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彈] 你的想像程度到哪個地方呢? - 【武俠】白喉熊

北城偏東，五岳之一的雪山如往常般傲然聳立。

雪山氣候濕冷，但自武陵到梨山一帶卻屬於溫帶，正好成為無數奇珍異獸安心繁衍的溫床。

這是昔景。

如今，繁衍不在。

只剩殺戮。

山林深處，張夏一如往常，背起雙管獵槍，踏上熟悉的獵道，按著習以為常的流程，逐一檢查預先佈下的捕獸圈套和拌足鐵夾是否有所收穫。

雖然春時氣候仍未回暖，冷得他有千百個不願意走到戶外，但偏偏班表上排了他在今天出來勘查陷阱，他也只能在組裡同夥的催促下快快著裝，上路出工了。

但他才出門沒兩步，心裡就已經開始大飆國罵。

幹林娘咧雞掰，冷得要命……

她馬的，這種爛天氣，最好給我來點野味進補！

最好也來張鹿皮，這樣至少還夠湊合過完這個年……

如果能有兩、三張的話，也許自己可以換掉這把爛槍。

如果……我她媽的可以釣上什麼大魚，我就不用再聽那些黑市販子使喚，自己立戶開業也成。

張夏一面想著，禦寒羽絨外套下的身體卻又不住打顫，一下子又把這些不著邊際的空想給打散。

……她媽的，真冷。

他就這樣，懷著滿腹牢騷，循著同樣的路線，粗略掃視著同樣的陷阱。

今天就如同往常，一成不變。

他本是這麼認為，只想著快快完事，早些回到山屋裡來點小米酒暖暖身子。

但今日，非比尋常。

一路走著，張夏不經意地瞥見了地上的足印。

爛泥地上，一排含混不清的巨大凹陷，按照著某種規律斜斜脫離了主要的獵道，向著一旁的林子裡延伸。

有獵物？張夏蹲俯下身，仔細查看那腳印，然後抬頭望向林內。

沒有動靜，該不該去看？

張夏沒有掙扎太久，他很快就低矮著身子，循著足跡鑽入林內。

走了那麼久的衰運，差不多該好轉了吧？

老天爺啊，翻身就靠妳啦！

張夏心裡喃唸著，突然放緩腳步，屏息停下。

眼前的闊葉林中，有一條碩大的身影，正在緩緩挪動著。

那體型，那顏色……

是黑熊？

張夏按捺不住興奮，卻又不敢發笑，只能緊緊抿著嘴唇。

想不到這種低海拔，竟然可以……竟然可以！

終於有大魚上鉤啦！

他強忍雙手的顫抖，一面選了身上最強效的麻醉彈頭，裝入槍中。

想要發財，就必須保持獵物的完整度，以維持價位。

因此，他不打算依賴任何陷阱，而選擇以身上的強效麻醉彈直接獵捕。

最好的情況，一發就昏，到時在以麻繩網住，量牠插翅也難飛。

而這個位置，風向非常不錯，這傢伙到落網為止都不會聞到自己的位置……張夏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挺起槍桿，食指輕輕扣在扳機上。

