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周末一下就過了。

 

　　這兩天的社團活動還是照常舉行，沒有任何人缺席，不過情況卻非常糟糕。

 

　　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內幾乎沒人說話，整個空間就只有李望心和王政和下棋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愛麗絲前一天晚上還問過我要不要出席社團活動……言下之意就是叫我先避一避。

 

　　但是我嚴正拒絕，在這種關鍵時刻選擇逃跑，或許能得到暫時的安心，但是之後絕對無法再次回來。

 

　　即使那安心感微乎其微，人類卻依然想緊抓著不放……而代價便是失去棲身之處。

 

　　所以，即使社團內的空氣異常冰冷，我還是硬逼著自己賴著不走。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時間來到約好跟王政和父親見面的星期三。

 

　　雖然現在是上課時間，但葉知更還是讓我前來，一定是我誠懇的態度打動了他，威脅之類的絕對沒有發生過。

 

　　由於是私底下踫面，因此地點選在我們「超自然實踐研究社」的社辦。我提早三十分鐘抵達，設置好所有條件，等著對方到來。

 

　　◇◇◇

 

　　「你好，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不會……」

 

　　不久後，王政和的父親踏著穩重的步伐走到我面前，用低沉又充滿力量的聲音向我問好。

 

　　其實他並沒有遲到，卻還是先致上歉意，這大概就是社會人士的應對方式。

 

　　王政義在門口就停了下來，向老闆點過頭就到外面站崗了。想必在公共場合，兩人無法表現出父子的關係吧？

 

　　但這不是我該思考的問題，我只要想著發生在自己周圍的事，想辦法治好中二病患。

 

　　「其實我今天──」

 

　　「等等。」

 

　　我才開口就被制止，他仔細觀察這間社辦內的景象……難不成，我先前準備的被發現了！

 

　　「請、請問，怎麼了嗎……」

 

　　「你們的社團是超自然研究社？」

 

　　「咦？是的……」

 

　　「那是在做什麼的？」

 

　　「呃……」

 

　　我回想起這兩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以及這間社辦的日常……

 

　　奇怪！是在做什麼？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啊！

 

　　成立的原因是為了把「病患」集中管理，不過社團活動時大家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好像跟超自然沒有半點關係……

 

　　話說回來，王政和跟吳文樺為什麼加入我們的社團，我好像完全沒問過他們嘛！

 

　　「……什麼都沒做嗎？」

 

　　「唔！……這、這只是暫時的，成果發表前一定會有實績的！」

 

　　「是這樣嗎？」

 

　　「……沒、沒錯。」

 

　　「具體而言呢？」

 

　　「像是製作刊物……發表研究成果之類的……」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內容也是跟超自然現象有關吧？」

 

　　「嗯……」

 

　　「這樣有發表的必要嗎？那種騙人的東西。」

 

　　「當、當然有……」

 

　　「哦？那你說說看？」

 

　　唔！連我也有點懷疑有沒有必要製作這種刊物了……

 

　　「哎……這種社團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

 

　　糟糕，要是讓他不高興，不只沒辦法修復與王政和之間的父子關係，更糟糕的話，還有可能把我們當成阻礙王政和成長的絆腳石，然後全都趕出校園。

 

　　必須說點什麼啊……

 

　　「呃……那個……啊！像是《西遊記》這種作品，明明是虛構的，但是依然有專家學者在研究其中的思想……還有像是《老人與海》、《羅密歐與茱麗葉》之類的虛構作品，都能名留青史。還有，現代人被虛構作品影響太大，明明只該出現在電視上的情節，卻一一發生於現實世界，什麼車禍、落海、失憶樣樣來……如果套用到超自然現象的話，要是有人模仿其中的行為，甚至傷害到無關的他人就不好了，我們之所以成立這個社團，是為了企圖以各種科學方式解釋超自然現象，讓人們清楚了解現實與虛構的差別，避免無數憾事發生。當然，若在更精進的話，我認為我們的社團還能解析人類對於未知事物的反應方式，使這個社團不僅僅是超自然研究社，更是對人類行為學的一項研究途徑………………總而言之，就算是騙人的東西、就算是這個社團，依然有存在的必要！」

