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標本 - 見一個我兩餘年沒碰面的初中同學

我好久沒見妳了。

翻過一頁書紙，我輕托墨色的鏡框，又望一眼茶水。

茶水映照出店外的街道，妳正站在馬路旁，瞧左瞥右，沒有車子，就急步走向店裡。

我其實是無心看書的，只是我不太想，讓妳感覺我緊張。

於是茶水不知趣的盪漾，和因為面對妳而動搖的我，都顯得過於可笑。

妳呼一口氣，就坐到對面的椅上，撩撥一把秀髮，以手掌向脖子處搧著風。

我這才看清楚，原來許久不見的妳，早已染上一頭亮眼的淺金髮，臉龐沾著我所不熟悉的煙燻妝，眉宇間有種成熟是我不想接觸的。

「妳終於看書看到要帶眼鏡了？」妳揚起以往似的微笑，卻抹不走唇上的艷。

「噢……算是吧，輔助而已。」我故作淡然，又托一下鏡框，靦腆的回笑。

我其實是沒有近視的，只是我不太想，讓妳看出我在乎。

我今天，真的只想見見妳，真的只想聊聊天，真的不想有多餘的感受。

可笑卻是，我依然心虛地想借眼鏡鏡面的反光，能讓妳看不穿我的眼神。

「謝謝妳今天約我出來，說實話，感覺好多了。」妳往後靠著椅，抬頭看天花的風扇轉著一圈，又呼一口氣。

「工作很辛苦麼？壓力很大麼？」我學起妳望風扇轉著一圈，但我看不透妳看的圓環。

「嗯，腰太酸了，喘不過氣，不舒服。」妳哽著喉嚨，拼命抬頭盯緊天花，又抿起嘴。

「我幫妳點杯熱奶茶，喝了舒服點。」我只看得出妳的苦，也僅能做些無意義的事。

妳什麼都不說了，或是說不出，就微微點了頭，煙燻妝要化很久，可不能擦花了。

所以我們都不會戳破這道茶色的波紋，決不讓其落下。

熱奶茶很快就送來，妳輕輕吹著氣，淺淺啜一口，又笑了。

或許是奶茶太濃，洗滌了妳唇上的彩，我忽然有種感覺，妳依然是妳，我們其實從未改變。

脂粉所覆蓋的並非妳以往的稚氣與青春，而是挖出來將其分給每個人，都要承受不了的悲傷。5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Uy3tx5sb4

撕不破的遮瑕粉底，黏稠著最真實的肌膚，一點一滴，讓我們停滯於不前的十九歲。

卻被牽動在秒刻流逝的時間，它是這麼的飄飄然，讓我們都只能隨波逐流。

「喝光了，妳請我吃飯，我就送妳到車站吧！」妳呼一口氣，伸伸懶腰，遞手要扶我站起。

「嗯，回去了。」我淺淺的笑了，感覺似曾相識。

途路上，我們沒有說話，因為離車站的路程真的不遠，也怕再講話就想逃離現實。

只是牽著的兩手，讓我的步伐充滿了回憶，餘光一睞，果然妳也微笑著。

我們想著的，仍然會是同一件事麼？

想著初中，那時鐘聲一響，下課了，妳總馬上跑往我座位前，拖著我去小賣部搶購早餐，咀嚼著魚肉燒賣的妳，吹著那一杯熱奶茶的妳，模樣和方才實有幾分相似，卻竟又有些不一樣。

我可曾想過，經歷這些年來，妳的每個夜晚與清晨，整整九百六十五夜的憂鬱。

不，我不能。只因我永遠也無法成為妳，就像妳經歷不了我每個晚霞與晨曦，整整九百六十五日的沉重。

我們也許，終究只能站在來回車站的兩端互相揮手，隨列車駛過，轟隆轟隆，下秒月台便空無一人，誰也不曾在似的。

轟隆轟隆，我背對妳才敢蹲到車廂的角落，無聲的哭，我就會哭著回到我的人生。

轟隆轟隆，妳目送我才敢跑往月台的柱後，抿唇的哭，妳就會哭著回到妳的人生。

於是，妳的煙燻妝到頭來還是擦花了，我的眼鏡框到頭來還是沾淚了。

但我們都慶幸，我們堅強得沒在彼此面前哭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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