透過準星，那黑熊的龐然身軀彷彿就近在眼前。

他幾乎忍俊不住，就要開懷大笑出來。

來吧來吧來吧來吧──

風速正好，張夏瞄準了黑熊碩大的頭顱，用力扣下扳機。

麻醉彈頭順風飆射，在滅音器之下成為靜謐的一聲「啪」。

這個瞬間，張夏也不管那熊昏過去了沒，直接起身離開掩蔽處，正想振臂歡呼瞬間，卻發現那理應中彈地獵物卻不見了。

張夏瞪大雙眼，看著黑熊原本盤據的位置，不敢相信自己所見的。

等等，不對啊。

他看著泥地上的足跡，突然發覺更嚴重的問題。

那腳掌……是人？

張夏正覺得詫異，背後忽然冒出一把雄厚而陌生的嗓音：「該死的山老鼠。」

「嚇？」張夏一愣，不等來者有何舉動，整個人跳了起來，拔腿就跑！

她馬的，居然是人！

而且聽對方說的話，來的似乎是森林糾察？

不管怎麼樣，敢戲弄老子，先給你點顏色瞧瞧！

張夏念頭一轉，計由心生，立刻拐彎朝著陷阱布置較密集的一代跑去，打算引對方前來受死。

長年在山林間走動的張夏體力旺盛，雖然身上裹著厚重的禦寒衣物頗有些礙手礙腳，但他依然身手敏捷，快步來到了最近的捕獸夾集中帶。

但當他抵達時，卻發現那些預先布置下的大量捕獸夾與獸坑卻已不見蹤影！

張夏一愣，破口大罵：「幹！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後頭那頭「野獸」已經趕至他的身後，一掌抄向他的後頸，冷不防將張夏給凌空提起。

以張夏這種千錘百鍊的山地獵人體格，體重少說也有個八、九十以上，但來者不見多高壯，卻有如隨手拔草一般，輕鬆將張夏高高舉起！

這般怪力，簡直就不是人。

「她媽的！」張夏奮力扯住自己的衣領，以避免窒息，一面不住在空中掙扎，無奈雙腳離地，毫無著力點，他大概也猜到對方有著改造過的機械手臂，才能有這麼大的力量，於是大罵：「該……該死的合成人，有種放我下來！」

「好！」

那合成人卻也爽快，說放就放，一聲好後，便鬆手任由張夏摔跌在地上。

張夏揉著隱隱發疼的腰臀，看也不看那合成人，抓起掉在一旁的獵槍拔腿就跑，竟是動如脫兔，瞬間跑到幾十公尺外的下頭。

而合成人似乎也沒反應過來，竟然就這麼讓張夏脫逃成功！

雖說他只是靠著打獵餬口一介莽夫，但所謂爛船仍有三斤釘，九年義務教育下他仍有自保脫身的基礎疾行術能用。

──白癡，你敢放我就不敢跑嗎？等老子回頭找兄弟，再來跟你算這筆帳！

張夏一面施展疾行術向著山腰的據點飛奔，一面不停嘲笑著合成人的愚蠢。

不出須臾，他已甩開那合成人，逃回夥伴聚集的山屋，一把推開門，大喊：「快點，有糾察在追我！」

但是沒有人回應他。

當然沒人能夠回應。

張夏甫一踏進屋內，濃烈的鐵鏽惡臭就撲鼻而來。

緊隨著映入眼內的，當然就是滿地的鮮血，以及他的同伴們。

的破碎內臟。

被……

張夏彷彿見邪，臉色瞬間刷白，驚惶不已地自語：「幹，三小……？」

但他根本沒有時間再愣。

時間不等人，合成人那略高的身影，已經自門口將他徹底壟罩住。

疾行好長一段路，張夏早已汗流浹背，但豈料不但同伴被人搶先殺害，自己竟然也不曾甩開敵人！

內心打擊加上身體的疲累，這次他真的成受不了，踉蹌靠向一旁的木桌，扶著桌緣喘氣，瞪向門口的合成人。

而直到此刻，他才看清楚對方的樣貌。

只見那體型中等的合成人身上有七成身體部位是以合金質料的機械組成，配以墨黑色的烤漆，乍看似乎只有留著瀏海的頭部為原生肉體。

最顯眼的是，在那主色為墨黑的胸膛之上，有著一個巨大的Ｖ型凹槽，當中半露出的動力核心爐正在高速運轉之下隱隱透出白亮的光芒。

張夏雖是莽夫，卻也猜得出那動力核心爐是什麼玩意。

媽的……是高功率的能量核心動力爐……

「憑這種三腳功夫，想逃去哪？」合成人沒進門，只是堵著門口，嘴角帶有笑意，嘲諷著說。

張夏驚魂未定，雖覺得躁怒，但見自己已經逃無可逃，只得放軟語氣，以懇求的姿態，下跪懇求：「大、大爺……別這樣，小的上有老母下有妻小，逼不得已才出來幹這票的……請你大爺行行好，放我一馬吧……」