 

　　我硬擠出看起來像是充滿教育意義的回答，其實我都搞不太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

 

　　「……」

 

　　他瞪著我的眼神好犀利，表情一動也不動。完蛋了，肯定搞砸了……

 

　　「你這個人，還真是油腔滑調。」

 

　　「咦？」

 

　　「我很久沒見到這麼善於表達自己想法的年輕人了，真令人驚訝。」

 

　　「謝謝……」

 

　　怎麼回事？他對我的評價好像滿高的……

 

　　難不成，他被我剛剛那番話說服了嗎？

 

　　「怎麼樣？畢業之後要不要直接來我們公司上班？如果好好培育你，肯定能有一番作為。」

 

　　這樣的評價高過頭了啦！

 

　　「呃……這就不用了……」

 

　　「別這麼說嘛，如果你有能力的話，入贅到我們家，把家族事業交給你都不是問題。」

 

　　（碰哢！）

 

　　王政和的父親說到「家族事業」時，一旁的書櫃發出碰撞聲。不過他似乎沒有發現。

 

　　話說回來，入贅……我記得王政和家只有兩個兒子吧……

 

　　想想還真是可怕！還是快點轉換話題吧。

 

　　「那個有機會再說吧……我想跟你談談王政和的事。」

 

　　「政和？」

 

　　「嗯……」

 

　　他瞬間露出落寞的表情，雖然馬上隱藏起來，卻被我注意到了。

 

　　「我必須先澄清，並不因為我們去遊樂場玩，就代表我們是不良分子……」

 

　　「那種事，我早就調查過了。」

 

　　「咦？」

 

　　「包括你們每個人的底細、家庭背景、升學歷史……當然，連你們成立這個社團的真正原因，我都知道了。」

 

　　他清楚的對我說道。那雙眼神中含有堅定的意志，為了家人，做出不符倫理的事也在所不惜。

 

　　說到成立社團時，甚至加重了語氣。莫非在這個世界，有力量的人連不符常識的問題都能得到解答嗎？

 

　　「所以，如果是這件事的話，你就不用解釋了。」

 

　　可惡……他看透一切的表情真讓人不悅……

 

　　「既然你這麼有力量，為什麼不跟自己的兒子把話說清楚呢！」

 

　　我有點浮躁的說。

 

　　「說清楚？」

 

　　「在他國三時，你不是為了保護他，連重要的合作案都放棄了嗎！」

 

　　他沒有問我為什麼知道這件事，想必他也知道原因，而且他還撇過頭瞪了走廊的王政義一眼。

 

　　（碰哢！）

 

　　書櫃後方再次發出撞擊聲，王政和的父親還是沒注意到。不、應該只是視而不見，就如同兩年前。

 

　　「那件事啊……」

 

　　他凝視著窗外的風景，彷彿看向那兩年前的時光。

 

　　「我認為，我把他逼得太緊了。所以在那件事後盡量不干涉他的私生活。」

 

　　「逼得太緊？那天在遊樂場你命令王政和跟你回家，看起來可不像『盡量不干涉』耶？」

 

　　「不，那是為了保護他。畢竟當時我不清楚你們的來頭。」

 

　　「……」

 

　　「至於我說逼得太緊，則是在說讓他繼承家業的事。」

 

　　繼承家業？不是限制他的交友對象嗎？

 

　　「當時我只是一股腦地把最好的教育灌輸給他，卻完全忽視一名十四歲少年應該有的快樂生活……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對那些看起來『生活充滿刺激』的對象交往。」

 

　　「就算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跟他解釋清楚？」

 

　　「你認為一個正處叛逆期的十四歲少年會聽家人的解釋嗎？」

 

　　「唔……」

 

