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妳知不知道自己今個月放生了幾多人！」一把雄渾的聲線馬上就傳遍冥界的死神辦公室，李莉斯又連忙鞠躬道歉了。當然，李莉斯根本不覺得自己有犯錯。
上頭給予的工作也太不近人情，十個目標對象裏，七個都是可憐的。才十多歲就病逝，明明快到壽命卻要病逝，生育途中去世，難道就不能讓他們多活一段日子嗎？說到底都只是上頭為了達到標準，所以才把目標對象全部設為這些「方便易辦」的人吧。
「秘書，給我一封警告信給李莉斯，如果她再胡亂放生對象就革除她的職務。」
「革職！這樣也太過分了吧！」
「我們可不要不工作的死神！還不回去崗位？」
李莉斯瞪大眼睛，看着上司指向門外的手指，便鼓起腮子來，喃喃着離開上司的房間。
「過份！過份！過份！」李莉斯一邊說，一邊走回自己的工作桌，跟着走出來的秘書也只好苦笑着送她出來，其他死神看着她生氣樣子，也覺得有幾分好笑。
死神之中李莉斯是最年幼的一個，她就只有十二歲，就任了也不足一年，不成熟也難怪。更何況任職時那個懶惰的神只是從能上天堂的靈魂之中隨意抽選出來，性格自然也沒有保證。
李莉斯開啟電腦，看看近日要收割靈魂的目標名單，屏幕上就出現了數百個名字，還要能一直往下滑，似乎今天又要看到頭暈腦脹了，唉……
咦？這個人……
這個名叫陸英的男孩不是下星期才出生嗎？他半個月後的死因是……「嬰兒猝死症」！李莉斯看到這裏就呆住了。記得嬰兒猝死症是指嬰兒一歲以前突然不預期死亡的現象……這樣不是出生前就已經被決定了？與殺人又有何分別！這是謀殺！死神的謀殺！
李莉斯不加思索，馬上就點擊了接受工作的按鈕，這份工作絕對不能讓其他死神先接下來！自己得保護這孩子才行！
「李莉斯，妳竟然接下了那份工作，該不是又想放生他吧……」
「怎……怎麼可能！」李莉斯急忙關上電腦，回過頭去，上司的秘書就站在身後，遞警告信給自己了。
「剛剛我收到了指示，說要介紹一個前輩來指導妳，他的名片已經放進了信封，妳有需要時就去找他吧。他的做法和妳有少許相似，應該在各方面都會幫上忙的。」
「和我的做法有點相似？」
「對，尢其是對『為達到工作指標而殺人感到反感』這一點。」秘書笑一笑，給李莉斯打個眼色，李莉斯就滿臉通紅，接工作的動機完全穿幫了……
但是再救活人的話自己也會被革職，要是之後轉生成家禽就糟糕，自己可不想被吃呢……總之現在先去與秘書說的「前輩」打個招呼吧。
李莉斯取出信封裏的名片，對照着上面的死神編號走到他的工作桌前，眼前便是名片上的人，他的長相與相片一模一樣，是一個滿頭白髮的大叔。只不過……
李莉斯上前幾步，再看清楚，他果然睡着了，還要打着呼呼聲的鼻鼾……該不該喚醒他？李莉斯猶豫了一會兒，他就忽然醒來了。
「記得妳是……」
「李莉斯。」
「對了，李莉斯。不好意思，我不太擅長記名字。」
「不要緊。」李莉斯看一看名片，與他確認過名字，隨即說明自己過來的原因，李莉斯一提及「秘書」，他就大概明白了。好像自己過來之前，他就已經收到了通知一樣。
「事不宜遲，我馬上就想問前輩一點事情……」李莉斯簡單地說一說陸英的情況，便問有沒有辦法救他。原以為前輩也會責備自己，他卻只是震驚了一下，馬上就把方法告訴了李莉斯。
方法並非困難，甚至十分容易，只要「一命換一命」即可，畢竟上頭的目的也只是達到工作指標，只要滿足得到就沒有人會怪責。
然而在李莉斯高興的時候，他卻又說了一番語重深長的話︰「世上沒有人是『該死』的。」
李莉斯聽着前輩的話，那時候仍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隨意回應一聲「明白」而已。
「一命換一命」之中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目標對象名單裏不可以有他的名字。
儘管李莉斯只當了不足一年死神，都大概抓到名單裏的一個規律，除了意外死亡外，就是很少見到有權勢的人「病逝」，罪犯也經常在現世逍遙，如果要「一命換一命」，取他們的靈魂就最好不過。況且自己本身都有幾個一直關注着的目標……
李莉斯離開死神辦公室，穿越到現世，馬上就來到第一個目標的身旁。當然，現世的人是見不到、碰不到她的。
目標是一個男毒梟，前段日子才完成了一單大買賣，現在擁有着愈億的身家。跟據觀察，他已經害得數千人上了毒癮，數日前自己才收割了一個受害者的靈魂。要是取了他的靈魂，相信就能減去不少受害者。接下來只要找出機會就行……