「我們來打個賭吧。」合成人無動於衷，只是冷冷丟下了這句話。

「打……什麼……？」張夏愕然，但一手卻還是悄悄摸向了藏在後頭桌底的衝鋒槍。

「賭賭看你能撐過幾招吧。」合成人說的輕描淡寫，雙拳卻已經在鼓勁，埋在胸口內的動力核心爐透出更加耀眼的白光，那龐大得詭異的道力正在體內快速流動著。

「好、好……大爺說好就……」張夏低著頭，手已經握住了槍桿，他不等對方發難，冷不防抽出槍，對著合成人就是一陣掃射！

以魔能驅動的高速彈有如砲火，震耳欲聾的隆隆聲不停，震得張夏摔跌在地上，但他的手已經麻木無感，只是一面咧嘴大笑，不停將子彈送進合成人胸口上的Ｖ型凹槽。

直到子彈罄盡，門口也布滿了碎木飛屑，以及步槍散熱後留下的白煙。

「哈哈哈哈──！」張夏把槍就地一摔，起身對那團煙霧大罵：「她媽的，改造身體又怎麼樣！老子還不把你轟成蜂窩！」

但等到煙塵散去，張夏的眼睛又直了，瞠目結舌說不出話。

那合成人的身體，絲毫無損！

張夏背後被冷汗浸濕，一顆心臟高高懸起。

靠北……靠北！合金也不應該無損啊？

張夏直指著合成人，大呼小叫：「靠北！這怎麼可能！」

「這叫做善有善報，祖靈保佑啊。」屹立不搖的合成人邁開大步，走到張夏眼前，俯視著神情絕望的獵人，「來來來，你打完就換我打啦。」

「大、大爺……」張夏抖得站立不穩，非得以靠牆壁才能正面仰望眼前的「怪物」，他眼角泛淚，嘴巴一開一闔，卻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合成人的大手掌握，將張夏直接提起，跟著另一手疾掃，張夏身上的衣褲頓時有如薄紙，被輕易扯破。

張夏大驚，下一秒整個如騰雲駕霧般，被拋丟到半空中。

緊跟著合成人化成一團黑影直衝逼近，一串令人眼花撩亂的快拳，瞬間擊打在他的左右、脛骨上，最後以凌厲一腿做結，將張夏踢開數步，任由他撞在牆上，緩緩滑落。

「我不會殺你啦。」合成人轉過身去，任由渾身赤裸、動彈不得的張夏跌落地上，一面說：「不過，我們再來賭一把吧。」

還賭？張夏傻眼，但此時此刻他可沒這個心情想別的。

因為他已經猜到對方打算賭些什麼。

「這裡的血腥味馬上就會引來野獸。」合成人似笑非笑，話中既有嘲諷，卻是冷酷無比：「我們這次就來賭賭看，你能不能在被牠們吞掉以前逃出這裡。」

張夏倒抽了好長一口涼氣，四肢猶如掙扎的蟲子般，不停地扭動踢打，卻不曾挪動半分，反而扯動斷骨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尖聲慘叫：「你這個瘋子！快放我走！救命啊！救命啊──！」

叫聲雖大，但這山林曠野間，除了飛禽走獸外，鮮有人煙。

如此掙扎，只是徒費體力。

張夏的死，只是時間問題。

親身經歷血淋淋的生吞活剝，張夏這輩子不曾想像過。

那將是曝屍荒野、身首異處都不能相比的悽慘。

他不曾想，也不想想。

但此刻，他卻不能自已地想到這些。

一想到自己將反過來成為獵物們的餌食，他就不能自已地發狂，叫得撕心裂肺，卻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如果來生想報仇，就給我好好記清楚－－」合成人提早關上聽覺受器，阻絕了張夏絕望的呼叫傳入耳中，而後邁開大步，頭也不回離開了小屋。

最後，只餘下那玩世不恭的嘲弄，無情地在屋內繚繞。

「老子叫作白喉熊。」

【作者閒聊】

白喉熊是台灣黑熊的別稱，意指台灣黑熊脖子上的白色「Ｖ」狀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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