　　他說的沒錯，面對為了反對而反對的人，即使理直氣壯，對方也不一定會聽進去。

 

　　但是這樣就放棄了嗎？不對吧？

 

　　「你懂了吧？父母想的可是遠比你們這些小孩還多啊。」

 

　　他揮舞著名為年紀的劍，將話題斬的一乾二淨。

 

　　「既然已經解釋清楚，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

 

　　「嗯？」

 

　　「這種話，你應該要親口跟他說吧！」

 

　　「跟他說？對一名未經世事的小孩？」

 

　　「那是兩年前的事了吧！」

 

　　「……」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那之後成長了多少吧！他現在可是一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人哦！」

 

　　他沒有回答我。

 

　　「王政和面對他人時總是以禮相待，完全不會想佔別人的便宜……」

 

　　沒錯。即使是表人格，面對李望心提出的決鬥，也總是把先手權讓給她。

 

　　「……很會觀察別人，有人情緒不穩定時，總是第一個安撫她……」

 

　　李望心被我背叛時，才經過一天就無視父親的警告，陪她到遊樂場散心。

 

　　「……而且不管做什麼事都不會輕易放棄，努力到最後……」

 

　　即使自己的體能狀況很差，也不放棄和李望心的羽球比賽。

 

　　「……在這兩年間，你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裡，美其名是不想逼緊他，其實你根本只是在逃避而已！」

 

　　語言的力量並不會因為聲音的大小而改變，所以我沒有像電影進入高潮階段時那樣大聲嘶吼，只是一一整理腦中的想法，然後脫口而出。

 

　　（碰哢！）

 

　　微弱的撞擊聲再次傳出，清晰的被我與王正和的父親接收到。

 

　　尷尬的氣氛在我們倆……三人之中壟罩，雖然這陣沉默讓人很想找個洞鑽進去，我們卻需要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沉思。

 

　　「或許就像你說的，我是個不敢面對兒子的沒用父親……」

 

　　「不，我並沒有說到那份上……」

 

　　「但是你這麼認為吧？」

 

　　雖然我也覺得他是不敢面對兒子的父親，但我並不覺得他「沒用」。即使是在被誤會的情況下，還能將自己的家人放在最前面，這樣的人非常偉大。

 

　　要說他有哪個缺點的話，就是太不坦率了。

 

　　「你想說的話，確確實實傳達給我們了。雖然沒辦法立刻重修舊好，但，還是謝謝你了。」

 

　　他說完，便轉身就走，沒有戳破躲在書櫃後的王政和。

 

　　『結束了嗎？』

 

　　在外面等著的王政義見到父親走了出來，禮貌的問他。

 

　　『嗯，下一個行程是哪裡？』

 

　　『這是今天最後一個行程了。』

 

　　『是這樣嗎？』

 

　　『是的，我想您跟他談過之後，應該需要一些時間沉澱自己，所以就擅自更改了行程。』

 

　　『嘖、你這個臭小子。』

 

　　王政義與自己父親間的對話讓人會心一笑，兩人在談話前仔細確認過周圍沒有人這件事，就當作沒看到吧。

 

　　『不過你現在的確感到心浮氣躁吧？』

 

　　『是啊，即使自己早就知道的事，由別人口中說出來，震撼力完全不同啊……這件事是你安排的嗎？』

 

　　『我只負責安排行程，實際情況怎麼樣我都不清楚。』

 

　　『居然敢安排這種是黑是白都不清楚的行程，看來有必要好好再教育你呢。』

 

　　想必這種父子間互相調侃的對話方式，回到世人面前就會馬上改變。

 

　　而在書櫃後面的啜泣聲，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清晰。

 

　　這個聲音卻沒有傳到他們的耳中。即使相隔不遠，卻還是存在著距離。

 

　　除非有人──

 

　　「等等！」

 

　　──清楚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全力縮短彼此的距離。

 

　　這個人是躲在書櫃後面──躲了兩年的王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