做出過激的事，幸好，方孝璋雖然思緒混亂，但也沒有太大的動作。

那專科醫生用著抱歉的神情說:「以前這個病，只有六十歲以上的人，才有機會患上，但是隨著時代的轉變，有年輕化的跡象，這一層我們也無法解釋。」

方孝璋的情緒安穩得，比徐梓揚想像中還要快，反而倒過來拍拍徐梓揚的手背，安慰他，雖然徐梓揚看得出方孝璋是很難受，但總算安心下來。

方孝璋又問:「那麼我還剩下多小時間？……我指……我的腦袋……」

那專科醫生說:「這個因人而異，但照方先生你的情況來說，你發病的頻率都很多，恐怕三個月內記憶力會迅速下降五成，半年後開始失智。」

方孝璋又是一愣，只感到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說點什麼才好，呆了好一會，才擠出一句:「勞煩醫生。」

那專科醫生站起來:「我很抱歉。」然後送方孝璋和徐梓揚出門。

走到門外，徐梓揚幽幽地道:「方老師，現在怎麼辦。」

方孝璋苦笑了一聲，又搭著徐梓揚的肩上:「隨遇而安，我先去病房跟醫生做個腦部掃描，你有空再來探望我吧。」

徐梓揚見方孝璋竟然如此冷靜，心裡反而難受，但他觀人於微，知道方孝璋著急要他離開，一定是想自己好好清靜一下。

方孝璋揮別了徐梓揚後，隨即跟著那專科醫生走到掃描室，他戴起衛生帽，把外套脫去，然後照著醫生的指示躺在那掃描器的床上，期間那專科醫生在玻璃窗外的控制室內，方孝璋可以聽到他身後的掃描機播出那醫生的聲音:「方先生，現在我們正式開始用儀器掃描你的頭腦，你躺著的床會慢慢將你送入機器內，期間你儘量保持情緒穩定不要緊張就好。」

方孝璋坦然地說:「知道了醫生。」言畢他可以感覺到床子在緩慢地向後引動，方孝璋感覺到人生的甜酸苦辣，一瞬之間有了莫大的感觸。

隨著那床子的輸送，方孝璋的思緒一邊回到昔日的時光，想起小時候跟著連正初學棋的日子，那時候自己的心靈卻擁有一片淨土，以前的他，天資聰敏又誠實，深得連正初的愛護，兩師徒終日形影不離，親如父子一樣，於是連正初也在圍棋方面，都對方孝璋傾囊而授。

直到一位叫劉信帆的男子出現後，卻令方孝璋變了。

劉信帆當初加入「華坊棋會」的時候，跟方孝璋一樣才十一歲，分別就是劉信帆對圍棋是一竅不通，但是他務實和勤力的性格，卻令連正初非常喜歡，連正初幾乎將所有空餘時間，都投放在劉信帆身上，從前兩師徒一起下棋，教導方孝璋的時間，也愈來愈小，當時方孝璋望著遠處，連正初和劉信帆的身影，看著他們猶如父子一樣的關係，心裡不禁大大的酸苦，暗暗唸著一句「你偏心……」

後來的日子，方孝璋跟連正初的距離逐漸變遠。

到了方孝璋十七歲，有一天他跟劉信帆下棋，這是連正初的意思，方孝璋知道要趁這個機會大敗劉信帆，他想連正初知道，兩位徒弟之中，他是屬於優秀的那位，結果他辦到了，方孝璋的天份比劉信帆要高，加上他熱愛圍棋騙招，在那一場對局中，將這方面的技術，完完全全地發揮出來，劉信帆屢屢中計，結果輸得一敗塗地。

就在方孝璋得到勝利，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卻在這刻凝固住，因為連正初反而在旁邊不停鼓勵劉信帆，並耐心地教導他如何破解方孝璋的騙招，但另一邊，連正初對方孝璋的勝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下得不錯。」然後又繼續埋頭苦幹地為劉信帆進行特別的教導。

因為後來劉信帆的天份，正式被連正初開發出來，不知什麼時候，他竟然開竅了，更在十八歲的時候，就打敗比他還要早學棋的方孝璋。

自從那一刻開始，方孝璋那僅餘的童真笑容，就再沒有出現過。

他開始學習如何「謙虛」和「偽裝」。

就算心裡不高興，也要裝作沒關係，但事後便會盤算如何令那個人出醜，或算計他。

與其是努力學習，務實地前進，變得不如利用智慧，用頭腦，去騙人，用心計和虛偽，去得到別人的信任。

因為劉信帆在方孝璋眼中，是一個虛偽，裝作務實，乖巧的人，這個人的出現，令到連正初對他冷落，每次看見劉信帆和連正初兩人，如同父子般，在別邊下棋，方孝璋就看得滿眼怒火，但不同的是，方孝璋那時候已經懂得，偽裝，變成一位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後來，連正初因為開始年事已高，而連家三兄妹才幾歲，棋會需要一個新會長。

方孝璋知道阻頭阻勢的人，仍然是劉信帆，為免一敗再敗，一時衝動之下，做出了人生中最錯的事情，他邀情劉信帆外出一起吃飯，期間，劉信帆那純樸的個性，沒有提防方孝璋，而方孝璋竟然衝出馬路中心不動，一輛車子正高速駕駛中，劉信帆不清楚方孝璋為何停著不動，但不知道對方已經眼穿了自己的弱點，因為方孝璋知道劉信帆一定會衝出馬路，把他推開。

最後，方孝璋辦到了，他充分掌握了劉信帆的個性，他知道劉信帆一定會救他，最後被車子撞到的人亦變成了劉信帆，雖然劉信帆沒有因為那次車禍死去，但是卻因為腦部的淤血塞著視覺神經線，導致失明，不能再下棋的劉信帆自那天開始性情大變，最終患上精神病。

這件事在外人眼中，只是純粹的意外，而只有連正初一人，猜到是方孝璋的詭計，雖然不知道為何連正初會知道，但面對連正初的逐出師門，方孝璋的內心，自那天開始，變得更冷漠。

這一段小小的回憶，也陪隨著方孝璋的腦部掃描完成後，一起結束。

回顧了以前自己做過的壞事，方孝璋心裡不禁尋思:「我利用自己的腦袋，幹盡了壞事，而今天卻因為老天要收回我的腦袋，令我以後不能再做壞事……究竟是上天對我的懲罰，還是上天給予我機會重新做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