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的圖片故事2 - 克托尼亞

叢林，白馬，少女。

席薇安．格溫策馬馳騁，深褐的馬尾在空氣中激烈擺盪，馬蹄踏得泥濘四濺。

遍布周圍的高聳杉木像是一頭頭潛伏的巨人，牠們伸長的枝條是枯瘦的臂膀，向席薇安張開扭曲的尖銳指爪。它們快速自少女的兩側和頭頂掠過，但卻擦不中她的身體和那套羽絨碎花邊的潔白衣裳，彷彿身上被純淨的祝福所庇護，沒有任何汙穢能夠越雷池一步。

隨著馬匹深入密林，席薇安也漸漸放慢速度，一面取出掛在肩上的弓，她搭箭上弦，環顧周遭，仔細聆聽森林內的一切動靜，戒備著任何異變。

忽然之間，她看見了一條手，從灌木叢中突兀地伸出。

那是條蒼白如無血色的手，從手背到臂膀皆白皙如紙。在那長滿了土黃色果實的、絲綢般纖細凌亂的枝條裡，突兀而孤拎拎地懸掛著。

席薇安警覺地拉開弓弦，箭矢對準那叢隱隱透出妖異氣息的植物，緩緩策馬逼近，近得可以聞見那藏匿在灌木叢中的嗚咽聲。

還有活人！席薇安閃過念頭，連忙收起弓箭，下馬奔上前去，伸手握住那有些瘀青的左手掌，奮力向外拉，拉出了一名肥胖的女人。

灌木枝條將胖女人的衣衫給割破，刮出幾道口子；而那些褐色的不祥果實也在獵物被奪走的瞬間快速、枯死。

「妳……妳沒事吧？」席薇安大口喘氣，饒是她這樣長年在叢林野地奔走的健壯女子，要救出對方也費了不少力氣。

胖女人沒有回應，她仍舊緊握著席薇安的手，依偎在少女的懷裡直打哆嗦，眼神不住飄移閃躲，似在畏懼著什麼。

少女卻也不掙脫，只是報以溫暖的回握，一面問：「請問妳叫什麼名字？」

「瑪、瑪乎……瑪乎。」胖女人兩手侷促地捏著彼此的指頭，她的體格雖有席薇安的三倍寬大，卻沒有她那樣的落落大方，「瑪乎．克托尼亞。我……我叫瑪乎．克托尼亞。」

古怪的姓氏。但女孩馬上撇去心中的疑慮，抓著瑪乎的肩膀問：「瑪乎小姐，妳還有看見其他人嗎？我剛才趕過來，不曉得這裡的情況。」

「什……什麼事？」瑪乎愣神問，似乎沒聽清楚席薇安的問話。

「有人告訴我森林發生意外，說妳和其他七人被困在這裡，所以我才趕過來。」

胖女人張大雙眼看著神情突然嚴肅起來的席薇安，遲疑地張口欲言，話語卻卡在喉頭。她努力和記憶掙扎，最後被恐懼淹蓋了過去。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噢天啊！到底發生了什麼？」瑪乎惶然搖頭，語氣哽咽。

「沒關係、沒關係，我只是想要知道一點線索，妳別著急，慢慢來、慢慢來……」「瑪乎小姐，請妳慢慢回想，妳是否有任何的印象，自己在被困住之前是否有看見任何事物？」

但瑪乎沒有回答她，只是一昧沉浸在那不知有多深的驚慌之中，無法自拔地喃喃自語：「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沒事沒事，噓、噓、噓──妳已經安全了。」席薇安輕聲安撫，內心卻一面擔憂著那些下落不明的樵夫和村民。

「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瑪乎的呼聲愈加急促，原先的讀音漸漸顯得模糊起來，失去了本意。

「瑪乎小姐？瑪乎小姐？妳還好嗎？」席薇安又把注意力放回胖女人身上，皺眉問說。

「救、救、救、救、救……」

──那聲調和節奏，就像是唸咒一樣。

席薇安這才恍然驚覺，她注意到了眼前的女子正藉著近音的詞彙快速禱唸著某種危險的異地古語，而且近乎要完成了她的黑法術。

「妳！」少女大驚失色，她的本能告訴自己，不論眼前的女人身分為何，接下來的舉動絕不會是什麼溫何的善行。席薇安迅速回頭想抓過弓箭，卻發現自己的右手臂被緊緊握住，竟像是被沉重的山石給壓柱，絲毫動彈不得。

在意識到自己失策的瞬間，席薇安回過頭，赫然驚見胖女人的臉孔不再有常人的五官，而是露出深刻的漆黑斑紋，紋路有如裂痕快速蔓延，勾勒出殘一幅混沌且粗殘的圖騰。

圖騰中忽有一片黑影襲來，席薇安本能以單手護著臉面迎受一波凌亂的衝撞和擊打，並感到手背、手腕和胳臂上傳來陣陣刺痛。

慌亂間，她聽見大量渡鴉刺耳的尖嚎，而那掛在她秀頸上的護身符項鍊也被鳥爪伺機勾斷、奪走。

「……我、我、我、我、我！」

頌唸之間，女子臉上的圖騰起了變化，融化成液體一樣的墨跡，快速流動。

黑紋以兩人緊握的雙手為橋梁，一股腦湧向再無保護的少女身上。

席薇安渾身一鬱，深潛海底的窒息感像是神經毒素一樣順血蔓延，麻痺著她的末梢、她的四肢、她的心肺、她的思維。

少女墜入深淵，潔白染成汙黑。

彷彿在慶祝女子冥界之主的重生，來自幽暗深處的巨大渡鴉群在瑪乎身旁徘徊，嘶啞的鳴叫驚動了整座黑林。

全新的、強健的年輕身體，如花朵初次綻放的美貌，吹彈可破的潔白肌膚……原屬於席薇安的一切，如今只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女子微微仰頭，仔細品嚐著自內在將一個人吞食殆盡的芬芳和飽足。

這時，林道的彼端忽然傳來腳步聲，聲音漸漸走近，並傳來一聲稚嫩的呼喊：「席薇安姐姐？」

女子回過頭，以冰冷的眼神傲視著那名似是誤闖此地，衣著尊貴的金髮少年。

「席薇安已經死了。她死了。徹徹底底。」女子伸手比了比被她佔據的身體，說。

少年鬆了口氣。

「那麼，妳是瑪乎了。」

「瑪乎．克托尼亞……」女子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轉瞬之間又陷入了無謂的反覆沉吟中，「這裡，不在這裡。她不再在這裡。這裡。」

少年嘆了口氣。

「出了森林之後，我還是叫妳格溫姐姐吧。」

「好，好。席薇安。好、好……就這麼叫。」女子抬頭，少年感到有無數對的複眼正同時緊盯著自己，不寒而慄，「你幫助我，這很好。非常好。」

「畢竟席薇安這人麻煩，處理掉她對你、對我而言都是美事一樁。」

少年聳聳肩，說：「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安排這次的計畫，大費周章把她騙來，好讓你有機會吞掉她。」

「你，亨利．摩根。謝謝，亨利。謝謝你。謝謝。」

「哪裡的話，畢竟──」被喚作亨利．摩根的少年露出森冷的笑容，「我和你是一樣的。」

【作者閒聊】

瑪乎．克托尼亞：「瑪乎」是實際上存在的女巫的名字，「克托尼亞」則是希臘神話中博爾賽斯的女兒，意思是冥界。

亨利．摩根：存在於十七世紀的冒險家名稱。「亨利」有統治者的意思。

席薇安．格溫：法國姓名，「席薇安」是蠻少見的名稱，「格溫」則有白色、神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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