今晚他似乎要在酒店談生意，就在他睡覺的時候使他「心臟衰竭猝死」吧。反正這種人死了都沒有人會介意……
然而當毒梟打開房間門的時候，他的妻子卻出現了。
李莉斯憑着死神的眼睛，一眼就明白她來的原因︰她是來報喜的，還要一臉甜絲絲的樣子，還不知道毒梟心中根本沒有她的位置，與她結婚也只是為了讓家人不再管自己而已。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李莉斯還是再看一次他們的資料。李莉斯一手伸進二人的身體，隨手一拉，他們的記憶就如菲林片一樣走出來，個人資料則為一張履歷表。在他們交談的時候，李莉斯就把他們的人生都看過一遍，當李莉斯看畢的時候，她要殺毒梟的念頭也打消了。
的而且確，毒梟依然是個無藥可救的壞人，但對他的妻子而言卻是無可替代的愛人。如果殺了毒梟，也許就能救到一千個人，但妻子又如何？她腹中的小生命又如何？
毒梟的妻子沒有學識，只擁有一副美貌。她不知道丈夫是毒梟，每個月只收到丈夫給予的二萬元生活費，沒有自己的事業。假如毒梟死了，妻子就沒有維持生計的方法，只能從事低薪工作。儘管她自己能過活，單親的孩子又怎麼辦？他們是沒有罪的。
李莉斯把菲林片個履歷表收回各人的身體，便稍稍地離開了房間。
其餘的目標又如何？有良妻卻不斷與女學生發生關係的男教師、貪污的官員、逍遙在現世的殺人犯，他們全都是無可救藥的人，但都有人依靠着他們而活。他們死得不值可憐，但他們身邊的人卻是無辜的。
那麼自己應該用誰的性命來救陸英？李莉斯垂頭喪氣地回到死神辦公室，開啟電腦，再看一次陸英的資料，馬上就對屏幕嘆氣。
「一命換一命」，對死神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問題是用誰的性命換誰的性命。老人的生命快到盡頭，要他們病死未免有些可憐；年青人還未經歷夠人生，要他們病死又覺得可惜。善良的人死亡，世上就會少了一分善意；作惡的人死亡，他們身邊的人又太過無辜。
那麼誰是「該死」的？李莉斯又去了問前輩。前輩承認他經常進行「一命換一命」，但無法為李莉斯作決定。
「世上沒有人是『該死』的。當進行『一命換一命』時必須為妳最後殺的人負責，他本來是不用死的。妳能為自己收割的靈魂負責嗎？」
李莉斯聽着前輩的話，馬上就為之一震，終究世上沒有那種好話兒。又不想被革職，又負不起責任，那麼當然無法救人。要救人，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自己呢？自己又能否負上這個責任？李莉斯撫心自問，馬上就得出了答案——不能。
選擇目標與執行工作，兩者的責任實在無法比擬。
本來死神就是收割靈魂的工作，並非救人的，不是第一天起就已經很清楚嗎？既然承擔不起「選擇目標」的責任，不就只能跟從指示做嗎？
李莉斯走到陸英出生的醫院，鑽進手術室，看着陸英出生，心裏就不斷喃喃着「對不起」三字。
陸英的母親看着自己的孩子，表情是多麼慈愛，多麼激動，多麼高興。還有陸英的父親、他的親戚、父母的朋友，無一不為陸英的誕生高興，還要不知道陸英只有數日的性命……
日子轉眼即逝，馬上就到了最後一個夜晚。李莉斯靜悄悄地來到陸英的旁邊，在漆黑的房間裏看着他的臉孔，自己的頭髮便垂在他的臉旁，不甘的淚水一顆一顆地滴在他的臉頰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李莉斯聽着滴答滴答的鐘聲，收割靈魂的時間眨眼就到了。李莉斯抹乾眼淚，再看看陸英，他就張開眼睛來，露出一臉吃驚的樣子。
自己以外都有人在嗎？李莉斯看看身後，卻一個人都沒有，再看看陸英，他就笑嬉嬉的伸出手來，彷彿想撫摸李莉斯的臉頰。
他看得到自己嗎？他想安慰自己嗎？李莉斯伸手想要握住他，卻理所當然地穿透了。
「對不起……難得你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我卻不得不取你性命……」
不知道他是否聽到自己的聲音，他隨即發出笑聲來，這是原諒的意思嗎？李莉斯看着時鐘，眼角又泛起了一點淚光，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了。
李莉斯取出收割靈魂用的大鐮刀，再說一聲對不起，陸英的心跳就停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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